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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碾坊印记

时间:2023/11/9 作者: 金沙江文艺 热度: 11231
◎李锦荣 (傈僳族)

  今年回老家过年,黄昏中无意间走到村中水碾坊旧址,看到撒落一地的石碾子、石磨盘等物件时,那叮当的马铃声似从遥远的岁月里飘来,嘎吱嘎吱转动的大水车,咕噜咕噜滚动的石碾子……那些埋在记忆深处的种子开始萌发,眼前又浮现出水碾坊里、石碾子旁、油灯昏黄的灯光里奶奶那佝偻、忙碌的身影。

  水碾,利用水作动力推动水轮转动,水轮通过传动轴等带动碾子或磨来碾米、磨面。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撒落在金沙江峡谷大山褶皱里大大小小的村寨中,随处可见水碾坊。我的故乡是金沙江南岸勐果河畔的一个傈僳山寨,村里也有一座水碾坊,可碾米可磨面。在那些贫瘠的岁月里,石碾子碾过的一粒粒粮食,化成了一个个希望。如今,故乡那饱经风雨的水碾,成了渐行渐远的乡村记忆和游子挥不去的乡愁。

  这座水碾坊于20世纪70年代初依山而建,坐落在村子里的大水沟下方。水沟与碾坊有近六七米的高差,一段十来米长的短渠把水沟与水碾坊连接起来,短渠与水沟连接的部位有一木板闸阀,可根据需要控制水量,另一端连接着水碾坊的重要部件——“大水轮”。碾坊四周是葱茏的竹林,还有几株高大的榕树和野椿树交叉其间。绿树掩映中的水碾坊外观和七十年代农村常见的土坯房一样,石脚加土墙,木屋架加青瓦,木质门窗,淳朴憨厚。内部分为上下两层,下层用精心修凿过的条石翻拱起来,形成一个穹顶,分为两间,里面安装了水碾坊的核心部件。左边一间竖向安装了一个直径约3米的 “大水轮”,俗称“大伞盘”,它是把水能转换为动能的主要装置。右边一间安装了一些木质的类似齿轮的传动装置,两根一横一竖的钢质传动轴把这些部件连接起来,构成了整个水碾坊的传动系统。水冲大水轮转动,水轮通过横向传动轴把动力传到右边的齿轮上,又通过竖向的传动轴传到上层楼面上。上层平坦的楼面上有一块直径约2米的圆形石质磨盘,中间有个圆孔,竖向传动轴穿其而过,最外圈是石质 “U”型槽。石磨盘上还有上、下两块直径约1.5米,厚约0.2米的圆形石磨扇,中间都有个圆孔。两块磨扇咬合面上刻满了规则的纹理线条,最上边的磨扇边缘凸起了一圈,能有效防止粮食泼洒。中间还多了一个入料孔道,小麦、玉米或大豆就是通过此孔流入两块磨扇间,再通过最上边的磨扇旋转,摩擦,研磨成了细面,并顺着磨扇的纹路旋转出来到磨盘上,形成面粉。 “U”型槽里立着一个像 “秦半两”一样的圆形,方孔,直径约1米的很光滑的石碾子。方孔中穿着一根方形的横木,横木的另一端固定在竖向的传动轴上。当打开取水口的闸阀时,水冲轮转,轮带轴转,轴带碾子在 “U”型石槽里嘎吱嘎吱地转动,乡亲们把稻谷倒在 “U”型石槽里,通过碾子的不断碾压就碾出了白花花的大米。

  在那个科学技术不发达的年代,水碾坊是村子里最稀奇的 “宝贝”。它是村里唯一的科技含量最高的 “现代化”工具,也是整个村子里最繁忙最热闹的地方。

  越是到年末,碾坊就越热闹。在田地里忙碌一年的傈僳儿女,都忙着把自己的劳动果实搬到水碾坊来,或磨面喂牲口,或做豆腐、做年糕。或碾米做饭、打糍粑。人来人往,马来骡去。流水不断地冲着大水轮成天嘎吱嘎吱地转动,碾子或石磨也整天地旋转,不是张家磨面就是李家碾米。随着碾子转动的越久越快,生活也越来越好了。

