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河,红色的大河,这两个字每次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时,都裹挟着汹涌的千钧之力,给我的内心带来持久而激烈的震颤。它的冲击力如此巨大,以至于我每次說出它的名字时,都得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抑制住剧烈的心跳。”这是正刚《南山行》“西河志”里的文字。西河是红河的上游正源,正刚工作和生活的南山村紧临西河河岸,在驻村的两年里,他“一点点靠近这条河流,靠近它的河岸、河床、流水和内心”。他用脚丈量,用心感受,一点一点感受西河,感受西河沿岸的风土人情和当地群众的内心,西河也一点一点流入了他的内心,在他的心中涓涓流淌。
《南山行》:写给巍山的一封情书
《南山行》这个诗意的书名,来自正刚驻村两年的“南山村”。正刚笔下的南山村,位于巍山坝子西南端,它是正刚的生活和工作现场。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南山”又是一种被赋予了深厚内涵的文化现象。《诗经》有许多写南山的诗。“陟彼南山,言采其蕨”“节彼南山,维石岩岩”“秩秩斯干,幽幽南山”,这是先秦诗人们笔下的南山,有相思之情,亦有静谧之美。陶渊明曾种豆南山下,写过“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名句。王维也曾写过“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陶渊明和王维诗中的“南山”,既是具象的地名,也是一种精神寄托。驻村工作艰辛繁重,生活也枯寂乏味,毫无隐逸超脱的况味。但是,正刚既来之,则安之。他把南山之行,看作一段很有意义的行走和体验,看作一段很有价值的人生和写作阅历,也看作一段宝贵的奋斗历程和记忆。正如他所说,有的人视之为畏途,我却甘之如荠。
《南山行》是正刚对文体的一次探索,它是非虚构,也被其视为一部“歌行体”。歌行,“放情长言,杂而无方者曰歌;步骤驰骋,疏而不滞者曰行兼之者曰歌行。”
《南山行》全书以巍山为书写对象,由三个篇章构成,分别是叙述正刚驻村工作经历的《驻村记》;对红河源、巍山“父亲河”——西河所作的田野调查笔记《西河志》;关于明末清初巍山籍诗人陈佐才的纪实作品《热血吟》。
三个篇章《驻村记》《西河志》《热血吟》,书名和篇名格式规整对称,“行”“记”“志”“吟”都源于传统古诗文的文学形式。整本书的谋篇布局厚重庄严,波澜壮阔,它们主题不同,行文方式也有区别。三组文章是一个交融的整体,也各有方向和侧重。
《驻村记》的出发点是记述,写在工作生活中遇到的人和事,他尽量用客观冷静的笔触,对现实事件进行文学化处理。《西河志》是对一条河流的整体认知与描绘,“志”的厚重度和包容性能与这种书写形式有效对应。书写的是巍山的“父亲河”西河,偏重河流地理和水文化,在动笔之前和写作过程中,他曾多次沿河行走,做了详尽的田野调查。《热血吟》是一篇文学化的人物评传,以明末清初巍山籍诗人陈佐才为书写对象,用陈的诗歌还原他的人生经历,描摹他的胸怀和风骨。陈佐才写过一首《边行》:“边关万里隔邦畿,瘴雨蛮烟过客稀。壮士从来有热血,深秋不必寄寒衣。”这首诗是陈佐才的代表作。陈佐才的一生壮怀激烈,言行特异,很难以一段话或几个词概括,纵观诗人的一生,“热血”是他最形象的写照。在赠友人的一首诗中,陈佐才写道“句句穷猿啼,篇篇野鹤吟”,这句诗同时也是陈的自况。正刚用这篇文章探索、概述陈佐才诗歌与人生的互文性,因此以“热血吟”为篇名。驻村期间,他工作之外的主要精力和时间都倾注在这三件事上,它们构成了正刚独特的驻村经历。
