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见芍药,立即称它为爱情。同时,还发现了与爱情相关的诗歌气氛,那是另外的花瓣,而非幻觉。
我非常喜欢芍药,它没有牡丹浓烈的炫目红色,没有玫瑰带刺的难以触摸,温和而高雅,雍容而妩媚,枝小叶大,色深香淡,恰是我心仪的丽姝,或者一种诗歌意境的况味。
一阵芍药风,如约而来,不只是让我初识淑女品性,振衣起迎,情浓如酒微醺,而是悄然地来,悄然地去,打动我于无声,感染我于独倚红药雕栏情自痴。那时,花重语薄,时值孤闷,有非国色的上好春色静映,有太真妹妹的妹妹相许,我显露出轻狂稍许,直欲以芍药花汁浸纸,再在纸上印上一行行绰约的词影。
曾去过扬州,自带风月。那不是旧游地,而是因了一句“烟花三月下扬州”,才应了多年的冥思默想而去的。到达的当天,已是灯火初上,定宿于运河边的一家客栈,放下行李,即匆匆赶往瘦西湖,时已是月光稀微。细游慢步间,相遇一丛芍药,如逢曾经的她,再见初恋,既惊且喜,身体里不由生出一阵沉淀已久的轻颤。举首处,玉楼已空,无人吹箫,也没梅花三弄,唯月色似水,令人怅然。来不及怪嗔夜风无情,花已半困,唯见画船过了,耳畔蓦地响起姜白石的词句:“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我情不自禁地动了灵犀,暗自回答:“我来了,红药必定为我而生!”
我真想造一所芍药居,于心园。白天常有养花天气,也有侍候诗歌的好时光。可以绕着一丛丛芍药,徜徉吟咏于花间,看蝴蝶如何偷偷地瞟了我一眼,动心处不在电闪雷鸣。可以在亭子里品茶,读诗,陪丽人,探身看云,忘却一些骇人蛊人的花名字。比如:五爪金龙、霸王鞭、夜交藤、随手香、金刚钻、假连翘。夜晚,仰望之际,能够想象出某个星座里有种植芍药的妙龄女子。梦中,也有枕边芍药三嗅,两枝对开,一阵诗语。
芍药有美学,它既是红颜知己,也是写作至亲。诗人常常寻找诗歌模式,情感款式,抒吐方式,殊不知他们的这些需求,芍药就有,只不过少了关注的青眼,缺了发现的慧心。我以为,芍药有诗性的根,厚意的花,情深的香,还有婉约的大花朵中,隐隐地,针挑出一样的蕊尖豪气。它不卑不亢,从容婆娑,自立于牡丹与玫瑰之间,属于中性之身,归于中和之季。至此,我得到了一种以芍药为依凭的中庸诗歌写作范本。这是反复寻觅、对比、推敲和选择而得。它让我的诗歌不火不燥,不急不缓,既有异于大声疾呼,又有别于悄声细语,茎藏阳刚,花显柔曼。假设芍药有知,一定会心生大欢喜。倘若诗歌有幸,必当万分感激。如是,芍药与爱情和诗歌,必定生出另样的典范性。
曾有过,一位芍药样的女友。这朵花,明心静气,艳而不俗,艳而可人。她能诗,善笑,明眸皓齿间,有一缕缕兰芷清芬。一日,我与她于紫藤架下品茗,她不说从来香茗似佳人,只侧首指着廊外的一丛芍药说:“我身似它,浓浓淡淡都是情,深深浅浅都是爱,爱得从容,爱得干净,爱出诗意,爱出皈依!”再日,又在紫藤架下,听她抚琴,一阵高山流水停罢,她从松木桌上,玻璃茶杯旁,拿出一本杂志,低眉诵读起我的一首旧作:《芍药》。
于是,芍药看见了我,并且听到了赞美之声,“芍药,你是我的红颜/茎上的句子,一朵完整的夜/有时也称早晨/你的一滴露水,打响我的灵魂/你的一瓣花光/够我终生疼怜,我害怕的是自己/恐惧的是孤独/离开了爱情和诗歌,我即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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