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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河左岸

时间:2023/11/9 作者: 当代 热度: 17930
庄昌平,男,重庆市开县人,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深圳宝安。2008年开始发表作品,曾获首届广东省“大沥杯”中篇小说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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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水河左岸”是一套出租屋的名字,位于园岭新村72栋602号。这个名字的缘起并不是出租屋的名字,而是一个诗社的名字。但这栋楼的其他租户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叫“清水河左岸”的诗社,以为是出租屋的名字。

   诗社的发起人叫城顾,城顾不是他的真名,是笔名。城顾来深圳有好多年了,一开始在一家玩具厂学喷油,因受不了那刺鼻气味,很快辞职了。接着通过老乡介绍和保荐,进了一家服装厂学裁床。三个月后,裁床技术学得差不多了,却在一个通宵加班的下半夜,因为实在是太困了,迷迷糊糊将尺寸上的小数点往后移了一位,导致一大堆布成了废品。老板气得吹胡子瞪眼,嚷嚷着要把城顾大卸八块。当然也没有真的大卸八块,但也不会轻饶城顾,一分钱不给就将他炒了。

   城顾成了无业游民,整天顶风冒雨在各大人才市场和工业区转悠。一连十几天下来,工作毫无着落,似乎在一夜之间,深圳所有用工单位都满员了。上帝关了谁一扇门,一定会为谁打开一扇窗。在某个百无聊赖的晚上,城顾在夜市上一家旧书摊翻书,无意中看到一句话:“宁做一块钱的老板,不打一百块钱的工。”这句话深深地触动了城顾,打工打工,两手空空,脑子一热,我要当老板。城顾很快付诸行动,不找工作了,用打工半年的积蓄,也就两千来块钱,在夜市租了个小摊,也卖旧书。卖了一年,每月基本能净赚两千来块,收入比打工确实强多了。这期间,城顾看了不少书,尤其是一些主要刊登打工者写的文章的杂志,如《江门文艺》《佛山文艺》等。看着那些文章中熟悉的人和事,城顾很有感触。在这些文章中,城顾很喜欢看诗歌作品,那段时间,城顾特别迷恋郑小琼和谢湘南,他认为这两个人的诗歌,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剑,精准地刺中他的内心。只要在报纸杂志上看到郑小琼和谢湘南的诗歌,他就剪下来,贴在一个硬皮抄上。忽然某一天,城顾脑子里冒出要写诗的想法。他着实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愣怔了老半天都没缓过神来。渐渐地冷静下来了,他忽然笑了,觉得是忽然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或者说,是他忽然发现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或者说使命——为诗歌而来。从那以后,城顾走上了写诗歌的道路。

   两年后,城顾盘掉了夜市上的旧书摊,在园岭新村租了一个报刊亭。因为没经验,在报刊亭里只卖期刊杂志和报纸,兼一些地图啥的。也就三个月,亏了五六千。城顾静下心来想是为什么,又在市内的报刊亭调查了一圈,才发现,报刊亭原来是打着卖报刊的幌子,真正能赚钱的是卖水、烟、电话号码、充值卡、点卡以及一些其他的。城顾恍然大悟,赶紧去买了冰箱,又进了一些香烟、电话号码以及各种卡啥的,生意总算是慢慢缓了过来。一年后,城顾将报刊亭一顿改装,去旧书市场进了一批武侠小说,啥穿越的玄幻的修真的武道的也进了一大批,还有那些教人怎么学会狡猾的诸如《厚黑学》《方与圆》《成功其实很简单》《做自己的老板》等书,一股脑将报刊亭里里外外塞得满当当的。还别说,生意挺不错,月收入刨掉杂七杂八的费用,基本能维持七八千剩余。

   对于诗歌,城顾从萌生写诗的念头开始,就定下了伟大的理想。只要是初次见面,城顾总是先自我介绍说是个诗人,接着会跟人家说他为什么叫城顾,“我的理想是在诗歌上颠覆顾城,所以先颠覆了他的名字,才将顾城的名字倒过来作为我的笔名。” 他还经常拿网上的一个段子说事儿,“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就用它来翻白眼。你知道网上这两句诗是谁的杰作吗?那就是我。”

   算起来从写诗到成立诗社“清水河左岸”,城顾诗龄已有五六年了,但他的诗歌至今还没被印成铅字,给报纸杂志投去的诗歌作品没有一千件也有八百件了,但都是泥牛入海。每天晚上,为了创作诗歌,城顾会在租屋里折腾上好几个小时。他把门窗全部关起来,所有的灯都打开,在桌上铺开稿纸,拿着一支笔在稿纸上奋笔疾书。当然,奋笔疾书的时候非常少,除非那天灵感如泉涌,更多的时候是在屋子里焦躁地走来走去,嘴里唠唠叨叨,如同和尚念经。抓扯头发是家常便饭,表情痛苦是每日功课,还有时候用头狠狠地撞墙,为此经常被邻居投诉到房东那里。

