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教授国际文化学的大学讲师,泽西祐典对日本国内外的怪谈、奇幻小说都颇有研究。他作品的一大亮点是在日常场景中加入奇特的设定,并细致描写在这种异常境况下的人们的心理和行为。本作中,作者以西方人非常熟悉的“地精”传说为题材,基于大量的考证,描写了一个细节满满、妙趣横生的现代童话故事。当真的有一只传说中的奇特生物闯入人类社会时,人们将会作何反应?或许最后的结果会是出乎意料的。
身形细瘦的男人提着茶褐色的皮箱,闯入了黄昏时分的森林。他的面孔对于这片森林来说十分陌生。虽然已经到了普通人该长白头发的年纪,但他却依然保留着满头黑发——大概是用菘蓝叶之类的东西捣出的汁液染过吧。
男人吹着欢快的口哨,来到一棵被雷击倒的冷杉树旁。他不慌不忙地打开大大的皮箱,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嘿,快看——”
率先亮相的是一幢精灵小屋。中空的树干上覆盖着松果鳞片做成的屋顶,圆形窗口里镶嵌着彩色玻璃,大门四周装饰着铁质花边,门把手用一截柳枝作为代替。
男人用火柴划出了一团小小的火苗,然后用娴熟的手法将比松针还细的火柴探入极小的灯罩,点亮了小屋玄关处的吊灯。玻璃灯泡里那温煦的光芒照亮了周围黑暗的森林。男人又把手伸向小屋后方的一个装置,按下开关后,窗户上的彩色玻璃登时亮起,花花绿绿的光影在森林中翩然起舞。
“这间明亮又舒适的小屋怎么样?里面还有暖烘烘的壁炉哦!”
男人握住门把手打开门,小屋深处那洁白的壁炉映入眼帘。壁炉崭新锃亮,不论取暖还是烹饪都能派上用场,上方的烟囱外壁还挂着火铲、鼓风器、迷你平底锅等日常用具。壁炉旁立着一个顶部雕满爬山虎和青草的精美橱柜,木柜门上雕刻着正在啄食野草莓的斑鸫,中层的玻璃柜门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好看的瓷盘。
“下面为诸位展示一些漂亮的鞋子!”
男人将一条手帕铺在地上,把一双双紫罗兰花蕾般大小的花鞋摆在上面。有蓝色康乃馨做的水晶鞋、以洁白花瓣包裹脚面的白百合高跟鞋、鞋跟处带尖刺的鲜红玫瑰细高跟,还有形似虫蛹和爬山虎叶片的绿色芭蕾舞鞋。展示完这些之后,男人又取出一双由古书页拼贴而成的“博学靴”。随着一双双鞋子的出现,花朵的馨香溢满了周围的空间,寂寥无人的森林顿时变得生趣盎然。男人那纤细的指尖仿佛拥有魔力。
“那么现在,茶具也准备一下好啦——”
只见一张桌布飘展在空中,盖在小树枝搭成的茶桌上。男人把橡子做的茶杯和茶壶摆到桌上,又往橡帽做的碟子里放了一把小匙。小橡子做的砂糖罐旁放着一个保温杯,里面似乎盛着热水。最后,男人居然还取出了一个装着圆曲奇和烤点心的小筐。
“这下如何?可以开一场不错的茶话会了吧?”
取完东西后,男人揉着纤长的手指,心满意足地对空无一人的周围说。
接着,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竖起一根手指道:
“哎呀,差点把这东西给忘了——你们心心念念的马桶!”
男人说着取出一把金光闪闪的宝座,轻轻放在地面上。宝座上镶嵌着红、蓝、金三种颜色的宝石,胡桃制的座体被打磨得光可鉴人,表面施有精美的雕刻。闪闪发光的宝石让整个宝座宛如一个小太阳,时刻向周围彰显着它的存在。
“好了好了,我在这里恐怕诸位也无法安心享受,闲杂人等就先告辭啦。”
说完,男人合上皮箱,快步离开了现场。离开前,他把一个黑镜般的长方形薄板留在了最先取出的小屋旁,然而没有任何生灵留意到那个东西。
有一种名为地精的生灵,生性活泼,好搞恶作剧。它们身高仅约十五厘米,骨骼结构与人类基本相同,平均寿命为四百岁。它们平时头戴红色尖帽,男性蓄着白色的大胡子,女性则会把金色的头发用宽大的发带扎成两条辫子垂在胸前。所有的地精都很爱笑,有着七倍于人类的力量,通过相互摩擦鼻尖来表示问候。
最先获悉地精生态习性的是两个荷兰人——里安·波尔特弗利特1和威尔·胡根2。他们两人结识了一只地精,并将从它口中听来的丰富的地精文化和生活习性编成了一本书。出色的研究往往会让世界发生巨变。这本详细讲述地精文化和传说的书刚一出版,两名作者就每天都能收到许多有关发现地精的来信。
其中为数最多的来信,是关于看到地精给动物疗伤的。人们常常在森林中发现正在帮鹿取掉缠在角上的铁丝网的地精。地精很注重美观,看到堪称生命艺术的鹿角美观受损,它们绝不会坐视不管。它们会像人类爬树一样爬上鹿角,然后用一把小锯用力将铁丝割断。
地精都是小兽医。每当森林和农场里的动物得不到人类兽医的帮助,它们就会从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为动物排忧解难。动物有时也会痛得嗷嗷直叫,但绝不会拒绝地精的治疗,因为它们知道地精是自己的伙伴。如果有动物误吞了碎玻璃或塑料片,地精就会专门为其做一台外科手术,帮它取出体内的异物,并把腹膜、胃壁和皮肤谨慎再三地缝合。此外,地精还会为掉进陷阱的兔子、受了枪伤的狼,以及被自行车压断骨头的狐狸处理伤口,并提供无微不至的照料。
地精平时会对人类的靠近抱以警惕,但在行医时,它们会把为动物消除痛苦放在第一位,因此破例允许人类靠近。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它们认为,听到动物的惨叫声后忧心忡忡地赶来的人类不会是坏人。