正刚用脚步丈量山水,用真情体验生活。在南山村工作和生活了两年,两年时间里,他不知疲倦地以驻村扶贫工作队员和青年作家双重身份,从一线脱贫攻坚工作者的视角出发,以文学的方式记录了南山村的所见所闻和所感。他时常沿着西河行走,在现实与理想的交融中,深入感知西河的精神源头和巍山这方深厚的水土,并不遗余力地深情书写巍山。正如他所说,《南山行》是我写给巍山的一封情书。他还用诗人的语言抒发对巍山的热爱之情“巍山把一片温情而宽厚的大地递到我脚下,给了我贴着大地飞翔的力量。”
正刚到巍山,和巍山有了不解之缘,在工作之余,费尽心力,不辞劳苦,对巍山倾注了满腔的热情,短短两年时间,就为巍山书写了20余万字的《南山行》。他喜欢巍山的一草一木,和巍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在巍山,正刚拥有了“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心境,已经把巍山当作了人生的又一个故乡。
脚下沾满泥土,心中沉淀真情
正刚在巍山驻村两年,他把自己置身于鲜活生动的农村生活现场,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参与者,同时也是见证者、书写者。
2019年,正刚到大理州巍山县南山村担任驻村工作队员,至2021年结束。作为一名驻村工作队员,他在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第一线奋战,亲身参与、见证了乡村旧貌换新颜的历史性时刻。
“脚下沾有多少泥土,心中就沉淀多少真情”!作为一位青年作家,他以深厚的感情和饱满的激情去投入,深入田间地头,深入农户乡里,深入抗疫一线,和当地干部群众同呼吸,共辛苦,从宏观采访到细节寻求,有一颗高度的责任心,从一线脱贫攻坚工作者的视角出发,悉心记录见闻,每天坚持写日记,写了10多万字的日记。注意收集写作素材,用别开生面的笔调挖掘和书写乡村面貌与个体生命的沉浮,创作了《驻村记》。
红河是东南亚的一条大河,在流经云南的众多河流中,它有一个独特的标签:发源于云南境内的重要国际性河流。红河从大理巍山发源后,先后流经大理、楚雄、玉溪、红河四个州市的17个县市,在河口县与南溪河汇合后,流入越南老街,经北部湾注入南海。红河的发源地位于大理州巍山县北部的花盘山,当地人称红河巍山段为西河,旧称阳瓜江、阳江。从花盘山“额骨阿宝”发源后,西河在巍山县境内流淌了70公里,注入邻县南涧。在70公里的行程中,西河由涓涓细流成长为蓄满蓬勃力量和生机的红河之源,深刻影响和塑造了巍山的地理、物产、生活、文化、社会生活。正刚在巍山驻村期间,工作之余,对全长70公里的西河干流河段及西河水系、流域进行了深入细致的田野调查,三次全程走完了西河河段,重点梳理了“红河源”的发现与确认过程,并对河流沿岸的田地、村庄、景物、地理、风俗文化作了田野调查,撰写了翔实的田野调查笔记。这部分就是《西河志》。
《热血吟》以陈佐才为书写对象,尽量梳理、还原了陈佐才的人生经历、作品概貌和思想脉络。陈佐才,字翼叔,云南蒙化(今大理州巍山县)人,出生于明朝末年,青年时投身末代黔国公沐天波麾下任裨将。明亡后,陈佐才去剑归乡,隐居于巍山盟石山中,以诗酒自娱。生前只喝雨水,出行必戴斗笠、骑毛驴,以示“不饮清水,不戴清天,不践清土”;死前一年,陈佐才凿石为棺作为葬具,死后埋入石棺,以示“不葬清土”。陈所作诗歌大多抒发亡国之悲和遗民气节,“壮心皆化为逸响”(担当和尚语),多慷慨悲歌之作,一生作诗800余首,有《宁瘦居草》《宁瘦居续集》《是何庵集》《天叫集》等传世,在云南古代文学史上有重要地位。正刚通过大量典籍的细致阅读、分析陈佐才的诗歌,大量查阅志书、史料,多次到其生前的隐居地是何庵和去世后所葬的石棺墓探查,并走访了陈佐才的后人,创作了《热血吟》。
生活是文学创作永恒的源泉,源头盛而文不竭。换一句话说,文学创作的源头是鲜活的生活。生活的源头会流成溪水,流成江河,汇成大海。作为一名文学创作者兼驻村工作人员,正刚在驻村期间,融入了当地百姓的日常生活,也同情百姓的疾苦,力所能及为当地群众服务。字里行间,都流露着人间的烟火气息。从这些文字中我们能看到,平常人家的柴米油盐、喜怒哀乐。这样平实的文字,记录的是最真实的驻村经历和作者所看到的,当下农村生活的部分缩影。