   72栋602号是一套三室一厅的出租屋,一共租住了三个人,三个都是男人,还很凑巧都是1980年出生的。最先租住进去的是城顾,第二个是邹成功。邹成功来深圳也有很多年了,2000年的春天,一个下着细雨的清晨,邹成功背着一个皱巴巴的蛇皮口袋,坐汽车,坐火车,经过了五天四夜的长途颠簸,来到了深圳。

   邹成功在深圳的第一份工作是当保安。刚到深圳,老乡把他搞进一家手袋厂。由于个头高,本来应聘杂工,却被安排到了保安部,整天守在大门口,防止员工偷东西。一个星期后,保安主管问邹成功,你最近有没有抓到偷东西的。邹成功说,没有,下班的时候,他们的手袋我都仔细检查了,里面全是空的。主管听着邹成功的话,眉头不停地皱,说,手袋,什么颜色?什么样式?邹成功说,棕色的,还有粉色的,白色的。主管说,手袋有标签吗?邹成功说,我也觉得奇怪,都没有,还都是崭新的。

   主管的脸色马上变白了,额头上冷汗冒了出来,哆嗦着嘴唇叫另一个保安赶紧调监控录像。录像一看,果然,一星期时间,起码不下一百个手袋被偷了。那些偷手袋的人,显然是老手,始终躲藏在人群里,头也不抬,显然是怕被监控拍到了。

   “邹成功,你个狗日的。”主管噌一下站起来,跳着脚骂,“那些手袋就是厂里生产的,你狗日的瞎眼了呀。”邹成功顿时吓得双脚筛糠,嗫嚅着说,那那那怎么办?主管叉开手掌,抡圆手臂一耳光打过来,反过来又是一耳光,气鼓鼓地说,怎么办?老子还想知道怎么办哩。邹成功捂着两边脸,浑身不停地抖。主管气急败坏,在屋子里上蹿下跳,活像一只猴子。主管叫来三个保安,叫他们把邹成功看好,接着拿起电话报了警。就这样,来深圳的第八天,邹成功戴着手铐,进了派出所。

   主管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联合一帮子保安一口咬定是邹成功伙同老乡偷工厂产品。民警问邹成功,你认识王丽吗?邹成功说,认识。民警说,王丽有带手袋出厂吗?邹成功说,好像有。民警说,到底有没有?邹成功说,真记不清楚了。民警说,你认识陈燕吗?邹成功说,认识。民警说,陈燕有带手袋出厂吗?邹成功说,好像有。民警说,到底有没有?邹成功说,真记不清楚了。民警说,你认识刘红吗?邹成功说,认识。民警说,刘红有带手袋出厂吗?邹成功说,好像有。民警说,到底有没有?邹成功说,真记不清楚了。

  一连问了七八个人,除了名字不同,其他的内容一模一样。民警将审讯记录给老板看,老板犯难了,按照邹成功的供述,根本不足以抓人。再说了,这些人都是厂里的师傅,属于技术骨干,如果全炒了,厂里损失会很大。民警问老板怎么办,老板一咬牙一跺脚,这一页直接翻了过去。但是邹成功,却被定性为小偷,三天后,送到银湖收容所。又过了两天,送到东莞收容所。大约半个月后,被送到了樟木头收容所。又过了大约半个月,被送到一个叫阳春的地方,在一家花厂里干活。又过了两个月,一位胖女人给了邹成功两百块钱,笑嘻嘻地说,恭喜你呀靓仔,你自由了。出门时,胖女人还嘻嘻哈哈地说,靓仔,欢迎你再来哟。邹成功在心里骂,再来你妈个屄。

   邹成功能够经历一次完整的收容经历,罪魁祸首是他的姓。老乡们得知他被送走了,赶紧去银湖收容所赎人,结果被告知没有。老乡们还去了东莞收容所,也去了樟木头收容所,无一例外,都说没有这么一个人。原来,老乡们将他的名字写成了周成功,而他是邹成功。忙活了一圈,老乡们也不再找他了。邹成功决定,回到深圳后就算饿死,也绝不去找老乡。邹成功跟着在花厂认识的几个人一起回到了深圳,却被梅林关拦住了,他们都没有边防证。没辙,只得去找带关的。带关的说,一百块一个。他们不是拿不出那么多钱,而是一旦出了这一百,就没钱了。带关的脾气很倔,一分钱都不少。他们决定找别人,带关的叫住他们,说,你们要不要找工作?