偶尔,还会有人看到地精给与大兔子走散的可怜小兔喂牛奶。负责照顾孩子的地精大多是女孩(虽如此说,它们的年龄也有四十到八十岁了),它们在得到家人的特别批准后可以外出。地精抱着小奶瓶、给体型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小兔子喂牛奶的样子俨然一位“小妈妈”。顺利喂完奶后,它们还会用手在小兔子的双眼之间来回抚摸,小兔子则会享受地眯起眼睛,露出微笑。
最幸运的是目睹地精在森林中嬉戏的那些人。
每到秋天,地精就会扛起两片形似小翅膀的枫树种子,模仿蜻蜓的样子做游戏。它们哼着歌、伴着脚踩落叶的声响欢快起舞的景象,让人恍若置身人间天堂。但凡有一只地精跳起舞来,其他地精就会从不知何处一只接一只地冒出来,共同开启一场“蜻蜓”舞会。
跳过一阵舞后,数量繁多的地精会开始玩拔河或橡子足球等游戏。如果是在冬天,橡子足球就会换成雪捏的足球。力大无比的地精当然不会在玩耍时使出全力,因为那样会把玩具弄坏。胜负的关键在于绝妙的力量控制、华丽的技巧、对玩具的自如掌控以及与同伴的默契配合。地精打保龄球的时候,观众席上或许还会出现野兔。地精的保龄球是用晒干的野兔粪便做成的,因此,野兔往往会带着复杂的表情,围观地精用精湛的手法抛出那些“粪球”。地精运动会上充满欢声笑语,人们哪怕只是在暗中偷看,也能从中重拾童趣,看得满心欢喜。
在里安·波尔特弗利特和威尔·胡根收到的来信中,还夹杂着一些明显属于其他种族精灵的目击报告。比如与地精戴着同样的尖帽子却心肠险恶的哥布林、边拨琴弦边让轻于鸟羽的身体随风飘舞的希尔芙等等,人们发现了各种各样的精灵。发现的时间主要集中在五月一日、六月二十四日和十月三十一日。从地点上看,来自英国和爱尔兰的目击报告占绝大多数。
与蝴蝶和飞蛾相伴翱翔的皮克希、彩虹脚下的修鞋匠拉布列康、采摘毛地黄用来做帽子的希芙拉、在樱草开花时突然飞走的半透明艾萨松、睡在百合花摇篮里的小精灵、伫立在银莲花旁的红裙少女精、收集掉在街上的单只手套的小小人、趁着夜深人静帮忙收拾屋子的棕精灵(或是把整洁的屋子搞得一团糟的波格扎特)、修理汽车和挂钟的小魔怪、让塑料瓶盖和火柴盒里开出花来的埃里克、借各家各户的壁炉取暖的红衣男、在空无一人的矿山里采矿的诺卡……世界各地都有不同种族的精灵被发现。这其中还包括一些外貌与人类相去甚远的精灵,比如凯尔派那种出没于水边的水栖马、摇曳在沼泽地里的鬼火南瓜、双眼如炙炭般火红的黑犬幽灵等等。
最难遇到的是费里辛、施奥戈之类的群居精灵。这些精灵的戒心很强,群体中只要有一个个体被发现,它们就会集体撤离,销声匿迹。与认定鸟类时一样,精灵的認定需要两名以上的目击者同时作证。然而对于这些精灵来说,除非它们主动向人类敞开心扉,否则很难有两名以上的人类能够同时暗中接近它们。更何况费里辛族还饲养了一群红耳猎犬,人们就算远远望见它们的万家灯火,也不敢贸然接近那漫溢着幸福的光源。
算上仅有单人作证的目击报告——即尚未被认定为可靠消息的报告,人们看到精灵的次数可谓相当之多。但虽说如此,无论得到认定与否,这些报告都尚未被正式公开。这是里安·波尔特弗利特和威尔·胡根两人做出的决定。因为他们为走近精灵而欣慰的同时,也在担心人类会做出某些草率的举动,打扰到精灵的生活。
与两人意见相同,并始终保持沉默的也大有人在。在这些人看来,与其在他人面前大肆炫耀发现精灵的喜悦、换取廉价的满足感,还不如把与精灵嬉戏的美好回忆作为秘密珍藏在心底。美国西海岸就有这样一位女士,她与她的子孙始终坚守着一百年前简朴的生活方式,并在每天的黄昏时分与精灵共同饮茶。她曾在自己创作的绘本中暗示过精灵的存在,但关于精灵与她的亲密交流,她却终生只字未提。在她魂归天国之际,许多精灵都哀叹着送来了象征亲吻的鲜花。
人类与精灵保持着秘密的交往——对于人类和精灵双方来说,这都可谓是一个幸福的时代。
有时,听说了精灵存在的乡下人会组建一支精灵旅行团,在白日将尽的傍晚时分,向传说中有精灵出没的山岭或森林进发。导游手中的提灯是旅行团唯一的光源。灯光下,只见一行人影排成长长的队伍,沿着乡间小路向前移动。即便是白天走过的地段,这时也会让人感到陌生,就连踩到小泥坑这种事情都会搞得人一惊一乍。来到指定地点后,导游灭掉提灯,在暮色中静静聆听,屏息凝神地观察夜风的动向。接着,在太阳完全落山的那一刹,人们纷纷感觉到被什么东西搔了脖子或是踩了脚——是精灵在搞恶作剧!每当这时,大人也会像小孩子似的欢呼雀跃起来。就算看不到精灵的身影,人们依然能够感觉到它们的呼吸。当然,也有极少数窥见了精灵笑脸的幸运儿。人们会久久待在原地,只为了亲眼目睹精灵那一闪而过的调皮笑脸,直到难以忍耐夜晚的黑暗和寒冷,才只好无奈地原路返回。但即便如此,跟在导游灯光后的那群影影绰绰的人们也依旧会心满意足地走回家去,带着幸福的回忆进入梦乡。
要是通特·蒂图——那只世界上最有名的地精——出生在那个有着唯美暮色的时代该多好!应该有不少人都曾这样幻想过。
那个轻轻落在我们手心里、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的小疯丫头。它探出大大的鼻头表达问候的样子,让我们深深为之着迷。若是生在那个幸福的时代,这个好奇心旺盛、总是戴着从双胞胎(地精的孩子全部是双胞胎)弟弟那儿抢来的男帽外出玩耍的另类女孩,一定会成为整条街上最受欢迎的精灵。然而,它却是在那个时代过去很久之后,才偶然闯入人类世界的。在人类与精灵的关系进入冰期的“黑暗时代”,它在人类社会中的出现颠覆了我们的认知。
“观众朋友们久等了!接下来让我们把舞台交给‘精灵展览会的成员。这将是它们在世界范围内的首次公演,敬请欣赏!”
