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微凉的天,又下了一场雨。
果实熟了,甜蜜着我们挑剔的胃。目之所及,山色草木苍翠。我在的小城,被季节遗忘了,夏亦是夏,秋亦如夏,火辣辣的“秋老虎”让小城平添了几分烦躁,直至晚秋,才有一丁点要冷的意思。
家里的露天阳台是城市的一片留白。
闲暇的日子,我喜欢在黄昏时分伫立于此,远眺凤凰山闪烁的灯光。光影流萤,灯光的魅惑是城市的烟火气,星星点点,生生不息。
穿过岔街,是城市的另外一个世界,原先是葱茏的菜地。城市边缘的土地金贵,人勤地繁,人懒地废,土地最懂感恩,滴落的汗水换来丰厚的回报,庄稼人舍不得闲,辛勤耕作,不容土地稍做喘息,庄稼一茬接一茬地冒芽吐蕊,催生着田野的繁荣,有时一个午觉醒来,土地还来不及思索,便孕育出另一种生命。偶尔有一两块地,种了水稻和荷花,其余的都重新拉土垫高了地势,土壤经过改良后,种上了经济价值更高的果蔬。赖以生存的水稻反主为客,成了稀罕物,在一片广袤中引人垂怜,“稻花香里说丰年”的情景早已远去,眼前仅有的一两块稻田限制了我的想象力,秧苗长得不赖,齐齐顺顺,绿得渗油,稍有缺憾的是花香并不浓郁,站在露台上远远望去,儿时那大片的稻田早已走远,两三年的光景,机器的轰鸣声掩盖了虫鸣,田地里长出了高耸的楼盘,“凤园”那宏大的建筑群隶属于某知名房地产集团,高楼林立截住了我的目光,我一直好奇,曾惬意生活在草丛和田埂的“邻居”呢?那些奇怪又有趣的蛐蛐蚂蚱一夜之间彻底隐匿了,它们究竟到哪里安家了呢?它们默默地离开,成就了多少人的安居乐业,成就了一屋子的家长里短,成就了一片眨着眼睛的万家灯火。
城市生长的速度一浪高过一浪,显赫的楼房高昂着头颅,它们的触角吸盘一样牢牢抓住了大地,无形的根须经络一般,在土地深处驰骋,支撑着高楼里的喜怒哀乐。
2
二十多年前,我离开泥土和小河,兴冲冲地闯进城市,梦寐以求的是拥有一处栖身之所,正如潘美辰在《我想有个家》中唱出的期盼。
在乡镇暂住的小屋里,对家的渴望感同身受,浮萍感充斥着大脑,有一处能够遮风避雨的住所已很知足,那间不足20平米的屋子,兼具了卧室和厨房的功能,拉着布帘,一半住宿一半煮饭,油烟弥漫着小屋,触摸着生活的模样。
人的渺小犹如虫蚁,奔忙于生存,想起第一次买房的情景,那是在进城的第五年,县里出台文件新建滨河小区职工福利房,面积和价格需要根据个人的级别购买,报名的职工一时人满为患,削尖头都想添置新房。屈指一算,工龄最短资历最浅的我,每月几百元的工资要想买房纯属天方夜谭,这个遥远的梦想就是跳起摸高也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拮据的我辗转难眠,犹豫着要不要报名,思量着去不去贷款?次日,惊爆新消息,报名后以抽签为准,抽不到的报名作废,就这样,灯熄烟灭,念想断了,望房兴叹的我,终于和买房遗憾地擦肩而过。
眼前的摩天高楼,拦腰截断了远行的目光,放飞的思绪仍在漫游,打开记忆的闸门,总是绕不开房子的话题,都说蜗牛不懂放下,一辈子的劳碌就在于背着重重的壳,一寸一寸地挪动,哪怕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它并不急于走完这段旅程,结痂的疤痕让它越发厚重,抬起头,仍是那缕疲惫的斜阳,它却与生俱来地享有妥妥的安穩。遥想随后几次和房子之间的故事,一时“竟无语凝噎”,我们没有把房子背在身上,成年以后却一直把房子的事焊压在心上,把房奴的标签贴在工资本上,丝毫不比蜗牛活得轻松。
3
