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微

　　一

　　彭子川的临终遗言只有两个字：回来……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彭子川已经用尽了生命最后仅存的一点力气。他本来想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更明白一些，但是上天没有给他多一秒的时间，他只好在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微微抬起无力的右手，指着床头的墙壁。

　　墙壁上是女儿彭清清从小学到中学获得的各种奖状。五颜六色的奖状，贴满了半边墙壁。还有两块奖牌是属于彭子川的，一块是县教育局颁发的优秀教师奖牌，一块是青山县委颁发的优秀共产党员奖牌。

　　虽然彭子川没有能够把心中的想法表达明白，但是和他相濡以沫一辈子的妻子猜想，老彭的意思是叫女儿清清回来，让他看上最后一眼。

　　彭子川已经无法看到女儿了，但是为了完成他的遗愿，妻子还是把女儿叫回来，让她与父亲见上最后一面。

　　十八岁的彭清清在省城的一所师范院校读书，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她顿时觉得一颗炸弹在眼前爆炸了，让她的心倾刻间化成了碎片。

　　彭清清强忍巨痛，搭乘当晚的夜班车赶回县城，第二天一早坐上开往乡里的客车赶回了老家。

　　跪在父亲的灵床前，清清哭得死去活来。母亲和哥哥几次把她拉起来，让她节哀顺便，清清却始终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像决了堤的河水，汹涌而出。想到最疼自己的父亲突然离去，清清的天空一下子黯然了。

　　看到清清一直哭，母亲和哥哥也忍不住跟着掉眼泪。

　　天亮的时候，清清终于安静下来，她问母亲，父亲临走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语。

　　母亲说，他就指着墙上你的那些奖状说了两个字。

　　哪两个字？

　　回来。

　　回来？

　　是的，回来。我想他心里肯定是想见你一面。

　　听了母亲的话，清清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眼泪再次流出来。

　　二

　　草坪子小学隐藏在一片乱石丛中，周围全是高高低低的石山，山上散居着几十户瑶族人家。如果不是学校门口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和教室里稀稀落落的读书声，谁也想不到这里会是一所学校。

　　这里原本没有学校，村里的孩子上学都到村中心小学，但是由于路途遥远，山路崎岖，孩子们都不愿去上学，他们情愿在家里放牛砍柴打猪草，顺便还可以掏掏鸟蛋，摘摘野果。

　　为了不耽误孩子们的学习，乡里决定在草坪子设置一个教学点，让这里的孩子读完四年级再转到村中心小学。

　　学校盖起来了，可是没人愿意到那么偏远的地方任教，先后聘请了几位代课教师，最后都因为受不了那份清贫和孤寂而离开了。

　　就在乡中心校领导为此事伤精费神的时候，有一位老师却主动申请到草坪子小学任教，这让乡中心校领导大为感动，当即就批准了。

　　这位老师就是彭子川。

　　彭子川并不傻，但他却做了一件在旁人看来很傻的事。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有学校就得有教师。只因为，那里是彭子川的故乡。从大山里走出去的他，比别人更清楚不读书意味着什么。

　　彭子川带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了草坪子，同时带来的，还有他两岁的女儿彭清清。从此，彭老师白天教学生，晚上教女儿。到了周末，就让女儿骑在脖子上，回到家里帮助妻子做农活。

　　女儿一天天长大，转眼就成了彭子川的学生，再转眼就到村中心小学了。真的仿佛只是转眼间，女儿已经在乡里上完中学，在县城上完高中，到省城读大学了。

　　屈指算来，彭子川已经在草坪子小学呆了十五年。十五年的时光，一分一秒地加起来，比山还高，比水还长。在山高水长的流逝中，彭子川饱含艰辛和微笑，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惟一没有离开的，只有他自己。

　　山里的树叶黄了又青，坡上的小草青了又黄。彭子川当年的学生，一个个成了飞出山沟的凤凰，在外面的世界里，找到了栖息的梧桐。他们都没有忘记还在山里的彭老师，逢年过节，总会有学生提着礼物踏进彭老师的家门。每到这一刻，彭子川的心里就更加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日子就这样在日出日落中随风而去，随雨而去。到最后，一切都成了抹不掉的记忆，一段一段，珍藏在生命里。

　　如今的草坪子小学，已经发展成了二级完小。附近村寨的孩子，大多到这里上学。老师也由原来的一个增加到八个。劳苦功高的彭子川，已是草坪子小学的负责人。

　　4、喷洒质量要保证 叶面追肥要求雾滴细小，喷洒均匀，尤其要注意喷洒生长旺盛的上部叶片和叶片的背面。因为新叶比老叶、叶片背面比正面吸收养分的速度快，吸收能力强。

　　彭子川早就想好了，自己就在草坪子呆到退休，等女儿毕业了，也让她回到这里，把自己的青春，献给山里纯朴天真的孩子们。

　　但彭子川还没来得及把心里的想法告诉女儿，可恶的病魔就夺去了他的生命。

　　三

　　七月是离别的日子，但彭清清的男友却一点也不悲伤，因为家在省城的他已经瞒着清清让家人在城里的一所小学为她联系好了工作岗位。

　　当男友把这个消息告诉清清时，清清却说，谢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说实话，我真得很爱你，也很感激你，但我不可能留在省城，我要回到父亲生前任教的学校。

　　男友看清清说话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但他还是忍不住问清清到底为什么？

　　男友劝阻不了清清，只好让清清的母亲和哥哥再劝她，但依然无济于事，清清坚决要回来。

　　男友相信清清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但他也知道清清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子，只要她认准的事，绝不会改变。

　　因为清清的执着，一段美好的爱情，就这样烟消云散了。清清不知为此偷偷地哭过多少回，但她知道，如果留在城里，她的内心会一辈子不安。

　　清清回来了，回到了父亲生前工作和生活的地方，那里有她快乐的童年，也有挥之不去的伤痛。

　　清明节的时候，清清独自来到父亲的墓前，把她亲手采摘的一束山花献给父亲。看到自己深爱的父亲如今已是一堆孤零零的土，清清的泪水早已夺眶而出。

　　清清说，爸爸，你放心吧，我知道你一直牵挂的是那些山里的孩子。我回来了，我会像你一样地爱他们。如果那所学校一直存在，将来，我会让我的孩子也来到这里……

　　山风一阵阵吹过，把清清的话，带到遥远的天堂，送给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