主持人介绍完毕后,一片漆黑的舞台上腾起了一团火焰。两条纤纤玉腿从烈焰中延伸而出——是一只穿着火圈舞裙的嘉兰百合精!
百合精在黑暗中举起白皙的双手,把及腰的红发向上梳拢。其间,发丝迸出火花,同舞裙一起熊熊燃烧。百合精被发丝和舞裙上的火光照耀着,迈开步子绕着舞台走起来。等候在舞台周围的小矮人依次被火光照亮。小矮人总共有七个,它们敲起橡子做的大鼓,宣告演出正式开始。
和着大鼓的鼓点,一簇簇鬼火在灯笼里次第燃起。紧接着,一群睡莲精吹起芦笛,还弹起了蜘蛛丝做的竖琴。希尔芙伴随着空灵的乐音在空中起舞,最后扬洒着闪亮的鳞粉,钻进吊在舞台顶棚上的龙胆花里,整个舞台被照得熠熠生辉。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塞壬的歌声——塞壬已经不知不觉间站在了舞台中央。它的长发闪耀着满月般的光辉,脸上带着妖冶的笑容,魅惑的歌声震撼了全场的观众。站在塞壬身边的,是头戴大墨镜、身上点缀着糖果和蛋糕的普卡,还有穿着迷人舞裙的卷丹百合精、有着水汪汪大眼睛的蜜言妖、一袭紫裙配黑色短发的鸢尾精,以及有着亮泽金发的四胞胎仙灵——它们负责合唱。头戴礼帽的蒲公英精跳着热情洋溢的群舞。
演出继续进行,手持钥匙的花仙子开启了花蕾之锁,让鲜花一朵接一朵地绽放开来。身穿燕尾服的地精弹起迷你钢琴,拇指仙童吹起风笛。骑独轮车的青蛙男和表演精彩默剧的波格扎特把现场气氛推向了高潮,让观众们过目难忘。
最后,精灵在摆着三角钢琴的高台上合奏了一曲动听的交响乐。“精灵展览会”的演出如狂欢节上盛放的焰火般频繁举办,斩获了全世界观众的赞美和掌声。
一个幸福时代过后,注定会有黑暗时代降临。由里安·波尔特弗利特和威尔·胡根开启的那段人类与精灵的蜜月期,只持续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便迎来终结。人类终究还是咬下了毒苹果。
一如既往地,那颗苹果是由一个黑衣恶魔带来的。当初里安和威尔在黑暗中借着月光仔细观察,才终于发现那些小家伙。而这个身穿黑色高领衫的男人则恰恰相反,他发明出了将人眼与亮光捆绑在一起的方法——一颗在人们手中发着亮光的毒苹果。恶魔用他那与生俱来的迷人嗓音,向人们宣讲这颗苹果的好处,并宣布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到来。
优秀的发明会让世界的规则发生改变。喜好黑暗和暮色的精灵不再接近携光行走的人类。就连爱钻研机器的小魔怪,也因为被亮光刺得眼痛而对那台机器心生反感。有时,它们甚至会勃然大怒,把恶魔的那台机器一脚踹飞,敲碎机器的液晶表面来宣泄情绪(虽然反应迟钝的人类并不会注意到这是精灵干的好事)。
然而无论在什么地方,总会有些与众不同的家伙,精灵界也不例外。通特·蒂图就是那只与众不同的精灵。它生活在拉普兰1的大森林里,常常因为试图逃出森林而遭到父母的责骂。通特的家人都热爱满天星辰,可它却唯独喜欢眺望森林尽头的那幢七层大楼。因为无论夜多么深,那里总会有一颗亮星闪耀在同一个位置。随着斗转星移,家人会解读星象,讲述古老的传说,而通特却更醉心于那盏点亮在窗边的孤灯。终于有一天,它逃出了森林。
有关通特·蒂图的第一条视频就是在那时拍摄下来的。白色烤箱的一端,只见一个小小的女孩探出头来,头上戴着从弟弟那里抢来的红尖帽,金色的头发用绿丝带绑成两条辫子,两只大大的眼睛盯着摄像头看。笑起来的时候,它的脸颊会一下子鼓胀到下眼睑,几乎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贴在一起。看到女孩那张灿烂幸福的笑脸,没有人不会为之感染,变得满心欢喜。
通特只从阴影里露出了一瞬,然后就被追上来的双胞胎弟弟拉走,消失在镜头里。行事谨慎的弟弟并没有露脸,人们只看到一顶绿尖帽(通常是少女地精在家时戴的)从烤箱顶部露出了一点点(这便是它的首次也是最后一次出镜)。后来,通特趁弟弟不注意,又从烤箱的另一侧探出头,留下一个淘气的微笑后才离开。
这条发布在YouTube上的视频很快在社交网络上广为流传。评论区中,既有人惊讶于精灵的出现,赞叹通特的天真可爱,也有人对视频的真伪表示怀疑。总会有网友截取视频里的一些画面,指出其中光照不自然、影子不合理等问题。甚至还有人把近一百年前的精灵照片伪造事件旧事重提,宣称精灵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奉劝大家不要上当受骗。当然,大部分视频观看者还是很友善的,纷纷表示爱上了通特那可爱的笑脸。
虽说如此,这些都不过是人们一时的反应。如果没有发生其他后续事件,即便是通特·蒂图也会被人遗忘。它顶多会出现在一些都市传说里,成为少数精灵狂热者的崇拜对象。让人们永远记住通特的,是一年后出现在网络上的一系列视频。
“与通特旅行的100天”。
视频的发布者Tsuki_no_Tebukuro是一名生活在北欧的日本女性,之前的那条视频也是她发布的。这位被粉丝亲切地称呼为“手套小姐”2的女性与通特一起环游了世界。通特在哥本哈根与出自安徒生童话的人鱼雕像合影留念,在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里自由奔跑,在埃及斯芬克斯像的前脚上跳舞,在艾尔米塔什美术馆里与七十只猫咪共同嬉戏,在瑞士的登山火车上靠着车窗欢呼雀跃。
视频以三天一更的频率发布,每次发布的时间都是日本时间晚上七点整。最具纪念意义的首期视频拍的是与通特一起去森林。手套小姐与通特约在一片郊外的(并非通特家人所在的)森林里见面,并向通特学习了地精平时做的游戏。他们先是把细柱柳的毛团当成小宝宝的头玩过家家,然后又用横笛草玩吹箭射击,接着玩捉迷藏。捉迷藏的时候,由于通特藏得过于隐蔽,手套小姐每次都甘拜下风。她一认输,通特就会骑着动物闪亮登场。