   工作,对于邹成功他们几个人,就像饿汉见了面包。就这样,邹成功便在梅林关附近一家叫书香门第的小区工地待了下来。后来每次经过梅林关,邹成功都会多看几眼书香门第。当年流了他多少汗水呀?而现在,住在里面的都是阔佬,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年,邹成功满深圳跑,这个那个工地干过,还进过一次玩具厂,后来又去送水,做快递员。但七折腾八捣鼓,又回到了工地上。没多久,工程队到了京基100工地。某个夏天的中午他吃了午饭去上班,看见几个民警和七八个巡防员从工地大门进来,觉得很奇怪,心想肯定是出事了,想看看热闹,带班的扯着嗓子吼他们快点去上班。当他到屋子里搬钢管时,发现一个男人躲在钢管后面。他没觉得那人是躲在这里的,以为是某个班组的人在这里睡觉。夏天的工地上,这种事儿很平常。那人却站起来问他,兄弟,那些警察走了没有?邹成功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赶紧抓住吊在安全带上的扳手,小心翼翼地问,他们是来抓你的?那人说,是的,怎么?那人的冷静吓住了邹成功。邹成功说,不怎么,警察还没走,你先别出去。那人说,兄弟,看你也是个实在的人,帮我一个忙,好吗?邹成功说,怎么帮?越帮越忙咋办?那人说,你帮我看着警察,他们走了,你就告诉我。邹成功说,好啊,那我出去看着。

   邹成功想赶快走,或者干脆去告诉警察。还没走几步,那人叫住他,说,兄弟,你等等。那人走上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塞进邹成功裤子口袋里。“麻烦兄弟了,老哥我可指望你了。”

   见钱眼开,邹成功也没有例外。但邹成功还是吃不准要不要告诉警察,有点发愣,站着没动。那人说,兄弟,老哥我不是杀人放火的,只是个办假证的而已。听见这样说,邹成功说,那好,我帮你看,但事后你要帮我办一个假证。那人说,没问题。邹成功往外走,走几步又倒回来问,老兄怎么称呼呀?那人说,别人都叫我五哥。

   邹成功想办一个假证,假的高中毕业证,然后去一个会所应聘保安。据说那会所进出的人,都是身家几千万的大老板。那里的保安,工资加小费,月收入上万。

   离京基100不远的地方有家很豪华的会所,有天不上班,邹成功出去瞎逛。从会所门口经过时,往里面多瞟了几眼。一个保安几大步走过来问,兄弟,是不是来应聘保安的?邹成功莫名其妙,摇着头说不是。保安显得很失望,也摇头说,就你这身高,不当保安真是可惜了。邹成功心里动了动,就说,老兄,保安有什么好嘛。保安说,这你就不懂了,深圳很多保安工资是很低,但这里的保安,不比白领收入低。接着,保安就讲了这里的一些事情,听得邹成功很心动,就说,老兄,要什么条件啊?保安说,很简单,只要你有高中毕业证,身高一米七五以上就行了。入职了会培训,怎么招呼客人啊,怎么分辨客人的车呀这些,说起来挺多的,其实不复杂,三五天就熟悉了。邹成功说,可惜了,我没有高中毕业证。保安哈哈笑起来,说这个多简单,办个假的就行了。邹成功疑惑地说,这样就可以了吗?保安说,肯定可以,办好假证你来找我。接着给了邹成功一张名片。那张名片,差点亮瞎了邹成功的眼睛。神奇的深圳,他妈的连保安都有名片!

   可是,工程一天一天赶,邹成功没有抽出时间去办假证,他也不知道哪里有办假证的。命运在这时候眷顾了邹成功,将一个假证贩子直接送到了他面前。但是,命运紧接着又捉弄了邹成功。在一个深夜的三点多,还没习惯上夜班的保安邹成功,迷迷糊糊将一辆法拉利小轿车误认为东风标致,不让那车进会所。昏头涨脑的他还蛮有说辞,点着车头的标志调侃车主,开这种两只前爪子跷起来的东风标致车,你也好意思来这样高级的会所消费?不是我说你,老兄,三更半夜的了,还在外面瞎晃悠啥,早点回去洗洗睡吧。车主气得半死,打电话投诉,第二天邹成功就卷铺盖走人了。

   邹成功不想回工地。为了出来当保安,他跟老板闹翻,宁愿丢掉一个月工资,硬要走人。再回去,大家肯定笑话死他。没辙,邹成功就打了五哥的电话,五哥很仗义地收留了他。五哥又帮他搞了个假的大专毕业证,但邹成功找了几天工作,毫无结果。五哥说,我看算了,跟我一起干吧。就这样,邹成功走上了卖假证的道路。

