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雄记
这是个神奇的地方这里的人们热爱水,也热爱火
他们从水里挖出火,不是为了取暖
是为了当作神灵崇拜
脚掌上的火,舌尖上的火
只有惊呼,没有疼痛
他们指挥老虎演戏。成群结队的老虎
很入戏。它们高高举着王字
既是图腾也是玩伴
鹰是一个燃烧的符号
与火焰有着相似的姿态
它们飞翔于哀牢山之巅
或天空之上,有时也在石头或门楣上
现身。像毕摩的咒语扇动着翅膀
永远不会停息
他们从传说中挖出太阳
指引方向,也为人生纪时
四季从阳光里鱼贯而过
恐龙从亿万年前苏醒过来
如今它们不需要霸气也不需要皮肉
只用巨大的骨骼
支撑起游客高耸入云的想象
我一次再次来到这个神秘之地
迷惑而来又迷惑而归
这个叫楚雄的地方,地下珍藏的传奇
比地上漫山遍野的蘑菇还丰茂
沸腾的火锅里,是煮不完的话题
火把节的夜晚
彝族同胞热情的歌舞
与游客的欢乐
如两支相互倾慕的火把
需要用一生来倾诉和燃烧
菌子
找不到自己时,就去山里找菌子。找菌子就像寻找我们
丢失的灵魂。菌子将自己藏在深山
仿佛失意的文人归隐山林
苏东坡当年的贬谪之路
酷似找菌子的人
沿着自己的足迹寻找丢失的味觉
所不同的是,菌子是守株待兔
而苏轼则心有不甘
苏轼需要自己收拾自己凌乱的内心和愤激诗情
菌子则需要一位老阿姨用刀
耐心剔除它赖以生存的根基
及根部愤世嫉俗的部分
然后投进翻滚的火锅里,让它在宦海里浮沉
此时,菌子已与山林无关
与苦苦寻找菌子的贫苦人无关
此时江湖已远,仿佛
又在舌尖翩翩起舞
火把舔亮高原的天空
火把舔亮高原的天空毕摩的咒语如暖风,将唢呐的热情
推向高潮。彝家汉子粗粝的脚掌
踩踏着烧红的山峦,面不改色
品尝惯烧酒的舌头
舔舐滚烫的犁铧,一如亲吻着滚烫的爱情
在哀牢山,每一个男人
胸腔里,都豢养着一头猛虎
每一个女人的怀里,都燃着一颗
经年不熄的火把。他们因此常常忘了
一条横空出世的山脉
曾经如同割据一方的土司
武断地将两条热恋的河流生生拆散
将两片高原棒打鸳鸯。今天,作为一个过客
我偶然来到了哀牢山深处,不为追责
也不为追寻那段远去的苦恋
只想见证,阳光和鼓乐
如何将一座曾经哀伤的山脉,清洗得
只剩下,今天的激情和欢乐
李方村
在哀牢山腹地的李方村我目睹了彝族汉子,赤脚踩踏
烧红的犁铧,用毫不设防的舌头
亲吻滚烫的犁铧
那种可以撬动任何板结土地的犁铧
此刻在烈焰中,变得通红
比酒醉的彝族汉子,滚烫千百倍
如果让它贴近我的肉体凡胎,顷刻间就会
发出焦煳的肉香,惨烈的疼痛
一定会像当年的革命者
被鬼子通红的烙铁,按上胸膛时
迅速传遍革命的每一根神经。但这些彝族汉子
这些哀牢山深处的灵异者,似乎没有
任何痛感,就像苍天之下的哀牢山
无论经历多少风雨,依然矗立于
高原之上,面不改色
柔软的舌头可以和什么亲密接触
开始,我只知道舌头只能用来说话和吃饭
后来知道还可以用来品尝爱情
舌头,让我们遍尝了
人世的酸甜苦辣
而在双柏县一个电脑打不出地名的地方
那些神灵附体的彝族汉子
彻底颠覆了我对舌头功能的浅薄认知
柔软的舌头竟然可以像蛇一样
在烧红的犁铧上从容游走
仿佛亲吻滚烫的爱情一样自然
仿佛犁铧撬动板结的春天
一样顺理成章
白色的烟雾腾起
我闻到了来自远古神话的肉香
而他们的三寸不烂之舌依然完好如初
我只能猜测
应该是毕摩口中神秘的咒语
和身体里奔涌的热血
让他们免遭烈火的烫伤
如同他们被生活千锤百炼的脚掌
可以踏过任何荆棘和苦难
依然毫发无损
又见查姆湖
第一次到查姆湖,我试图用岸边的芦苇垂钓湖底的月光和倒影
不料却钓起了满湖的传说与密语
查姆湖的清波和妖娆
从此在我的梦里荡漾
第二次,有了与情人在情人桥头
幽会的神秘。我们在黄昏时分悄悄潜入
查姆湖的夜晚。查姆湖的波光
与四周的灯光亲密相拥。游人的步履
应和着广场舞的旋律
如同山与水一样的和谐
就像不知道彝家少女的心思有多细密
我不知道查姆湖的水有多深
也不知道查姆湖的每一滴水里
隐藏着多少动人的故事
但我知道,从此我再也走不出
湖岸线极尽温柔的缠绕
毕摩
一只鹰误将他的头当岩石在他的头顶做展翅欲飞状,傲视着
凡俗的人间。好在毕摩早已
习惯这一切。比如现在
毕摩手执法铃与权杖,身披大氅
以神的名义,满脸庄严地
指挥着一场神秘的法事
他知道水火不容,往滚油里喷水
可以制造一场玄幻的大火
老虎笙、大锣笙、小豹子笙
轮番上演,将观者卷入一场
人兽不分的剧情里难以自拔
有时,毕摩也会暂时从神秘的氛围中
小憩片刻,摆出各种造型
供人们拍照,让人分不清
他到底是万能的神
还是也知道痛痒的人
哀牢山
哀牢国早已在风雨中破碎但哀牢山还在。我在想象中
打马走过的茶马古道还在
只是厚实的青苔
封存了无数的记忆,需要耐心地寻觅
每次进入哀牢山
我都会心惊和胆怯
我不知她私藏了多少神奇的故事
也不知她隐瞒了多少
珍稀的宝贝。不说她的高度
她庇护着多少芸芸众生和神灵
也不说了。都被她藏着掖着
我只想问哀牢山的人们
将老虎入戏,老虎笙跳了千百年仍然
兴致盎然。它的秘诀在哪里
我只想问,柔软的舌头
与烧红的犁铧亲密接触
被烫伤的却是铁铸的犁铧
秘诀又在哪里。恐怕只有哀牢山
知道这些秘密
但她不告诉我也不
告诉你。那片神奇的土地
滋养了多少神奇的故事
她也没告诉谁。或许伟大的事物
总是处于失语状态
哀牢山的天空,只有雄鹰可以飞过
哀牢山的大地只有她赤诚的子民
能够安身立命
就像滚烫的铁,只有在哀牢山
才会被舌头烫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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