每当通特喊着“蒂图蒂图在这里”出现时,它所骑的动物种类都会发生变化,仿佛是在用整个森林变戏法,让人百看不厌。
通特那幸福的笑脸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似乎很喜欢被拍,会用尽浑身解数把自己最可爱的一面展现在镜头前。红尖帽在绿色森林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视频的内容有时是游逛景点,有时是在旅行目的地的森林里玩耍。不过,其中播放量最多的,居然是通特在旅馆里讲睡前故事那一期。那个故事出自地精族自古流传下来的《秘密之书》中的一章,无论是谁看了那期视频,都会突然袭来一阵强烈的睡意,看不到最后就要昏昏睡去。虽然也有些声称自己看到最后也没睡着的家伙,但其实他们都是开了八倍速快放才勉强撑下来的,没有任何人能完全清醒地听完那个故事。
这条标题为“晚安广播”的视频在孩子不爱睡觉的家庭之间甚为流行。一旦播放视频,无论多么难哄的孩子,都会像被施了魔法一般瞬间睡去。每天晚上,“晚安广播”的声音都会在各家各户响起,把孩子带入梦乡。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些大人在按下視频播放键后没能及时离开现场,结果再一睁眼发现天已大亮——这种可爱的闹剧也经常上演。
山间演唱会的视频也人气颇高。在一个春日良宵,通特指挥起了演唱会——首先由斑鸫独唱开场,随后通特开始哼鸣,布谷鸟和小杜鹃也加入合唱,老鹰负责给出重低音。最后,通特和斑鸫共同表演了一曲精彩的二重唱,演唱会到此圆满落幕。
地精还都是滑雪健将。通特在阿尔卑斯山的滑雪视频第一幕就是制作滑板。它捡来两根略粗的干树枝,在篝火边上边哼着小曲,边把它们削制成滑雪板。通特会不时把削好的侧面举到火上烤干,精心打造一副能完美贴合脚上那双鞋的特制滑雪板。为了隐匿足迹,地精的鞋底附带着一个能留下鸟爪印的结构,因此,滑雪板的表面也必须做成能嵌合这种结构的形状。当然,通特还有另外一副爱用多年的滑雪板。但那副滑雪板是为长途跋涉准备的工具,稍作消遣的时候,它还是会用每次新削制出来的滑雪板,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在难得一遇的雪地里玩得痛快。
通特踩着做好的滑雪板,在雪山上自如地滑行。它的滑行速度很慢,但由于中途一次也不停歇,所以滑下整座山的总体速度不算慢。滑到山脚下后,它会借鸟儿的力量重返山顶。通特很喜欢独自滑雪,但它也同样喜欢搭乘在手套小姐的滑雪板上,体验坐过山车的感觉和刹车时被溅一身雪的乐趣。
在天鹅协助下拍摄的那条游湖视频也备受好评。当时通特脖子上挂着GoPro1相机,骑在天鹅的背上在湖面巡游。到了视频的高潮部分,湖面上的天鹅突然振起翅膀,乘着风飞上天空,带通特在空中欣赏了新天鹅堡的雄姿。
在挪威,通特坐着狗拉的雪橇,踏上了一场极光之旅。驯鹿群集的雪原上,通特仰望着从天而降的光幕,嘴里不断冒出一小团一小团的哈气,大大的眼睛里倒映着极光,流溢出五彩缤纷的光芒……
通特仿佛一只闯入了童话世界的精灵。它的视频基本上是按时间顺序发布的,如果追踪其地理位置,可以发现它在芬兰采摘完浆果和蘑菇后走访了瑞典的玻璃王国,接着到挪威体验了极光之旅,又去丹麦参观了人鱼雕像,还在德国客串了一把不莱梅城市乐手。再之后,它去了荷兰、比利时和英国,一度返回法国后又依次前往瑞士、意大利、奥地利、捷克、波兰、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和希腊,然后经由地中海的马耳他岛来到了非洲大陆。通特从阿尔及利亚开始骑骆驼旅行,参观了埃及金字塔和斯芬克斯像,之后经由土耳其、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再次北上。
旅程还剩下最后10天时,通特从乌克兰进入了俄罗斯。它的行程路线让日本的“通特热”愈演愈烈。其实从前段时间开始,每当通特到达一个新国家,日本的综艺节目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把这条消息选作头条资讯进行热议了。这背后的原因之一,是越来越多的人认为通特旅行的最终目的地將会是日本。
#想与通特在日本做的100件事——
这个话题标签连续几天登上热搜,还有不少人倒数起了通特登陆日本的剩余天数。
人们猜测通特最后会来日本是有据可循的。比如视频的发布者手套小姐是日本人,以及手套小姐YouTube账号的国别一栏填的是日本等等。
如果手套小姐的家在日本国内,各大媒体想必早就已经纷纷出动,前去堵门了。不过好在,还没有哪个记者生猛到漂洋过海去北欧空无一人的公寓附近取材,这或许可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在综艺节目上,Tsuki_no_Tebukuro这一账号过去发布的家猫小木的视频也被扒了出来。手套小姐的爱猫小木后来失踪了,于是有人开始散布“通特就是小木转世”等不切实际的流言。评论家在节目里针对这些流言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此外,关于精灵入境是否属于偷渡、是否属于违反华盛顿条约等国际条约的走私行为等等问题,人们也都在大张旗鼓地议论纷纷——大家都想要蹭通特的热度,却已经找不到什么新鲜话题了。
这也通特,那也通特。每个人嘴里都学说着“蒂图”,殷切期盼着通特从机场走出来的那一刻。日本全国俨然一派迎宾气象。