   刚开始那段时间,邹成功心里很没底,毕竟五哥曾被撵得躲进工地。邹成功整天跟五哥唠叨,五哥呀,这是犯法的呀,抓到就惨了呀。五哥轻言细语地开导他,你怎么能这样想呢?德国哲学家黑格尔说了,存在就是合理的。德国人在邹成功心里不管用,唠叨得五哥也烦了。五哥说,不想干,你回工地去吧。邹成功说,我才不回去。五哥说,那你就好好干。

   一个来月下来,邹成功逐渐摸到了这里面的门道,从发现形迹可疑的人到谈生意、最终交货,整个过程都熟悉了。五哥说,好了,你现在可以单干了。邹成功点头,五哥又说,这行业,记住一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见不对劲就赶紧脚底板抹油。五哥强调,千万不能被抓住,一旦被抓住就完蛋了。对于卖假证,五哥有十分精辟的总结:胆战心惊赚小钱,一抓回到解放前。

  一年后,假证生意忽然一落千丈,五哥改行卖假发票。五哥说,卖假证没钱赚了,现在的大学生遍地都是。就这样,邹成功又开始了卖假发票,一直干到现在。

   “清水河左岸”的第三个租住者叫于海洋,实打实的本科毕业生,如今工作也还算不错,都市小白领级别。房子是三室一厅,城顾住进去的时候,另外两间屋子堆着杂物,不久,房东清理掉了一间屋子的杂物,告诉城顾,往后要按两室一厅收取租金。城顾不想搬家,又拗不过房东,只得招合租,不几天邹成功住了进来。过了几个月,房东找来几个人将另一间屋子的杂物也搬走了,说这套房子要按三室一厅收租金了。城顾和邹成功愣住,说我们就住了两个人。房东说,这个我不管,租不租随便,大把人排着队,不然我干吗清理掉杂物啊。城顾和邹成功没辙,只得赶紧发信息招合租。那段时间,城顾正在焦头烂额之中,据说深圳出台了一项在城顾看来非常他妈扯淡的试行规定,所有报刊亭不准卖与书报无关的东西。此消息一出,顿时引起鹏城轩然大波。首先肯定是报刊亭老板们不干,接着是市民也不干了。报刊亭卖烟卖水卖充值卡公交卡这些,其实是非常便民的。但政府既然出台了这样一项规定,就算是走走过场,肯定还是要试行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报刊亭忽然像流动商贩,看见检查的来了,就把门拉下来。看见检查的走了,就把门打开。其实来检查的,也无非是做做样子,这项规定,在市民的强烈反对声中,毫无疑问是会流产的。但样子总得做啊,于是店主与检查人员就开始躲猫猫,你来了我就躲,你走了我就出来,大家倒也相安无事。

   城顾心情不好,主要是不知道这项规定会不会来真的,对于招合租这事儿,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但邹成功不行,每月少交几百块钱的房租,对他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于是,邹成功在“58同城”发了招合租的帖子。

   没承想效果还不错,第二天就不断有电话打来。第一个来看房的是个模样不错的女孩子。女孩子对租屋附近的环境赞不绝口,说购物方便,交通也方便。但一听说另外住的也是个男的,忽然就不方便了。那几天,每天都有人来看房子,来的几个女孩子,邹成功觉得都还可以,但是她们都说,跟两个男人合租,实在没那个胆量。来的几个男的,邹成功又觉得他们不靠谱。瞧一个个穿得挺那么回事,还挎个滥竽充数的包,但他们看房子没多大兴趣,倒是很有兴趣跟邹成功吹牛,开口闭口就说自己每月收入上万。邹成功听得很烦躁,心里嘀咕,你他妈的就是牛逼得跟比尔·盖茨一样,也不关我鸟事,只要你每月出自己那份房租就行。等啊盼啊,望眼欲穿,大救星于海洋来了。一见于海洋,邹成功就觉得靠谱。首先是于海洋身高才一米六多点,在身高一米七八的邹成功与身高一米八一的城顾面前,无疑是不敢耍小动作的。于海洋还长得眉清目秀,戴着眼镜,显得斯文,像个文化人。于海洋挺好说话,三言两语就谈妥了。

   第一天晚上,城顾说咱哥们儿有缘,应该庆祝一下。邹成功和于海洋马上附和,于是三人出去吃烧烤。

   来到夜市上,找了一家烧烤摊,边吃边喝边瞎聊。于海洋说大学一毕业就来了深圳,没像其他同学那样是陀螺屁股,一年到头专干跳槽这事儿,而是相信像美国作家福克纳那样,一张邮票大小的地方,也能挖掘出无尽的宝藏。这些年一直在福田一家公司上班,做业务,每天满深圳跑,累死累活一个月下来工资才一万多点。

