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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城知青娃

时间:2023/11/9 作者: 金沙江文艺 热度: 14754
王旭明

  稻场东南角是那间生产队的保管室,山墙外加盖了一格偏厦,骡廐和那盘老石磨同在一个屋檐下。磨坊一角是一眼土坯灶台,上面炖着一口巨大的猪食锅。

  那盘老石磨,风吹雨淋已经不下百年。梨木轴芯和梨木碾臂不知换过多少根,却也撑着坚硬的腰板和不减的风骨。直径一丈有余的石磨盘,任由推磨骡推着一个石碾子在上面碾压着,交错的时光就在石磨盘和石碾子之间无休无止地打转。

  石碾子与石磨盘的伶牙俐齿,沉着而冷静地咬合着,那些被老大妈一瓢一瓢泼进石磨盘的包谷或者小麦粒,就从记忆中的颗粒变为现实中的碎片再变为理想中的粉末。能将现实碾碎而变为理想粉末的这个过程,释放的是一段高深的哲学:石磨盘似人生,推磨骡蹄下的轨迹是人生前行的循环往复,石碾子和石磨盘是人生遇到的那些风雨坎坷,老大妈是阶梯教室讲台上的哲学教授,负责将残酷的现实抛进石磨盘,任由石碾子将其碾压为理想的粉末,然后将这些粉末加上水揉进酵母蒸成教科书字里行间的馒头,推磨骡则只为这一切推波助澜、煽风点火。

  推磨骡是一匹害了青光瞎眼疾的中年叫骡,眼睛虽然不好使,但一身油光水滑,健壮的骨骼流出用不完的气力。前一年,推磨骡是队里那架马车的辕骡,边骡是一匹年龄小两岁的初骡。在村里,通常把公骡称为叫骡,把母骡称为骡。叫骡和骡同为村里老张头家那头母驴所生,同母异父。

  骡类并没有兄妹不能通婚的律条,第一次见面,两骡就对上了眼。乘赶车的高二爷去库房取鞍子和套绳的一会工夫,叫骡就将骡强占为妻了。

  高二爷见了,也不生气,淡定地坐在车把上,一边观摩,一边抽完了半锅草烟。等叫骡从骡背上万般不舍地跳下来,高二爺才往地上啐一口唾沫,口里骂骂咧咧地把两匹骡子架上了马车。

  骡的怀孕是十分意外的,因为从古至今,骡子都不具有生育能力,少有骡会怀孕,就算怀了孕也绝对不会存活。这万分之一的机缘遇到了一生只爱过一回的叫骡和骡,意外怀孕先让两匹骡喜出望外,后来就只留下了叫骡的孤独和悲凉。

  叫骡看到了骡在厩里难产而死的整个过程,先是兽医的手臂从骡的产道里拽出一个血淋淋的四不像的死胎,后来是骡蹬蹬四脚也死了。更惨的是,一伙乡亲还当着叫骡的面,将骡剥了皮割了头,大卸八块,砍成坨坨,在那口巨大的猪食锅里熬成了红烧肉,一家一盆分回家吃了。

  那一夜,村里多了几条醉汉,骡圈里多了一份天涯孤独。

  骡那张皮,被十多根木签子钉在厩房的山墙上,头部向上尾部向下,像极了那天叫骡爬上它后背时的姿势。

  叫骡伤透了心,流干了泪。三个月后,高二爷发现叫骡患了青光眼,几乎要全瞎了。高二爷明白叫骡的心病,拍拍叫骡长长的脸说:“自作自受,伤心个逑!”