通特第一次上电视,上的无疑是播出次数创下过世界纪录的老牌对谈节目。女主持人已经年过八旬,通特一见她头上那条大大的洋葱辫就喜欢上了她。节目组在沙发上放了一个靠垫,又在靠垫上铺了一张小小的坐垫,通特轻轻落座于其上,全程开心地与主持人聊天。主持人从头上取出一颗糖果,通特立即两眼放光地接了过来。接着,它爬到主持人的手掌心,用它那小小的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子以示感谢,然后费尽千辛万苦剥开糖纸,把糖果满满地塞进嘴里,眯起眼睛细细品味起来。
由于旅行期间与手套小姐共同生活,通特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因此整场节目录制顺畅无阻。在录制过程中,通特向观众分享了“与通特旅行的100天”背后的故事,坦白自己在日本沉迷于扭蛋游戏的事实,以及下午三点必须吃甜甜圈的习惯等等。录制结束后,通特爬到主持人大大的洋葱辫上,与她合影留念(那张照片也在节目的最后被展示了出来)。
在那档已经播出过上万期的节目中,通特出场的那一期创下了史上第一的收视率纪录,博得了世人的关注。不仅在日本,国外媒体也纷纷把“魔女与精灵的对谈”作为头条新闻大肆播报。
通特第二次上电视,是参与晨间资讯节目和夜间歌曲节目的联合录制。早上的节目内容是山间森林演唱会的现场转播。那三分钟里,日本全国喧嚣的清晨都回归静寂,人们无不侧耳细听回荡在森林里的婉转鸟鸣。通特早上穿的是平时惯穿的背带裤,晚上则一改先前的形象,以一袭湛蓝连衣裙配天蓝色帽子的造型出场。奇装异服的摇滚乐手把通特包围在正中,它站在小小的红色圆舞台上,庄重地高唱起《月之歌》。
各种书籍杂志也都在策划与通特的合作。最先找上门来的是旅游业界,他们决定为通特走过的每一个国家都制作一本特集,把视频中未公开的画面收录其中,并附加上通特的评论。就这样,一本接一本的特集出版上市。即便书中不出现通特的名字和照片,只要打着“此景似有精灵出没”的招牌,就肯定会有人来买。
由通特监修的菜谱也备受欢迎。虽说通特自己总在挑战未知的美食,但菜谱中介绍的全都是地精自古以来常吃的食物。这些不含兽肉的菜肴和无麸质餐点深受素食主义者和纯素主义者的支持。当然,由于胃小的地精食量有限,菜谱中已经将这些食物折合成了适宜人类食用的分量,并备注了制作诀窍、替代食材建议等等。为此,这本菜谱已然成为了教科书级别的人气图书。
通特对各种小东西情有独钟,比如扭蛋赠品、迷你食物样品和家具样品、玩具小屋等等。每次出门,它都必定会买点什么小东西回来——在实用至上的地精世界里,是见不到如此精巧的小东西的。通特把收集来的小东西储存在它与手套小姐同居的高层公寓里的一个房间,把那里打造成了一个只有它自己才能看清的迷你王国,并且还在持续不断地一点一点将其填满。
通特会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装饰在卫生间的墙壁上。对于地精来说,卫生间是最为神圣的场所。通特的卫生间门上镶嵌着宝石,光彩夺目的马桶像极了国王的宝座。在那里,它会悠然自得地做起手工,在制作工艺品的同时享受如厕的美好时光。因此,每当遇到可以装饰在那间“王室”的宝物,通特就会不厌其烦地把它们搬进去。
考虑到通特的这一嗜好,电视台的节目组还曾经把它带到扭蛋赠品和食物样品的制作现场,进行过突击拍摄。看到工厂流水线上那一件件逼真的迷你样品,通特兴奋得手舞足蹈。它满心欢喜的样子,让观众和节目组成员都找回了被遗忘在忙碌生活中的心灵的愉悦。
通特之所以如此受宠,除了电视节目收视率高的原因以外,还有一大原因是它给节目组成员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它那魅力十足的幸福笑容能让人们忘记制作节目的辛劳,只要看着它的一举一动,就会有一股暖融融的感觉溢上心头,仿佛是看到了自己的孩子,或是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
除此之外,地精还都很擅长针灸。在森林里,它们总是会为生病的动物提供治疗,帮助其恢复健康。每当看到身体不舒服的节目组成员,通特都会在休息室里为他们针灸。由于这严格来说属于医疗行为,通特的这门绝活并没有公之于众。虽说如此,无论是哪档节目的制作组成员,只要得知通特要来做嘉宾,都会高举双手庆祝一番。
地精还能准确地预测天气。凭借这项技能,通特在晨间天气栏目中也有了一席之地。万圣节期间,红尖帽配背带裤的“通特cos”在街头兴起,还有人穿起了地精的传统服饰——绿尖帽和长半裙。所有人的头上都绑着宽大的丝带,头发长的人还会扎起两条辫子。万圣节一过,街头巷尾立刻涌现出了许多通特相关的圣诞装饰。在这个已经几乎没有人听CD的时代,通特的圣诞歌唱片还是卖出了超过一百万张。
年底的红白歌会上,通特在月光下的森林里荡着秋千,演唱自己的出道单曲。结果到了第二年,全国各地公园里的秋千都成了热门景点,大人和孩子为荡秋千排起长队的现象随处可见。每到深夜,荡秋千的队伍快要排到最后的时候,总会有些愁绪满腹的大人故意把秋千荡得慢慢悠悠。
“嘿,快看——”
在森林里摆好精灵小屋、花鞋和黄金宝座似的马桶以后,男人快步离开了现场。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完全消失在森林里。这时,一些小家伙成群结队地来到他留下的东西周围。是森林里的精灵!大家饶有兴致地远远观望着那些稀奇的物件。
突然,有什么东西一溜烟似的冲了上去。是一只上了年纪的的地精!它已经足足有三百多岁了,腿脚却依然灵便得很。只见它一屁股坐在那把黄金宝座上,高声欢呼起来:
“嚯!嗨呀嗨呀,这东西坐着可太舒服啦!”