   妈呀,才一万多点,邹成功听得心里一紧,酒杯都差点掉地上。于海洋问邹成功是干吗的,邹成功不好意思直说,就说,我也在福田上班,也是整天跑。于海洋兴奋地说,同行啊,幸会。邹成功和稀泥,说混饭吃嘛。于海洋又问,你跑啥业务的。邹成功不答反问,你跑啥的。于海洋说,手机零配件。邹成功说,不错嘛,电子行业呢。

   于海洋跟邹成功聊天的时候,城顾听邹成功和稀泥,在一旁不停偷笑。于海洋又问城顾是干啥的。城顾说,我的主业是写诗,城顾是我的笔名,我的诗歌理想是颠覆顾城,所以先颠覆了他的名字,作为我的笔名。于海洋露出无限崇拜的表情说,哎呀老兄厉害厉害呀,冒昧问一句,出书了吗?出了肯定要送一本给小弟呀。邹成功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想不到于海洋直接一刀就切中了城顾的要害。但城顾居然面不改色,说,我写的诗歌是遵从我的内心的,如果出版社不懂我的诗歌,那就是不懂我的内心,我肯定不会出书。实话告诉你吧,至今还没有能从我的诗歌读懂我内心的出版社。于海洋居然还是无限崇拜说,老兄你厉害呀,我在一本书上看到一句给诗人定义的话,叫“好的诗歌是诗人在内心独白时被世人不小心听到了”,你写诗遵从内心,算是找到了诗歌的真谛,你将来肯定会成为一个大家。这一顿夸,城顾哪里招架得住,内心狂喜,却装模作样地谦虚,老弟你过奖啦。于海洋似乎忽然想起什么,说,你说主业是写诗的,难道还有副业呀?城顾说,肯定有啊,在深圳,一份职业哪里养得活人呀,我的副业是经营着一个报刊亭。于海洋愣了一下,笑起来。

   觥筹交错间,又是几杯酒下肚。邹成功问于海洋,你怎么不跟女朋友一起租房呢?于海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还是光棍一条哩。又反问邹成功,你怎么不跟女朋友一起住呢?邹成功说,我也是光棍一条。于海洋又问城顾,难道老兄你也单身啊?城顾说,我当然不是单身,诗歌就是我的老婆。于海洋说,老兄你的理想太高远了,我等凡夫俗子,只能是高山仰止呀。邹成功哈哈笑,说,你别听他瞎吹,他一年到头女人不断,可以说是夜夜新郎,但只谈恋爱,不谈婚姻。城顾对邹成功的话露出不屑置辩的神情,端着酒慢慢喝。于海洋端起酒杯敬二位,说,真是缘分,三个光棍合租在了一起,怎么也得干一杯。但城顾却装清高,说,你俩是光棍,我可不是,实话告诉你们,我女儿都十几岁了。邹成功跟于海洋都一愣,异口同声问,真的吗?城顾不屑一顾地说,当然。于海洋说,那老兄怎么不跟嫂子一起?城顾双手一摊说,有女儿是真的,嫂子就没有了。于海洋说,奇怪了,到底怎么回事啊?城顾说,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以后有机会再说。城顾端起酒杯,自顾自慢慢喝。

   既然城顾装清高,邹成功对于海洋挤挤眼,两人心领神会,将城顾撇在一边。邹成功说,你条件不差呀,怎么就单着了呢?于海洋说,别提了,现在这些女的,挑得很。邹成功说,这是深圳,谁不挑?你肯定也挑。于海洋说,我挑是没办法呀,我月收入上万,难道叫我找个月收入三四千的一起啊?那啥时候才能在深圳买车买房?邹成功说,月收入上万的妞,肯定觉得自己怎么也得找个月收入上两万的男人。于海洋说,就是啊,谁都挑,挑来挑去,全都剩下了。邹成功笑说,别着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于海洋酒量一般,喝了两瓶之后,舌头就直了。城顾依然在装清高,邹成功就自己喝,边喝边跟于海洋瞎扯。不知不觉十二点了,于海洋说,两位老哥,该回去睡觉了,明天还上班哩。叫来老板买单,于海洋掏出钱先给了。邹成功说,这顿我请。城顾也说,都别争,这顿我请。于海洋说,两位老兄,都别争了,没事没事,下次你们请,都住在一起了,你俩还担心没机会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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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成功的工作地点是华强北的大街上,城顾经常笑他是站街的。好几天没揽到活了,邹成功有点着急。

   深圳七月耀眼的阳光泼洒下来,天地间白晃晃一片,透过雪亮的阳光看过去,一切景物都在微微抖动着。小时候,邹成功喜欢伙同一帮子同学去街头的大石灰窑边玩耍。窑很高,大约有四五层楼。一年四季不断火,窑里的石头在燃烧,红彤彤的,飘舞起淡红色的火焰。透过淡红色的火焰看对面,一切景物都在微微抖动。他们围在圆形的窑四周,蹲下来你看我、我看你,在每个人的眼中,同学都在抖动。他们哈哈笑着,在这种他们弄不懂的神奇现象面前,快乐无比,纷纷指着对方说,哈哈,你在打摆子。

