回阿倮那安(组诗)
■莫独(哈尼族)
乡音,被叫醒
有的声嘶力竭,有的低郁嘶哑有的尖锐高亢,有的轻声细语
仿佛谁都只管自己。混乱、嘈杂
互不相顾。任自放声,自得其乐
鸭子应该还在圈里
鹅,在院子里。鸡
有的在地上,有的在梁上
有的在窝里。一对燕子
并列在窝边的竹竿上
不同的音调,不同的音域
它们是在高歌,是在合唱
但我宁可相信,它们是在叫喊
它们肯定分主叫、辅叫
肯定还有领叫
这么熟悉,我却辨不出次序了
沉睡的夜,被一点点叫破
沉眠的乡音,被一点点叫醒
哦,我终于看清,自己离开故乡
已经有多远、多久
我终于知道,故乡,我回来了
衣胞的阿倮那安,我又回家了
下午,父亲要去打牌
这个离开村庄,又回到村庄把米饭当作最好的营养品
把劳动当作最好的健身运动的男人
这个文盲,这个做了大半辈子的工人
一生献给老邮电事业
却刚刚学会拨电话号码的返乡老农
这个成天在村子里东家出西家进
去年春天还在电话中说
为修盖村老年活动中心
和小个子的木波村长在街上忙碌的老人
这个下午,丢下一群回家过年的儿孙
说他要到村老年活动中心去打牌
在村子的最高处,有村里敬奉的神树
神树下,是新盖起来的老年活动中心
下午,灿烂的阳光
大把大把地洒在葱郁的栗树上
大把大把地洒在栗树下的房屋上
春暖山寨。和风,轻轻地从房前吹过
父亲从门口仰头看了看高处说
他要到村老年活动中心去打牌了
酒席,流动的情感
好像才刚刚入睡,就被村头牛那老婆的大嗓门,从暖暖的梦乡里掀起
牛家的桌席,和黎明一起打开
有的招呼是在一天前,甚至在
前两天就打好的。一餐三家
甚至更多。天天如此
在阿波罗马的堂弟家
酒还没喝上两口,筷还没动上三下
住在那倮果的表哥,就携着自己
浓浓的热情,候在旁边
不坐不热,不走不亲
这是寨子里德高望重的寨主咪谷说的
好吃不好吃,样样都要吃一口
好玩不好玩,家家都要玩一回
这是村子里年寿最高的奶奶木嘎阿皮说的
阿波罗马,被挤瘦的阳光
就在村子脚下。那时这是阿倮那安村最好的一片水田
一丘丘,宽大、水丰、泥肥、鱼壮
是村子里专门种植糯米的良田
夏天,墨绿的禾叶在阳光里闪亮
蜻蜓成群结队地在稻禾上盘旋
我的童年和那群杂色的鸭子一起
反复被又高又密的稻禾淹没
转眼,离开故乡整整十年
离开阿波罗马亦整整十年
父亲还健在,每天
他都还要下去几趟阿波罗马
但他不再赶着牛
不再带着他的犁耙和锄头
阿波罗马——爷爷的大田
祖祖辈辈传递的名字
但是,现在叫的是一片房子
抑或,是一座新兴的小村落
阳光烈烈地挂在空中
我独自在几畦青菜和白菜间徘徊
从一块屋阴,走进另一块屋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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