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熙熙,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这一定是他行走于辽阔的天地间,正好情不自禁的喟叹。人生之美好正是不自禁,人生之苦乏也是不自禁,不自禁如同夫子眼里的江水,流得缓慢却义无反顾。我们都冒险来到人间,面对逝者如斯,再历练出向死而生的勇气,那大抵才算得上是心智走向成熟的表现。而立之年以前,怕是难能领会人生诗学的底蕴与内涵,及至不惑,入世渐深,直到有了游戏笔墨的章法抑或是戏梦人生的沧桑,才能体会出人间深处的丰瞻与光泽。
人生篇的作品恰好印证了苏东坡那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的粉墨滋味,这一生从洪波涌起再到无声绵延,那些象征与隐喻宛若禅语,诉说着万物循环,生存与死亡、起点与终点的辩证意义。然后此时,万物肃穆,一不小心却能从词即血肉的语言中读出“山高月下,水落石出”的况味。
诗人周南独特的介入视角,让“越走越深的雪地”记忆犹新,不可理喻的“雪地”,在我们眼前跳跃,“雪里有刀,雪地有火”它容物而不染尘,让我们思考生存当下找寻的意义。《减法》放弃了过度的修辞,以一种反向的渐进过程,用语言本身拼凑出人生存在的总和,即“这就像我对这个世界的爱”,这是人生与外界他者的交融与互补。
在《出生地》中隐藏的“过往”恰逢其时,它指证出“从不言苦,也不言空寂”的生命的实质,诗人胖荣确信“上锁的门内”中蕴含了悲欢离合的从容,而那把丢失的“钥匙”才足以安放匆促游子的灵魂。毫无疑问《留守》的诸多影射,其本身就构成了生生不息的观念,那些乡土中国的生活段落突兀而来,此消彼长,无非也都流淌进了辽阔的时间里。
崔哥的组诗用三种物的际遇写出人生的虚无,以及虚无与存在的辨证,“拿得起长短/放得下胖瘦/一切都在平铺直叙中”,物与人生即在可以言说又不能言说的惘然中建立起羁绊。诗人星汉寻物以格,竟将“旧锉刀”坦然格出悲壮的底色,其中生存经验所带来的乡愁,正充溢着“父亲离开老家五十多年”的历史缝隙,而“那枚山东的月亮”则作为一种生存意志的执念,被作者严丝密缝地织进文字的肌理。李玫瑰的《沉默的唢呐》同样是以格物的方式,勾勒出一个更加开阔的叙事情境,仿佛在低声吟诵“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沉湎于岁月的凛冽,有多少世间人在这“碑”的意象中,老之将至老之已至,亦不过是向死而生,而这一点在邱俊贤的《旷野》中也可读出一二。
诗人张羊羊通过以小见大的象征赋予生命体验的真实,小的审美趣味早在庾信的《小园赋》中已见端倪,“它的脚下/是和我一样大的山水”显示出以小见大的内在超越,词与物的契合在方寸之间优游回环,成就心性圆满,所以当万物皆备于我,虽只一心,则天地自大。
李雪芬的《回到出生日》是朝花夕拾,亦是旧事重提。追忆的笔触将文本的日常生活片段赋予一种含意深远的悲喜。“最后定格的日期”,悄然解构了缠绕于人生两端的曲线,让读者“在大雪纷飞的晚上”不禁对“逝者如斯”的岁月的洒然一拜。宋朝的《隐身术》浑朴敦厚,却透出悲凉的幻灭感,诗人隐忍地讲述“消失”,人的消失、传统技艺的消失以及种种形而上本质的消失,句句点到为止却句句戳心。好在,玉车的《悲悯》有小品的格调,平易近人,哀而不伤。
钱旭君的《人生》(外一首)都有明显的推进线路,一个向上爬梯子,一个向下开抽屉(《逻辑》),合二为一则是一幕超现实主义的画卷,别出心裁却又返璞归真,深读之后会寻出孤独与宽容的精神内核。诗人小村笔下“指纹”的意象与生命的韵律相互关联,也许就在聒噪不休的人生中,作者通过“指纹”构建起对时间、空间、存在、生活、命运的敏锐感知。进而在岁月的长河中,尽量挽留曾经的自己。
《蚂蚁比人间的纸张辽阔》是已有了禅悟的芸芸众生。逝者如斯夫之所以令人伤感,是因川流的原型隐喻了生命意识的本质,呈现出向死而生的敬畏。众生本就来自于无,更会复归于无。但这个无,又因人生百味而变得玄妙,那么复归于零又如何呢,这些诗人笔下的信念,就是人生无法言说以及可以对众生言说出来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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