   “希望”这个玩意儿其实挺奇怪的,你想它的时候,它不知道去哪儿了;你不想它了吧,它冷不丁一下就冒了出来。快下午四点了,邹成功都准备回租屋了,人群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男人,让邹成功有些萎靡的精神一振。男人夹着一个小包,在流水一般的人群里站着不动,眼珠子骨碌碌转着,似看非看一般瞟几个靠在栏杆上的人:男人和女人。邹成功顺着男人看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几个人都是卖假发票的。邹成功想,这人应该是个小老板,便慢慢悠悠地朝他靠近,小声问,老板,要发票吗?小老板个子不太高,而且瘦,短眉方脸塌鼻梁,看长相显得人还比较厚道。见邹成功问他,显得有点怯,朝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了看邹成功,啥也没说,又往一边挪。邹成功就笑,转身往路边走,靠着栏杆掏出一根烟点上。

   小老板犹豫了一阵子,朝邹成功慢慢走了过来,小声问,有发票吗?邹成功说,老板是做啥的呢?小老板说,开了一家小餐馆。邹成功说,那老板是想买餐饮发票咯?小老板点点头,又问,到底有没有。头不停地转着四下打量,显得有些着急和害怕。邹成功说,当然有。小老板问,什么价?看小老板这架势,邹成功觉得小老板应该是第一次来买假发票,便没漫天要价,说五个点。但小老板毕竟是生意人,被人讨价还价惯了,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毫不犹豫还价给四个点。小老板说,营业税就是五个点啊,假发票也要五个点,那跟买正规发票有啥区别?邹成功笑说,老板你别蒙我了,这里面的道道你跟我心里都清楚,餐饮类的营业税的确是五个点,但城市维护建设税、教育税还有个人所得税等等,都是根据营业额来算的,七七八八加起来,二三十个点都有了。小老板见蒙不了邹成功,开始装可怜,笑嘻嘻地说,老弟呀,我可是小本经营,挣几个钱不容易,四个点吧,就这样。邹成功心里发笑,当真是像五哥说得那样,能在深圳混得下去的都不是善茬。他说,你看我整天在大太阳下面转悠,你不容易,我也不容易呀,我就是看你是小本经营,才只要你五个点的,大餐馆老板要买,基本都是七个点,还有八个点的。小老板见邹成功态度坚决,犹豫了一阵子,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好吧,就五个点,我要十万。

   邹成功给五哥打电话,说谈成了十万的生意。五哥说,你来拿吧。邹成功叫小老板原地等几分钟,赶紧去找五哥拿了发票。干这行必须小心,假发票不能随时带在身上,一旦抓住那就是人赃并获。五哥是几十个假发票贩子的头,白道黑道都有一定的人脉,所有的假发票都在他那里,贩子谈成了生意,才去找五哥拿。

   拿到了发票,两人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交易。小老板拿了发票背过身仔细点起来,邹成功说,放心,绝对不会少。小老板继续点,他说,当面点清楚,大家心里都踏实。小老板把假发票往挎包里装,莫名其妙大骂那些买了单就要发票的食客。不是骂他们不该要,是骂他们兴冲冲刮开奖项及密码区之后就随手扔了。小老板气鼓鼓地说,我这种小本经营,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就挣两三万,还要交那么多税,他妈的。小老板边数钱还边发牢骚,这年头,遵纪守法就他妈的是傻子。

   太不容易了,终于挣到了钱,邹成功顿觉天高云淡,心情大好。马路上行人一瞬间多了起来,好像是忽然从地下冒出来的。看看时间,五点过四十了,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已经没有生意了。邹成功步行回租屋,走到赛格广场时,手机响了,城顾打来的。

   城顾在电话里阴阳怪气地说,成功啊,晚上请我吃饭吧。邹成功说,你没病吧?城顾说,我正常着哩,肯定有好事照顾你,不然就算你请,本诗人还不一定赏脸。邹成功乐了,笑说,你有好事照顾我?拉倒吧,你的话句句是天马行空,都能信,猫和狗都要被你全杀掉吃了。城顾洋洋得意地嘿嘿笑,说,这次我绝对不骗你。邹成功说,得了吧,拐弯抹角啥,你不就想蹭饭吗?出来吧,请你吃涮涮锅去。