正由于正刚融入乡村生活,深入生活现场、扎根人民,才书写出了接地气的作品。
对弱者的悲悯正是对人类的挚爱
正刚有一颗悲悯之心。驻村期间,他扎根人民,深入生活,用心、用情融入乡村生活,为村民所想,为村民所忧。他的目光始终都是投向弱小的人群,关注社会底层的苦难。他关心村民的冷暖疾苦,发自内心地热爱农村广袤的山川土地,包容和接纳当前农村普遍存在的不完美,接受农村各种亟待改变的现状。
他写了众多生活不如意的人物群体,直面现实的本相和人的困境,关注每一个具体环境中个体的生存状态和内心世界,并且这些书写对象都曾走入过他的内心,引发过他心灵的震撼。“失语者”陈春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单身汉;寡妇徐泉带着精神残疾的儿子罗成艰难度日;猎人陈三,在生命力的最后一场猎杀中,成了自己的猎物,死在了自己的枪下;独居者白富,妻子因病去世,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两个儿子拉扯大,可是大儿子吸毒,小儿子精神失常,常年一个人在远离人烟的田房生活;郭光,因为历经生活的沧桑而精神时有错乱,年老时靠放牛为生;建档立卡贫困户陈军,妻子患有精神疾病,为不愿上学的儿子办了残疾证,后又因儿子找不到对象急切请求办理“正常人证”,期间陈军到各个部门往返办证的无奈,描述得淋漓尽致,让人心痛;聋哑人陈信,嗜赌如命;两个儿子溺水身亡,妻子受不了煎熬远嫁他乡,最终成了精神病患者的河床流浪者……
《驻村记》中描写的一个个弱者,展现出弱者的生命存在,唤起读者对于弱者的悲悯。因担心在河床的流浪者冻饿而死,正刚和村委会的工作人员,联系了民政部门救助。因担心单身汉陈春被倒塌的老宅掩埋,正刚和村民冒雨清理废墟。正刚在看望白富的田房时写到,“此时,置身于白富的田房,我能切身感受到这位老人的孤寂和凄惶,除了带给他米油、口罩和疫情的讯息,在内心深处,我们还期望将温暖传递给他。”《拒绝体检的人》中,入赘的外乡人罗强,因为生活的重压被视为精神病人,但他拒绝体检。正刚写到罗强的分辩,“他的声音愤怒、无奈、委屈、不解,又充溢着一种让人心碎的悲凉”。在《死讯》一文中,正刚想到因扶贫工作者遭到意外不幸身亡而出生的遗腹女婴时,是这样描述的“每当联想到这个场景,怪兽就会向我扑来,凶狠地撕咬我的内心。”这些描写,悲悯之情溢于言表,让我为之动容。事实上,当面对美好的破碎时,悲伤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充溢我们的心灵。常怀此等悲悯之心,让人间的伤痛得以被逐渐抚平,我们生活的世界才有长久的美好可言。正刚怀悲悯之心,抚人间伤痛。可见,伟大的情怀、伟大的思想不是要成为强者,而是去关怀无助的人,关怀柔弱的、值得悲悯的人和事。
“眼放青山时纵酒,头生白发日读书。”正刚从阅读、口述史、文献中汲取养分,还进行了深入細致的田野调查,只要一有时间,他都会沿着河堤行走,仔细观察河床、流水,岸边的植物、动物、田野、村落、人群。置身河岸时,他常常淡忘了要书写它的初衷,只是单纯地沉浸在河流的时空和气象里,内心一片安宁。
西河在旷野中流淌,在正刚的文字间流淌,同时也在他的内心和精神世界里流淌。这种流淌连绵不绝,气息悠长。我相信,即使正刚已经离开巍山,这种流淌和浸润也依旧在持续。西河如是,笔端的乡村、村民、陈佐才等书写对象亦如是。西河已经流入了正刚的内心世界,在他的内心彻夜不息地流淌,成了他生命中的一条“父亲河”。
责任编辑:李军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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