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岗上,长庄稼,也长陶。耕种的人,犁着汗水,把泥巴反复捶打,生命的种子,在火焰里栽种,让一块块黄泥涅槃。
黄泥土心里清楚,要蝶变成陶,烈火焚烧是唯一的途径。烧出一身铠甲,才能风雨无惧。
火拿陶出气,结果把自己烧没有,也无奈陶何。火没脸见人,躲到土里,土欢蹦乱跳,换了张发亮的脸。土一换脸就不叫土,叫陶,陶一出窑就惊呆了,周身左看看右看看,看不到一处火烧的痕迹,只有发亮的肤色和锃亮的胸膛,陶知道自己胸腔里藏住了火。
陶成一方,容纳一家。
入世的陶缸,面对喧嚣,不动如山,黑着脸,不说多余的话,总是蹲在一角替生活盘算,还能养活多少贫乏的日子。
出世的陶,面对变迁,总想能装下村庄的沉默,沧桑与安详。
水缸装满清澈,米缸装满心安。
陶是幸福而知足的。直到有不小心打成碎片,陶也不弃不离,硬要让勤俭的人家做成院墙的基脚。
邱爷的皮肤是黧黑的,仿佛是陶的鳞片一块一块扣在了身上。邱爷骨节粗大的手指从时光里捉住火。
光阴不负一片陶。
陶活过来了,成了邱爷的依靠。
陶拍打身上的火,在干柴呲呲敲打出的音乐的热浪中,滚过它身心的集中营——
烈焰腾空般地舔舐。它不祈祷,不反抗,默默地承受,身上遍布痛苦的光亮,练火成釉。
岁月如陶,只静观,从不说出美学的成因,以及万物需要耐心与毅力的哲学。
黑浇灌的曲线在鸣叫,沿缸口向上生长,向下滑落。
烟熏火燎的日子,总是记挂,难以忘怀。
火是药引,火是歌声,火是灰烬。
然后,黑在邱爷的面部和内心持续地颤动。
邱爷一生只做一件得意的事,察颜观色。
只拍一种马屁,掌握火候。
火抵达陶泥的内心,必将抵达邱爷的内心。
800度的窑膛,似是邱爷的胸膛,火焰喷出的热力,必将抵达他期待的热力。把一行行火移栽出去,得意时来一句:我稳坐城楼观风景。
一个人唱一个人听。
与火同炽,与焰同在。
淡泊与旷达是自持的根,一遍遍尝试从火焰中取出黑暗。
几十米的长龙在自焚的烈焰中一声不吭,爪子抓住大地,抓出血痕,抓出汗滴。
如在戏台之上,邱爷总觉得满窑里的目光都投向他。
每一窑点火,邱爷都经受着一遍火焰炙烤的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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