地精见了这一幕,也都纷纷跑到那位爷爷身边,愤愤不平地要它把座位让给自己。在地精的带动下,其他精灵也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到男人带来的东西旁。穿绿衣戴绿帽的拉布列康看着手帕上那些漂亮的花鞋感慨不已,毫不吝惜对制鞋匠的赞美之词。皮克希扇动着薄如蝉翼的金色翅膀,围着精灵小屋飞来飞去,激动得笑出了声。地精主妇参观完小屋里的壁炉后围坐在茶桌边,你一言我一语地称赞起男人带来的东西。
“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做的?”
“你們看见衣柜里那些裙子了吗?颜色是用罂粟花染上去的,只是闻一闻就如痴如醉!”
“橡子茶杯也风干得很彻底,应该能用很久。”
精灵正陶醉在这梦幻般美好的短暂时光里,突然,男人摆在一旁的四方形薄板亮了起来,把精灵吓得不敢动弹。它们眯起眼睛看向那道亮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时,只见刚才还一片漆黑的液晶面板上出现了一只地精女孩。
“你是谁?”
“呀,这不是拉普兰区的通特吗?这孩子前段时间来这里玩过。”
“晚上好,通特!突然过来有什么事吗?”
一只地精走上前去,微笑着用鼻尖去触碰女孩的鼻尖。然而,女孩的鼻尖只传来一阵冰凉的感触。
“天呐,通特,你可别吓我!是不是身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你的鼻子凉得像冰块一样!”
那只地精搓着鼻尖问,想要缓解一下刚才那冰凉的感触。然而通特并没有作答,只是保持着微笑一动不动。不仅如此,它还突然从大家面前消失了一瞬,当它面带微笑重新出现时,身上那件惯穿的背带裤已经换成了华丽的宝石绿连衣裙。通特就像被施了魔法,沐浴在无数盏聚光灯的光芒下,裙子上金光闪闪,有如繁星闪烁。忽然之间,场景再次切换,通特站在各种诱人的点心堆里冲大家微笑。下一秒,它又跑到了装饰着各种精美面具的卫生间里放松身心。
“怎么样?不觉得这种生活很惬意吗?”
男人忽然出现在精灵身后,而精灵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它们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吓得脊背一阵发凉。男人扬起嘴角,如暗影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里有放满热水的浴缸,甚至还可以洗牛奶浴。这里要什么有什么,能让你们看到比星空更美的夜景、住在和云朵一样高的地方,还能吃到地中海料理、土耳其料理、日本料理……你们没吃过的美食多得像一座小山!在这里,你们每天都能吃到喜欢的食物,剪裁精致的衣服想穿多少就有多少。”
男人用他那充满磁性的嗓音温柔地对精灵说。精灵愣在原地,渐渐被男人的话所吸引。
“好了,诸位,你们有兴趣过来吗?”
