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诗词 散文 小说 杂文 校园 文苑 历史 人物 人生 生活 幽默 美文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马永波诗十三首

时间:2023/11/9 作者: 江南诗 热度: 12797
◆牵狗散步

  一个穿皱巴巴蓝棉裤的老人

  把铁链倒背在身后,一条黄狗

  城市里难得一见的大狗跟在身后

  他们保持着均匀的步速

  但也许是狗的步速比人快,每三步

  它的脑袋就从人的右边伸出

  下三步,就从左边伸出

  一左一右走出无形的之字形

  它闻不到正在消失的白雪

  也闻不到经冬枯黄的草叶

  就那么耐心而机械地穿梭着

  证明钟表的力量掌控着世界

  ◆秋天的锯木者

  有阳光的中午,房前的空地

  都会传来持续不断的刨木声

  好像有一个勤劳的木匠

  在趁着光线好的时候赶着活计

  但是始终看不见人影

  他很有耐心地又锯又刨

  我想象他有一付南方人的身量

  在长条案子周围灵巧地转来转去

  不时把尚未成型的未来端起来,眯起眼打量

  这声音一日日深入粗糙的树身

  这声音让叶子落得越来越快

  仿佛是要把锯屑遮盖起来

  大路变得空旷而明亮,像头痛

  好像有人就要永远地离开家乡

  那声音呢?什么声音

  你是在问我吗?谁在那儿,谁在说话?

  ◆又一个早晨

  又一个早晨,打开罐头

  努力分辨,没什么变化

  一条冰冷的鱼

  残缺的依然残缺

  但总有些什么不同

  从时代那么高的窗户看下去

  几天前不知从何而来的蓝色罐车

  还停在那里

  依然落满了雪

  而雪早停了

  几个油污的工人跳上跳下

  不时地消失在车底

  似乎对进化的速度

  抱有难以察觉的歉意

  越来越高且越来越窄的窗户

  把空气压缩到发热

  雪给另一处空白带来白色

  是事物的持续而非消失

  带来了暂时的晕眩

  ◆外 面

  在词语中呆久了

  突然听到雨声

  恍然间以为是从书中传来的

  于是我走到外面,不打伞

  想让雨把“我”这个词语淋透

  然后又回到屋中

  继续通过越缩越小的词语

  看外面,或是走到窗前

  雨,真的下过吗?