   不多时,城顾到了华强北,两人又步行到了中信城市广场,在地下商场里找了一家涮涮锅餐厅。从进餐厅到点菜到上菜到开始吃,邹成功说啥,城顾根本不搭腔,一心一意往嘴巴里塞肥牛肉、鸡翅膀、墨鱼丸、金针菇等。嘴里还在嚼,筷子已经夹好了,眼睛还盯着锅里。邹成功看着城顾油水直流的嘴,骂道,娘的,上辈子饿死的。

   就在邹成功认真啃着龙骨的时候,城顾突然放下筷子说,成功啊,这事儿要是真成了,你可得好好感谢我呀。邹成功举着龙骨忽然不动,这城顾,真不愧是诗人啊,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你啥意思?作诗啊?”邹成功说,“什么事儿呀?前言不搭后语的,有病。”城顾嘿嘿笑着,慢吞吞说,思前想后,我准备介绍一个女人给你。邹成功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介绍女人给我?你快拉倒吧,你自己还不够用呢。城顾说,说实话吧,这个女的我没兴趣,她一门心思奔着结婚去的,不好玩。还有一点你大可放心,我连她面都没见过,所以肯定没碰过。邹成功说,我看不是不好玩,是不好搞吧。城顾说,随便你怎么理解吧,但是这么好的姑娘,肥水不流外人田是吧,我准备介绍给你。邹成功说,奔着结婚去的不好吗?城顾说,不是不好,但我觉得没意思。邹成功说,难道你就准备这辈子不结婚了?城顾翻几下眼珠子,大声说,废话,当然要结,只是还没到时候。邹成功说,你都快三十一了,一点都不着急吗?城顾说,也不是说不着急,只是,我根本没有做好结婚的准备。邹成功说,结婚还需要做准备?城顾冷笑一声说,常言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结婚的东风就是找到我想跟她结婚的另一半,但这些年我所碰到的女孩子,没有一个让我有跟她结婚的打算,结你妹的婚啊。邹成功笑说,算了算了,你是诗人,我是大老粗,跟不上你的节奏。

  两人碰了一杯,城顾说,我先告诉你对方的一些条件,二十九岁,在一家公司行政部任职,月薪还可以,她说有六七千。人嘛,看照片还行,我们是在一个交友网站认识的。你知道的,交友网站的照片,谁都会挑一些好看的。这个怎么说呢,可以说是五六月的梨子,水分挺足的。第一次聊天的时候,她就很直接跟我说,只找结婚对象,绝对不找玩玩的。邹成功说,她条件既然有这么好,那你觉得她为什么会看上我?城顾说,我觉得会,首先你勉强算得上是个帅哥,再一个,你俩年纪也差不多,千金难买一个合适嘛。邹成功笑说,合适你个头哇,还千金难买哩,整天没个正行。城顾似乎急了,瞪着眼说,你笑啥笑,我可是很认真跟你说的。邹成功说,那么好吧,我也很认真地告诉你,不见。城顾忽然哈哈笑起来,邹成功说,你笑啥?就这么好笑吗?城顾讥笑着说,你呀,不是我瞧不起你,只需要一句话就足够形容:烂泥糊不上墙。

   邹成功也三十一岁了,来深圳已经十一年了。由于没有学历也没有技术,当初来深圳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工。十来年里,干过不少行业,工厂保安,工地杂工,送水送快递啥的。刚来时觉得年轻,青春常在,人生大好,行乐需及时,莫负少年头,钱也就是挣两个花一双。期间也谈过几次恋爱,甩过一个,被甩过两次,不咸不淡谈过三次。迷迷瞪瞪,转眼十来年,弹指一挥,蓦然回首,青春不在,一事无成,人生如梦,不胜唏嘘。最近这两三年来,父母为了他的终身大事,隔着千山万水也操碎了心。一年前的某一天晚上,母亲打来电话,哭着说父亲得了疾病进了医院,叫他尽快回家,晚了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邹成功听了吓得不轻,顿时泪如雨下,心痛如绞。心想,父亲这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连一天舒服日子都没过上,这儿子做得真失败。风风火火回到家,却见父亲好端端的和母亲坐在椅子上,正跟一个陌生女人谈笑风生。原来,陌生女人是个媒婆,访得一个年轻新寡,欲介绍给邹成功。此事当然是黄掉了,邹成功死活不答应。在邹成功老家,只有死了老婆的男人和残疾男人才会娶寡妇,未婚男子娶寡妇,那是很没本事的象征,会遭乡亲们笑话的。邹成功左思右想,最终选择了在晚上悄然离家。邹成功也才感到,终身大事必须抓紧了。最近这一年来,在各大征婚网站注册,QQ上也加了好几个大龄征婚群,也上心去相亲了几次,但都无疾而终。每次相亲双方一见面,邹成功都看出女方的眼睛里那么明亮地闪了一下,眼缘是合上了,但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然后就坐下来点吃的,点喝的,不痛不痒客气几句,女方就迫不及待直奔主题。