既然如此——说到这里,男人一把将精灵全部拢进皮箱,然后“吧嗒”一声合上盖子。旁边树上的一只猫头鹰振翅飞走,树叶相互摩擦的沙沙声在森林里回荡。男人同来时一样,美滋滋地晃着皮箱,吹着欢快的口哨离开了森林。
他加快脚步,向下一片森林走去。毕竟,通特去过的森林和山岭多得是呢……
通特设计的花卉礼盒销量不佳。春夏之交的鲜花市场主打冬季的深色花卉,以及淡粉、橙黄等色调柔和的花卉,可通特设计的礼盒不仅配色难看,还让花卉显得死气沉沉,购买者寥寥无几。通特做出这种设计的理由尚不明确,但由于最初的期望值太高,花卉业界对通特怨声连连。
近来,澳大利亚还出现了一只落入捕兽坑的洞穴巨人。于是人们开始故意把傻乎乎的洞穴巨人骗入陷阱,还让它边吃曼妥思边喝可乐,录下它惊恐万状的样子。这些视频在YouTube上火了起来,瓜分了此前通特独占的人气。
利用通特的敏锐嗅觉和超凡视力制作的侦探节目,虽然初期形势较好,但后期便出现了内容同质化的问题,收视率逐渐下滑。虽说通特的人气被瓜分也是原因之一,但这背后其实还有一大原因,就是通特的举动越来越缺乏新意。或许是受到人类生活的影响,通特的感官变得越来越迟钝。它在追踪气味时没了先前的果决,推理犯人时也只能给出模棱两可的证词。
通特对天气的预测虽然还能保持百分之百的准确率,但对雨势大小、暂晴时长等的推断却屡屡出错。自从它迷上在休息室里玩精灵换装小游戏,感官似乎就更迟钝了。为了限制通特玩手机,身为经纪人的手套小姐想尽了各种办法(然而通特总是能把和自己大小差不多的手机找出来,淘气地冲着手套小姐笑)。
今天早上,通特预测的天气情况与气象局发布的结果大相径庭。气象局指出,目前大气活动极度不稳定,首都圈内很有可能突降大雨,局部地区还可能出现从未有过的暴雨。气象局还专门为此召開了新闻发布会,向市民发出预警。然而,通特却在气象节目中表示,今天虽然会持续阴天,但并不会降雨。它还抽动了好几下鼻子,信誓旦旦地说没闻到雨水的气息。
节目组认为这种对立的局面甚是有趣,于是开始炒作。他们首先强调通特的观点,然后以质疑的态度对气象局的预报加以调侃。虽说节目组把信任压在了通特身上,但即使通特的预测不准也无伤大雅,因为绝对准确的预测对提高收视率没什么帮助。如果通特的预测绝对准确,人们就不需要收看节目,只要在节目结束后问一下预测结果就行了。这背后的道理和占卜运势一样,正因为预测存在着一定程度的不确定性,观众的兴趣才会被勾起来。从这个意义上讲,通特与气象局的意见相左,对节目组来说是一个不错的形势。
然而,这种形势最后却酿成了大祸。事情发生在当天晚上,通特参与侦探节目录制的时候。那天原本的拍摄计划是直播公开搜查。开场镜头里,一名节目组人员举着伞,通特面无表情地坐在伞把上。节目组人员问通特怎么了,通特畏畏缩缩地回答说自己怕雨。
节目开播时,雨才刚刚开始下,淅淅沥沥的。然而不到五分钟的工夫,小雨就演变成了猛烈的雷雨。通特喊叫着什么,但声音完全淹没在了雷声里。倾盆的大雨下个不停,雨脚越来越密,镜头中已经难以看清任何东西。
节目组见直播无法继续,迅速将电视画面切换到没有通特在场的演播厅。
“今天早上通特还说绝对不会下雨呢,太奇怪了……”
“这事已经闹成大新闻了。什么,你说通特的天气预报出错了?这才是更大的新闻吧!”
“是真的,它真的错了!难不成小通特也是普通人?啊对,它是精灵,不是人。”
台上的嘉宾正要拿通特的失败取乐时,紧急警报的铃声突然在演播厅里大声回响。由于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演播厅的工作人员和台上的嘉宾手忙脚乱地翻找起了手机。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大雨洪水警报和紧急避难通知已经在电视画面上滚动起来。
“直播现场的通特好像有话对大家说。”
播音员手按耳机,努力以平静的口吻对观众说。电视画面切换回了直播现场,只见通特正在摄影车里面大喊大叫。手套小姐正在用手安抚它,可它却还是一个劲地叫个不停。
“快逃!快!立刻,马上!”
与其说通特是在对着电视机前的观众大喊,不如说它更像是在对着自己面前的什么人喊。很多人被通特的话吓得不轻,慌忙逃到了家里的二楼或高台上。通特所乘的摄影车也从镜头前开走,前去避难了,剩下的摄影师湿着身子躲进了器材车。节目已经无法按照原计划进行下去,演播厅里也乱成了一锅粥。节目播出中断后,电视画面切换到了新闻播报。
这夜的雨是一场历史级的特大暴风雨。河流周边的房屋进水严重,各处都发生了雷击导致的停电。由于逃离不及时,在房顶上熬过一个不眠之夜的人也不在少数。虽然雨下得很大,当夜的伤亡人数却少得出奇。其中最为不幸的,就是有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连人带车掉进了没有封盖的井里,溺水身亡。
“杀人精灵”。
一夜之间,人们对通特的称呼变成了这样。
“都怪我们听信了它早上的天气预报……”
“通特应该早点提醒大家的!”
避难所里的大部分人都这么说。此外,还有人谴责通特不顾摄影师的安危独自逃走是不负责任的利己行为。
通特不再出席晨间的天气预报节目了。然而,它的这一行为又被指责为是在逃避责任。节目组将气象局召开新闻发布会的画面与通特的发言循环播放,似乎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卸到通特身上,让它当人类的替罪羊。佩戴通特周边产品的人们纷纷摘下了那些周边,把它们丢进了臭水沟。每晚用通特的“晚安广播”为孩子助眠的家长也因为“杀人精灵”的视频不利于教育,从此不再点开那条视频。
“要不回森林去吧?”