  ◆在田野的中心

  它一点点把我们带走

  在别处堆积起来

  在灌木丛下

  田野的中心空了出来

  有一些小坑留下

  还没有灌满水

  发黑的肥料堆在周围

  它不是刻意的

  它的背影始终很模糊

  在微明中始终没有看清

  它可能是简单的

  一个农民或一个战役过后的士兵

  我们是谁?我们仿佛始终在低处,在暗中

  它把我们移走

  仿佛在别处我们能重新开始

  变得简单,伸出一根细长的旧铅笔

  空出的田野中心

  逐渐布满了浅坑

  那里,将有新的黑暗繁茂起来

  ◆起风了

  起风了

  松树摇动它阴沉的绿

  杨树绷紧了身躯

  柳树则随风摇曳

  连阴影也变得不安

  连灰尘那么小的胸脯也在喘息

  碎屑,从天空巨大的银幕上落下来

  我们靠着漆黑的电线杆子争吵

  仿佛刚刚从一部国产恐怖片中出来

  手心里还微微地发粘

  ◆不走直道的服务员

  爱是不走直道的服务员

  用胡说八道给老板治病

  释放出许多个小帽子,以至

  云彩再次充满了蓝色房间

  仿佛你本来就属于那里

  这里没有什么需要照顾

  没有什么需要我们为之取

  一个动画片中的名字

  连天气都不用照顾,它们自动

  端着各种颜色的盘子

  盘旋在不需要名字的客人中间

  不美,但无害

  那些污团可以随时擦去

  露出玻璃后的嘴脸

  也许下一次我们能接近

  那扇画在墙上的门

  仿佛一觉就睡过了黑暗的故乡

  ◆半 日

  需要亵渎些什么

  就像这孤单旅馆白麻布的床单

  皱褶里撒着黑色的苹果籽

  就像热爱和哭泣

  原本是拥抱密不可分

  可以从没有灯光缀着的窗帘边缘

  向外偷看一眼夏天了

  对面的窗子好像昏迷越陷越深

  这一片灰色的屋顶空荡荡

  不长头发也不长小麦

  煤渣遍地,比视线锋利

  如果我们不是那么用力

  白昼的昏暗将持续至晚

  正如你更衣,在镜子里恢复了自己

  开始说话。如果我们

  不是像海绵在拥抱中挤干了空气

  我们就会继续膨胀,胀得发痛

  交叉的双手护住少女般小巧的胸

  它们散发出草叶流过的山间小溪

  那纯洁的气息,无辜得如两声叹息

  而你小腹上的花纹如视线汹涌

  一个不需要整理的房间充满初夏的气流

  它收集我们的疼痛

  然后若无其事地散布在人间

  ◆相 依

  午夜,闪电撕裂厚重的天空的帷幕

  他从黑暗中醒来

  雨在外面诉说着微不足道的小事

  像幽怨的妇人擦亮一颗又一颗钉子

  房门无声地打开了,或者是一直开着

  一行小小的赤裸的脚印

  啪嗒啪嗒走到他的床边

  他闭着眼睛,一只小手掀开他的被子

  一个发抖的小身体,在他身边躺下

  转过身,抱着被角,满足地,很快睡着了

  呼吸像炉膛里忽明忽暗的余烬

  依然是午夜,梧桐树光秃的枝型烛台

  雨寻找着万物的缝隙

  闪电偶尔照亮小教堂白色的尖顶

  漆黑的栅栏,一个木十字架上枯萎的小花环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房门无声地打开,或者是一直开着

  一行小小的湿漉漉的脚印

  像落叶,啪嗒啪嗒走到他床边

  他希望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光裸的青色腿弯

  但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股寒气钻到他的被子里

  雨从红砖烟囱里落到冰冷的炉膛里

  远处废墟上的灯光,照亮一个空空的房间

  阴影靠在墙上

  ◆一下午的惊恐

  还未到傍晚,骨架嶙峋的马

  黑暗,还在道路之外徘徊

  我与幽灵在镜面相遇

  风嗅着落叶下面,嗅着门缝

  嗅着肉体泄露的光亮

  斧子、弹弓、菜刀都摆在蓝油漆的窗台

  我僵硬的六岁的肘也烙上了木纹

  院子灰白的木门锁了,平房的门也锁了

  我盯着木门的每一丝颤抖

  和白杨树呼啸而过的声音

  母亲还没有回来,不知过了多少年

  多少个冬天,我听到门轴轻轻的转动

  家人悄悄的说话声,以及慢慢移动的一盏金黄的灯

  可我无法醒来,无法闩紧那扇裹着麻袋的门

  ◆深夜不眠的母亲缠着线团

  房间里很快就堆满了棉线

  各种颜色,像蓬松的长条爆米花

  好像我出生时房间里就堆满了东西

  隔着这些柔软的墙壁,母亲

  听着她的小宝贝是否在睡觉觉

  而我像一根线轴一动不动

  闭上眼,听着母亲是否还在那里

  担心着困倦的她会拿起那把生锈的剪子

  线越收越紧了,房间里越来越冷

  没有了儿子,也没有了母亲

  只有一根缩小的骨头,缠着一道血痕

  ◆哈尔滨之春

  雪水增加着路边的凉意

  白桦树都发出汩汩的声响

  黄色低矮的俄式旧居

  爬山虎的卷须刺探着空气的分子

  我蹲在马路边,清理鞋底

  蘸着路上坑凹里的积水

  用一把旧铅笔刀

  挖皮鞋后跟深深花纹中的硬泥和煤渣

  它们足足有七双

  空气长了翅膀

  傍晚的空气是有轨电车里摇晃的酒

  照着手风琴键盘上的光,脸上淡黄色的绒毛

  那时我多么年轻,渴望着爱情

  抠着鞋跟上的泥巴

  它们来自早早变黑的无名小巷

  小巷通往春天的大街

  那时我年轻,一掷千金

  ◆秋天的敲击

  秋天,我们坐在屋子里

  听树叶上的风声,说着一些什么

  我们有时停下,听一听外面

  风声和雨声,有时分不清楚

  有阳光的时候,我们会压低声音

  我们并没有谈到树木和外面

  那些好看的鸟儿按时来吃黑亮的树籽

  吐了一地,秋天很空旷了

  黎明的火车把鸣叫藏在草里

  “有人在我们头上钉钉子。”

  我偶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们坐在那里,不动

  从一开始,我们就应该一动不动

  作者简介:马永波,1964年生,诗人、英美后现代主义诗歌的翻译家和研究者。出版著作《1940年后的美国诗歌》、《1970年后的美国诗歌》、《1950年后的美国诗歌》、《英国当代诗选》、《约翰·阿什贝利诗选》等60余部。现任教于南京理工大学诗学研究中心。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