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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街灯灿烂

时间:2023/11/9 作者: 含笑花 热度: 11428
栾承舟

  1

  一个多情的夏天傍晚,我在办公室值班,同事们都如渴马奔泉、寒鸦赴水似的下班回家。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桌上的一叠叠来稿,心里却在盘算:干点什么事情来打发这漫漫长夜呢?

  “橐橐橐……”有人敲门,我应一声,“门没关,请进。”紧接着,我的眼前立马一亮,一个花季少女仪态万方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只见她上身穿一件薄如蝉翼的绿色真丝短袖衬衫,下身着一条飘飘欲飞的短裙。傍晚的余辉里,她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流露着疲惫和茫然。

  “请坐。”我说,“你有什么事吗?”

  “我……”她颇有一点儿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嘴唇,说,“我不是本地人,没办法,只好来找你们,老师,你能帮帮我吗?我曾给你们的杂志寄过稿子呀……”

  通过她断断续续的介绍,我才知道,这个名叫郭风的女孩子,来自北国一个遥远的重工业城市。我曾在那里文联主办的刊物上发表过一组作品,后来还获了奖。对那里的一切,我不陌生。在那座城市里,大小煤矿及相关企业纷纷倒闭。于是,她的姐姐、姐夫均成了下岗工人。不愿被父母供养的她随着伙伴南下打工,半途来到了我们这座滨海小城。

  我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她的面前,说:“你先喘一口气,待会儿找个地方住下,其它的事明天再说好吧……”

  我给主编打过电话,然后,将女孩送到迪亚迪旅馆,开了房间,又给她买来饭菜,叮嘱了几句之后,继续回单位值班。

  我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谁知9时刚过,女孩又一次来到我的办公室。她显然刚洗过澡,长发飘飘,浑身散发着一股清新可人的气息,与适才的憔悴、枯涩、疲惫相比,判若俩人。她坐在我的对面,对我说:“刘老师,我读过您的作品,写的真好……”“是吗?”我敷衍道,“那你可能记错了,我的作品一向发的不多……”

  郭凤作了个怪脸,随之背诵了我诗歌中的一个段落:“‘今夜/于他依然瘦削的漫不经意中/点燃了情欲之外理性的烛火/在心之一隅/袅袅地照亮若干年前一个秋天的初夜用5里有两个插队的知青/一男一女/他们种着两棵树/一棵叫贫穷/一棵叫幸福/一只小鸟在头顶鸣唱,而这一切,该是怎么也无法忘记的东西。我背得对不对呀,老师?”我吃惊了,这女孩子还真的读过我的作品,还真的是一个文学发烧友。也难怪,在她这样的年纪,不正是做文学梦的好时候么?

  我对她说:“小郭,你家在东北,不远万里来到墨城,有亲戚吗?”

  “没有。”她的眼里掠过一丝忧郁,“我原本是打算去广东的,谁知在青岛转车的时候,我与同乡走散了,我的身份证和钱包都在她那儿,找了半天没找到,又联系不上,没办法,忽然间想起了你们,也知道地址,就乘车找来了。”

  “那就先住下。”我说,“慢慢再想办法。”

  “谢谢您。”她说,“刘老师,我真的好感动……”

  我送她回迪亚迪。洁白的灯光灿烂如雪,照着我们,照着我们脚下的路。街道静悄悄的,风很轻,我的心也很静,如止水……

  2

  第二天,我请了假,利用以前采访的老关系,找了本地颇有名气的一家集团公司的人事部主任,于是,郭凤进了车间,成为一名挡车工,不久,又担任了工长。

  渐渐地,我沉入紧张的工作当中,竟把这件事慢慢给忘了。两个月后,一身月白衣衫、长发飘飘的郭凤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都几乎认不出她来了。山东半岛湿润的风和墨水河的乳汁将她保养得丰腴、漂亮;现代化的流水线又将她训练得严谨、飘逸,举手投足都充满着诗情画意。

  应她之邀,我们在天一大酒店一间颇有情调的小屋里相向而坐。凉风习习,彩灯闪烁,环境温馨而幽雅。郭凤要了许多东西,摆了满满一桌,我说:“这怎么吃得下,不是太奢侈了吗?”她俏皮地说:“这是谢师宴,马虎不得哟!”我们边吃边谈,谈林海雪原,少剑波与白茹、杨子荣与座山雕,还有蝴蝶迷、许大马棒、郑三炮什么的。我还对她谈起了在东海印刷厂与座山雕外甥一块吃酒的事儿,说:“他是牡丹江人,现在内蒙古丛蓉酒厂。据说蝴蝶迷本是一枝花,是座山雕的太太,现在还是牡丹江市的政协委员呢……”我们谈着,吃着,笑着。时间一长,郭风竟喝醉了,脸色愈来愈红,娇艳如滴,说话亦语无伦次起来。

  “刘老师,我读你的诗歌时,认为你一定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者,”她说,“没想到你这么年轻。我真不明白,你笔下的爱情怎么都那么凄楚,令人下泪……”她喝一口酒,笑着,“你是个好人,我们厂里有好几个你的学生,他们都说,你是个好人。”

  离开教育系统八年了,从不知自己还有这么辉煌的过去,不知道曾是我的学生的少男少女们对教还有这么一段美好的情感,从来坚持“人之有德于我,不可忘也;我之有德于人,不可不忘也”的我,竟因此而在今晚有了一份美好的心情,有了一份生命的感动。

  不知什么时候,喝得东倒西歪的郭凤竟坐到了我的身边,她的脸色白里透红,眼睛放着迷乱的光:“我真感谢你,老师,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有今天,恐怕早就下海‘那个了。如果你不嫌弃,我们也种一棵幸福的树,好不好?”

  上帝作证,就在那一刹那我呆了,我不相信这话出自一向端庄的郭凤之口,我绝不是乘人之危或施恩望报的人,我满身的酒意一时间化为一股冷汗渗出来。我感到,如果我要做什么的话,郭凤是不会拒绝我的。然而我不能。

  我打的将醉得不省人事的郭凤送回宿舍。过后,我在他们厂区的水龙头下将头发淋得湿透,也将自己的理智和心情全部湿透,我的心被洗得如春风一般透明……

  这就是我一生中惟一的一次艳遇。开了花,但没有结果。

  3

  再一次见到郭凤,是在她一年后的婚礼上,她和新郎向应邀而来的我敬酒,俩人均是一脸的灿烂和真诚。我端起酒杯,向他们祝福。

  郭凤的爸爸妈妈也端着酒杯向我走来,面对两位饱经风霜的老人,面对他们的感激和尊重,我更加坚信自己之前的作为没错。

  那一夜街灯灿烂,如雪。照着我的身影,我的心情,照着我,一步步走过长街,走回家去。

  我知道,我的妻子、儿子,正在灯下等着我,等我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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