  水碾坊外,阳光透过树叶星星点点地照在竹林间,溪水潺潺地在竹林间青石板上流淌,泛着点点金光。三五成群的傈僳妇女在溪边浣洗衣物。有的坐在青石板上用双手使劲地搓洗,有的手扶在竹竿上用右脚用力在青石板上溪流中跺洗。身上,绣满红杜鹃的、长长的傈僳女装也随着脚有节奏地抖动。远看,像在跳一支支欢快的舞蹈。近看,一朵朵杜鹃花显得更加艳丽。不管是手里搓着的还是脚上跺着的,嘴里都不停地讲着,笑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爽朗的笑声与碾坊里的笑声应和着,久久才弥散在林间。

  竹林间的空地上拴着几匹驮粮食来的骡马,骡马或咧嘴或龇牙,摇头晃脑的, “叮叮当当”的马铃声彼此起伏。几个调皮的小孩在竹林间 “躲猫猫”,嬉笑声频传。画眉、麻雀、斑鸠、黄莺在林间翻飞欢唱,怡然自乐。大黄狗也跟随着主人而来,静卧在碾坊的角落里闭目养神,所有的热闹与喧嚣都与其无关,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这样娟秀、隽永的山寨水碾画面一直到腊月二十九日才会结束。

  记得那是20世纪80年代初的一个腊月里,年关将至,家家户户忙着碾米磨面备年货。祖父在区里 (现在叫乡或镇)供职,长年在外。父亲是生产队长,白天黑夜忙村里的事。奶奶和母亲白天也只能忙田地里的活计和照顾家里的牛马牲口。快要过年了,我家连过年打糍粑需要的糯米都还没碾。腊月二十九的晚上,乡亲们该碾的已碾好,该磨的也已磨毕,热闹的碾坊终于安静了下来。趁着空隙,奶奶一手提着马灯一手拉着我走在前头,母亲背着糯谷走在后头,三人急匆匆来到水碾坊。水碾坊沉睡在浓浓的夜色中,我们的到来,打碎了它的美梦。母亲先把糯谷倒入 “U”型石槽里,然后到取水沟渠处打开木闸阀。水流顺势冲下,大水轮缓缓地转动起来,紧随着,石碾子也在 “U”型石槽里咕噜咕噜地滚动起来。昏黄的油灯下,石碾子一圈一圈地在石槽里的糯谷上碾过,奶奶一遍一遍地翻动着石槽里的糯谷,慢慢地,看见了一些白白的糯米。我蜷缩在碾坊的角落里凝望咕噜咕噜转动的碾子出神,觉得是那么神秘而奇妙。碾子滚动的路是那么悠远而漫长。奶奶佝偻的身躯是那么高大伟岸。慢慢地,我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那些水碾转动的日子,像星辰一样落在碾坊,从碾子底下流淌,流进我的心里,每每想起便泛起阵阵涟漪。

  20世纪80年代中期,村里买回了比 “水碾”较先进的 “钢质水轮碾米机”,另外择址新建了 “水轮机房”。也是以水为动力,冲动水轮机,水轮机带动碾米机碾米,效率和效果都比“石碾子”强得多, “水碾坊”完成了使命,退出了历史舞台,却成了我孩童时代的 “乐园”。八十年代末,村里通了电, “电动高速碾米机”取代了 “水轮碾米机”。九十年代中期,由于修建饮用水水池的需要,把 “水碾坊”和 “水轮碾米机”房都拆了。现在想来,甚为遗憾。

  从 “水碾坊”到 “水轮碾米机”再到 “电动高速碾米机”,从 “改革开放”到 “脱贫攻坚”再到 “乡村振兴”,傈僳山寨紧跟时代的步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通电、通水、通路、通网络,一幢幢漂亮的钢筋混凝土楼房拔地而起,一条条宽敞的水泥路通到村里,小轿车、摩托车、拖拉机、旋耕机摆满院落。村子变得漂亮了,生产高效了,出行快捷了,人民富裕了。

  一台台山村水碾,就像一台台录像机,记录了祖辈们的酸甜苦辣,承载着岁月的沧桑巨变。它转走了如歌的岁月,留下的是永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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