这一季,遗忘了一些事。
我的阳台越发热闹,几十盆花花草草开枝散叶,繁盛成一种姿态。它们是我在这个城市里默契的“友人”,藤蔓沿着栏杆织成了绿色屏障,栀子花安静地在角落里不咸不淡地注视着我,平日里叶片泛黄,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春节前后,枝头却稠密地缀满了花骨朵儿,还没等完全绽放,可惜一些骨朵儿便蔫了,跌落在树脚边。夜晚,已经开放了的淡黄色花蕊,层层叠叠地展示着娇羞,散发出淡淡清香。太阳花极力地展示着太阳的温度,五颜六色的花绽放得热火朝天,单瓣和重瓣,黄蕊和红蕊,一样绝美,侧耳细听,它们仿佛在花丛里“咯咯”大笑。紫色和粉色的长春花更是热情洋溢,一年四季,长出一片叶子顺便冒出两个花蕾,一截一串,一串一段,像是踩着楼梯蹭蹭攀爬,常年花开不败,毫无香气却赏心悦目。不起眼的芦荟和薄荷无须精雕细琢地关注,十天半月不浇水,你不睬它,不理他,它们仍然强悍地撑着花盆,遇到上火牙疼,割一片芦荟煮水喝下,一准药到病除,而美味的薄荷在餐桌上更是不可缺少。最可爱的要数小肉肉,十多种肉肉大大小小,胖嘟嘟的小手、肉乎乎的小脸、绒扑扑的皮肤,小胳膊小腿,都喝饱了水,仿佛浸透着生命汩汩流淌的声音,个子高一点的亭亭玉立,趴在盆边的柔情似水,似水滴、似幽帘、似宝剑、似碗莲,形态各异,爱不释手。露台上年纪最长的是一盆“绿巨人”,叶片和“鸿运当头”极为相似,宽大的叶子如剑出鞘,直指云霄,它整整陪伴着我16个春秋,轻轻抚摸它硬朗的叶片,四目相对,内心顿时安静下来,它透出平缓稳健的精气神,传递着细腻的抚慰,它有时尽情舞蹈,有时静谧淡定,只要听见它沙沙作响,我知道,它在告诉我屋外的冷暖。我和娇贵的花有缘无分,它们总会在几周或几月内极速夭折,枯枝落叶孤零零地站在花盆里,和我的“友人”们格格不入。温文尔雅的文竹和壮实的发财树、金钱树、不死鸟也是不用打理,它们毫不张扬,在各自的世界里自由成长,活成愿意的模样。
4
心从此处绿,情在此间柔。
蓬勃的心事从枝丫里打开,如果绿色是生命的底色,那炫彩而短暂的花朵,只是点缀而已,它们丰盈着诗情一般的生活,成为钢筋混凝土中的诗和远方,于我,城市的留白,就是城市的语言,是内心的窃窃私语,是对生活的一次次深情回望。蜜蜂和蝴蝶会时时光顾我的露台,它们兴许是从老家的山梁上风尘仆仆赶来,上一秒还在老宅的菜地里低吟,这一秒却捎来了房梁上腊肉的郁香,它们嗡嗡嗡的啼鸣,噗噗噗的振翅,像是和花朵说话,喃喃自语,又像是对我问候,那么多花儿,先和谁打招呼,就先采那一朵,它们迫不及待,又不知所措地飞舞着、忙碌着、快乐着。
清晨,鸟雀停在窗棂上叽叽喳喳地吵闹,替代了公鸡打鸣,它们偶尔落在花丛中,歪着脑袋东瞅西瞄,亲昵地蹭着脖颈上的羽毛,它们是城市里的闹钟,唤醒了新的一天。两三只小麻雀机灵地跳上蹿下,我和儿子躲在窗帘后窥探,即便被它们发现也不逃走,自顾自地谈笑不停,儿子凑过来问我:“妈妈,它们在干什么?”我悄悄地说:“麻雀子在算账”。儿子始终不明白算什么账,它们也许在争论阳台上到底有多少花,哪朵更漂亮?也许在攀比早上谁逮的小虫子多;或是在讨论城市里又新建了多少楼房、几条街道,总之,我也不明白。
小家伙诡秘一笑,轻轻地转身,慢动作摸进厨房,蹑手蹑脚地在露台的角落里撒上一把大米,欢迎飞累了的小伙伴们都来歇脚。
责任编辑:郭秀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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