   “请问你是从事什么工作的?”人家丝毫不拖泥带水,还道理铮铮,“请原谅我这么直接,毕竟我们都不小了,没必要浪费时间,也浪费不起了,一开始了解清楚比较好,像你我这样的剩男剩女,相亲的目的就是奔着结婚去的。你也知道,结婚和恋爱有着根本的区别,恋爱的时候就算两人穷得只能买得起一个包子,分着吃,心里也觉得十分甜蜜。但婚姻可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是需要经济做基础的。马克思的经济学就说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婚姻里,经济基础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决定幸福指数。”邹成功点头表示认同,“你说得对,贫贱夫妻百事哀嘛。”却不再接着往下说,其实是不敢说,心“咚咚”跳着,眼神游离地看着人家。人家压根儿不吃他这一套,继续说,就是嘛,那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呢?邹成功就怕人家追问,但人家偏偏要追问,他只得闪烁其词,我嘛,说明白点,其实就是一个无业游民。女方眼里却开始莫名其妙地放光,在深圳,说自己是无业游民,言下之意就是自己给自己干活,是老板。人家明媚地笑着,说,那你是自己做咯?邹成功顺着人家走,自由职业,自己做。女方说,那你到底做啥的?邹成功没想到人家会步步紧逼,紧张得手足无措,只得和稀泥,就是一些快递之类的。女方眉眼都舒展开来,三月的和煦阳光挂在脸上,继续刨根问底,你是开快递公司的吗?邹成功身上开始冒汗,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语焉不详地说,也不算是,就是人家要货就自己出货啥的。女方愉快地笑着说,多面手啊,难道你既开着快递公司,又做贸易?邹成功疲于招架,额头上终于冒出汗珠子,呵呵傻笑着说,生活嘛,就这样,瞎折腾。没想到人家女方是个盗墓发烧友,不挖到祖坟绝对不罢休,那你做贸易的产品是啥呢?邹成功终于扛不住了,在心里骂一句,你姥姥的。心一横,破罐子破摔,大声说,其实我是卖假发票的。女方脸上的阳光迅速藏进了乌云里,不冷不热地说,卖假发票?就是像华强北那些人一样,见了人就喊“老板,发票发票”?邹成功说,那也不是,我跟他们不同。女方对邹成功的辩解嗤之以鼻,讥笑说,有啥不同,都是卖假发票的。

   女方忽然不再怎么说话,匆匆忙忙地吃完饭,放下碗就说有事要先走。邹成功赶紧买单,每次都少不了花掉三位数,女方也不跟他客气。后来邹成功才知道人家女方不但不会跟他客气,还满肚子无名火。上个月有个剩女是一个大龄征婚群的群主介绍的,人家回去后就打电话责怪群主,你介绍的啥人啊,连份正经工作都没有,真是浪费老娘时间。邹成功将这事儿说给城顾和于海洋听,两人乐得哈哈笑。

   “你知道咯,摆明了没见的必要,要是知道我是个卖假发票的,你说人家会怎么想?”邹成功说,“说不定回头就打电话骂你,那个群主就是前车之鉴。”城顾摇头叹息说,邹成功啊邹成功,我真得对你另眼相看了,你真是刘禅转世啊。邹成功却笑了,他说,你不用这样挤对我,激将法对我没用。城顾说,要不这样吧,我直接将你是卖假发票的这件事告诉她,如果她还愿意见,你再决定。邹成功想,这倒是个好主意,便答应了。说在口里,拿在手里,城顾拿出手机打电话。谁知,女方听了居然答应见面,当即约定第二天晚上在华强北见面,并叫邹成功顺便给她带二十万假发票,女方还强调,要套号的。这下邹成功也迷惑了,难道是老天终于开眼,老子的缘分到了?

   第二天下午,邹成功早早回到租屋,洗了澡,换了一身整齐的衣服。约定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半在华强北曼哈购物广场见面,看时间,快七点了。

   邹成功下楼时,暗灰色的雾气在天地间悄无声息地升腾起来,一股看不见的强大力量开始涌动,一些鸟在茂密的树丛间叽叽喳喳地叫着,呼唤着伙伴回巢。夜即将到来了,很多店铺门前的霓虹亮了起来,新一佳超市门口,不少人在往里面走,争抢最后一轮新鲜蔬菜。邹成功挎着一个小包,沿着园岭中路往外走,从园岭四街走上园岭一街,又走上红荔路,再走过通新岭地铁站接着转到上步路,没多久又转到振兴路,大约步行了二十分钟的样子,到了华强北。这条路,他已经走了不下一千次,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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