手套小姐关掉充斥着诽谤言论的社交网页,对通特说。
通特正对着窗户,眺望窗外因雷击而停电的天空树。那件事情以来,它整天郁郁寡欢,很少从房间里出来。
“你们的纪念树枯萎了。”
通特轻声说道。手套小姐听不懂它的话是什么意思,正想问什么是“纪念树”的时候,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电话是公寓管理员打来的,说是有成群的记者挤到了门厅,希望手套小姐出面解决问题。当然,这其实只是管理员为打电话找的一个借口,他实际上是想催手套小姐赶紧搬走。有“杀人精灵”居住的公寓不但不吉利还有损声誉,公寓的房价会因此下跌。管理员似乎早已忘记,直到几天前,他还在打着“有精灵的公寓会带来好运”的旗号大抬租金。
向管理员致歉并挂断电话后,手套小姐拨了另一个人的电话。对方是通特和手套小姐的幕后支持者。通特擅闯手套小姐住处的视频发布后不久,这个男人就主动与手套小姐取得了联系,并表示愿意为手套小姐和通特的旅行提供资金支持。手套小姐当时正因家庭内部矛盾决定返回日本,便同意了男人的提案。旅行途中,男人对手套小姐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就是希望她尽可能多地把通特带到周边的森林和山岭,然后把当时准确的地理位置告诉他。这个身形细瘦的男人总让人感觉有些阴沉。不过,他确实是娱乐圈的一名新锐制作人,手套小姐对他早有耳闻。手套小姐接受他的资助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通特对环游世界充满了热情。自那时起,手套小姐在旅行中用到的各种票据和摄影器材都由男人一手提供。甚至有时,他还会派遣几名员工来协助拍摄。到日本之后,手套小姐也一直遵照男人的指示行动。现在住的这栋公寓也是男人介绍给她的。
呼叫音响了又响,男人却始终没有接听电话。自大暴雨事件发生以来,手套小姐已经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结果一次也没有打通。自从前段时间男人出国以来,他与手套小姐的联络频率就低了很多,据说他正在走访通特去过的各个国家。手套小姐有一种感觉:最近男人的兴趣点好像转移到了别的事情上,协助通特参与文艺活动时也只是草草敷衍。
再次拨打电话时,手套小姐突然回想起了旅途中与通特在旅馆里聊天的那个夜晚。当时她也给男人打了电话,汇报过旅行情况并挂断电话后,通特问她在和什么人说话。通特很想知道电话的原理,于是手套小姐告诉它,是大街上那些高高的塔让身在各地的人们可以相互通话。
就是在那晚,通特向手套小姐介绍了地精的诞辰纪念树。每只地精都拥有一棵诞辰纪念树。那是它们的父母在它们出生时种下的橡树,用来记录孩子的年龄。小地精长大以后,会每隔三年在夏至日的前夜来看望纪念树。它们会花上一整晚的时间,把上次分别后经历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尽情地讲个够。如果一整晚不够用,它们就会花上三天三夜。如果还不够,那就七天七夜。有时它们甚至会用好几周的时间和纪念树谈心,互相为对方的成长送上真诚的祝福。
“你们的纪念树枯萎了。”
——通特把天空树当成了人类的诞辰纪念树。地精会与自己的双胞胎兄弟或姐妹,以及同一天出生的其他地精共用一棵纪念树。只要不遭到人类砍伐,纪念树是绝不会在地精离世之前枯萎的。这些树不会被雷电和暴风雨摧毁,也从不染病,是地精能够终生对话的伙伴,也是地精的另一个自己。正因如此,通特才总是会那么开心。
“那不是纪念树。”
手套小姐挂断了电话,平静地对通特说。望着天空树的通特吃了一惊,把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每天都有很多闪闪发光的开心事,所以人们才建了一棵大纪念树,好随时都能从远处和它说话吗?不然的话,就算拥有了很多的东西,认识了很多的人,这些开心事又该和谁分享呢……”
听到通特不安的低语,手套小姐突然明白了一个事实:通特追求的幸福是这里没有的。
幸福的真谛在于与他人分享。然而无论人类还是精灵,都只有在看到自己最亲近的同伴收获幸福时,才能表达出由衷的祝福。至于陌生人的幸福,则很容易成为被嫉妒的对象。通过电波,可以向成千上万人传递幸福,然而现在人们却将其用作唾骂小女孩的工具——唾骂一个无论何时都显得无比幸福快乐的小精灵。
无论人们建起多么高的塔,为它装饰多么炫彩的灯,这里都不会有纪念树。手套小姐摇着头,重复了一遍最初的那句话。
“通特,要不回森林去吧?”
自那之后,通特便音讯全无了。从众多精灵中选拔而出的“精灵展览会”在娱乐圈闪亮登场,人们很快就把通特——让世界知晓精灵存在的通特——抛在了脑后。那个在大树下荡着秋千、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通特大概再也不会出现了。
精灵居住的森林和山岭里开始不断有精灵失踪。剩下的精灵起初相信同伴会回来,选择在原地等待。然而最后,它们没有等到任何一只精灵归来,只好迁徙到人类不会涉足的更隐秘处,比如“森林深处的乐土”或是“波浪之下的王国”。此时此刻,它们也一定正在某片不为人知的美丽大地,过着与我们这个“光辉灿烂的黑暗世纪”毫无瓜葛的生活。
然而,地精的诞辰纪念树却无法迁移。人们在夏至前后去森林中散步时,偶尔会看到一些正在摇荡的秋千——它们尺寸极小,悬挂在橡树枝上。不知是不是风搞的鬼,那秋千摇荡的样子就像是上一秒还有谁坐在上面似的。
通特銷声匿迹后的第二年夏天,有人在拉普兰的一片森林里发现了一些摆放在橡树根部和枝头的小玩具。它们可能是来森林里玩的孩子落下的,但奇怪的是,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日本生产的食物样品、精巧的迷你家具和日用品。
会不会是通特回到森林以后,把一切都告诉了对它最重要的那棵树?也许是它把带回来的小东西摆在了那棵它最爱的橡树边,又把旅行中的喜怒哀乐一一道来……我们固然无法得知通特都说了些什么,但那棵饰满了旅行回忆的橡树是如此枝繁叶茂,通特应该在它的上面荡了很久、很久的秋千。
责任编辑:贾雨桐
1?里安·波尔特弗利特(Rien?Poortvliet,1932—1995),荷兰画家,以动物画及“地精(gnome)”题材的画作而闻名。
2?威尔·胡根(Wil?Huygen,1922—2009),荷兰作家,曾创作“地精”主题的绘本(书中插画由里安·波尔特弗利特绘制)。
1?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北部的一个区域,大部分在北极圈以内,横跨芬兰、挪威、瑞典、俄罗斯四国。
2?“手套”在日语中的发音是tebukuro。
1?一个美国运动相机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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