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隔着那重薄薄的红罗帐,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缕娇弱婉约的倩影。迷离的思绪似又回到了那些个与她形影不离朝夕相伴的时日。他伸出手,想要拼尽全身的力量抓住那昙花一现的毕生之爱,然而,手之所及是大把的苍茫,心之所向是不尽的虚无。
记得那一日,她披着大红的盖头被喜娘搀扶着盈盈地走出轿来,他的心中是怎样的欢喜啊!他越马而下,在喧闹拥挤的人群中费力地向她奔去……那天是他大喜的日子。
行到堂上,她在喜娘的搀扶下小心地尽着媳妇的礼数。跪拜,献茶……那盈盈的步子,那柔曼的身姿,还有那双红润而洁白的手,他不禁看得痴了!心里想着的,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时那个调皮捣蛋的疯丫头,而如今……她已成了他的妻,他誓死挚爱的唯一。
红烛昏罗帐。他轻轻地吹熄了炉台上的红烛。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纱轻盈地洒了她满身满脸,她被朦胧着了。借着月光,他细细地端详着她——他的表妹——唐婉。枕畔边的柔情蜜意暂时消解了他苍凉的家仇国恨,唯有在她的怀里,他才能感到如此的轻松与自在。
翌日醒来,却是日已偏高。她匆匆地梳洗了下,便跟随夫君堂上请安。她虽已认错,却仍见姑母面有愠色。只得藏于夫君身后,寻得小小的庇护。却不知,这一藏,便是许久,许久以来,她都不曾赢得既是婆婆又是姑母的怜爱。虽是嫁为人妇,却好比寄人篱下一般凄楚。
一日,婆婆以少有的温和问起她入门以来的饮食起居。当着夫君和婆婆的面,她壮着胆子却依旧微微地道:“我不喜欢红罗帐,可否以绿罗纱代之?”
“这有何难,想换便换了吧!”出嫁以来,她与夫君志趣相投,琴瑟合鸣,终日卿卿我我,度三年犹如三日。对这般小小的要求,夫君当然毫不犹豫地应允。
然而,住得久了,她便知道,在这所古色古香奉宗法如神明的宅邸里,有些事是由不得夫君做主的。于是,她眼波微斜,偷眼看向婆婆。
“那怎么行?你们刚成婚不久,撤了红罗帐,不合宗法!万万使不得!”婆婆瞪了她一眼,心想,如此一个草野女子,不知礼法,不懂规矩,怕是我当日烧昏了头,定下这等糊涂姻缘,如今事事处处违礼逾矩,悔不当初啊!
她深知婆婆对自己心有成见,便不再辩驳,而且也及时以眼色闭上了夫君欲辩的口。
一直以来,虽她时时小心,处处提防,却依旧讨不得姑母的欢心。人说血浓于水,又为何她和姑母的那段血亲,却比纸还薄?
等不到姑母冰心的融化,却等来了注定她余生飘零的一纸休书。夫君保不了她了!她亦不为难夫君。“百事孝为先”,她怎么舍得让自己挚爱的人为了自己而背上千古的骂名呢?
她走了,记得她来时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走时却是一个满目荒芜的秋。她的心凉了!
她走后,闻言他曾再娶。她不记恨他,只在心里默想着: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有这等福气,嫁了他这样的人,必是前世注定的了!
她走后,他们也曾再见,后来有姑母从中作梗,便是再怎么有心,也是难以再见了!她终日饱尝相思之苦,今逢他再娶之时,她也只能倚窗自叹,暗自垂泪。所幸,还有他的诗词作陪,这许是她痛苦之时的最后一丝安慰了。一旦被抽走了,她可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记得那日沈园之行,她不曾想能够再次遇见他。满园的春色,她却只见到了宫墙的柳。几年离索,他似是清瘦了许多。可曾是为了国事日夜操劳,寝食难安?亦或是惮于姑母的威仪,进退两难?她多想上前问问啊,哪怕是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然而,她知道,她再也不能够那么做了。他们两两相望,却终是无语凝噎。几行清泪湿了罗帕。桃花落尽,池阁望断,不见鸳鸯塘中戏水,但闻声声断雁叫西风。
只是瞬间几眼的对望,她便满足了!她斜着身子,与他擦肩而过。身后,是那个久久地伫立在黄昏中的落寞的身影。她,没有回头!
看着晨起的新人敛起红罗帐,他苦涩地忆及:我挚爱的表妹,她是喜欢绿罗纱的啊!于是,他背对着眼前的新人,留下了男儿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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