  随后,叫骡接替了那匹曾经生下自己和骡、老得推不动磨了的母驴,开始了循环往复无休无止的推磨骡生涯。

  叫骡的眼睛越加模糊不清了,但是骡的皮、骡的身影和与骡朝夕相处的那一份美妙,在心里越加清晰起来。叫骡知道,此生与骡最近的距离,就是骡在墙上挂着,自己在墙脚推磨苟且。

  三天后,我们开始跟着村民干农活了。在村里,除猪圈粪和牛圈粪是男劳力的事,圈里有两个村民,用钉耙将原先垫进圈里的稻草各拴着一只粪箕,在圈门外依次排队等着。通道上摆放着一台大号铁磅秤,记分员拿着本子逐一过磅计数。进去时每人已经上了一次磅秤,记下了连人带粪箕的毛重,挑着粪出来时连人带粪一起站上磅秤片刻,记分员便记下了粪的净重。

  装粪的村民担心我们吃不消,就给我们少装一些,记分员在我们还没有站稳、秤砣没有打起来时就虚报了一个大一些的数字,让我们下了秤往地里去。距离村子最近的地块有三四百米,最远的有八九百米,村民叫我们挑去就近的地块,他们挑去最远的地块。一天下来,挑空了几家农户的猪圈牛圈,我一共挑了十五趟,记分员说可记十五个工分。

  第三天下午,粪挑子经过村东头那个高家院子,我故意放下挑子歇气,专门观察了院子里的那只大公鸡。那只公鸡个子高大,羽毛丰满,色彩鲜艳,如一团红色的火焰。见我接近了院子大门,立刻如同见到另外一只来争风吃醋的公鸡一般,反刺起全身羽毛,作出要跳起来扑过来啄我的模样。

  我急忙退回来,才知道这是一只会看家的公鸡,如果再往前走,它跳起来的第一啄肯定是对着我的眼睛。

  稻田里的稻谷已经开始低头有些发黄,队里派了挖谷沟的活。挖谷沟的工具是一块专用木板,一块如桨片的木板,上端安着横着的木把手,约一丈宽为一墒,顺着两行水稻中间往两边蹩,左边蹩一下右边蹩一下,再提起蹩板猛地寸插进前边的泥巴里。这个活,村民叫作蹩谷沟。这可能是农活里的一个技术活。要把稻田里的水全部排出,先黄的田先挖,后黄的后挖,水稻便把头低得不能再低,黄得不能再黄,等待着人们去开镰收割。

  农民生来爱土地。秋收将要开始时,平时偷偷跑去鹿城在建筑工地打短工的男人女人们都回来了,钱再好挣也没有把田头金灿灿的稻子收回粮仓里重要。

  女生们的活是为十天半月后开镰做准备,在几个大妈大婶的带领下对稻场进行平整。村里历代稻场都是土质的,没有什么混凝土稻场。太阳很高很毒,女生们和几个大妈大婶都戴着大沿草帽。用木桶从牛圈里挖来新鲜未干的牛粪,加进一些白泥巴和水,调成牛粪泥巴浆。新鲜的牛粪只有草腥味没有臭味,用一只木瓢舀出来,将谷苗扫帚蘸满了浆,往夯实过的地面严严实实满满刷一遍。太阳一晒,牛粪土浆就紧紧罩住了地表面,地表的灰土砂子就不会掺进谷堆里。牛粪泥巴浆过的地表经不住整个秋收打场,有些出入踩踏多的部位就会起壳脱落,又需要再一再二去补浆。

  稻田里的稗子跟着稻子较劲了一个季节,总想在最后的收割季节早于稻子成熟,乘着还没有开镰,随风抖落进田里。来年便可以同水稻们一起混在田里再次生长,一代接一代繁衍下去。它们不想离开土地,不想被人们在传宗接代的籽种还没有成熟前就连根拔起堆进肥堆沤成肥料而断了后。在稗子们看来,这样的竞争,其实是一场生死之争。能够刺激稗子们疯狂生长的,已经没有更大的生死之争了。

  人勤地不懒,人懒地不勤。决定胜负的裁判是这块田地的主人。如今,这块田地的主人里又多了九个鹿城来的知青娃。在开镰以前,我们被安排了与村里的大姐大妈大嫂们去稻田里拔稗子。田里的水已经被谷沟排干了,稻子低着头,开始发黄。历经了三两次的除草劳作,一片金黄的稻田里几乎看不到稗子和杂草了。

  拔出来的稗子杂草被背回村里垫进了牛圈,经过牛胃的消化,一部分稗子的籽种被磨成浆粉变成了牛的养分,而一部分籽种顽强地活了过来,藏在牛粪里,心安理得地睡过一个季节。主人除牛圈时,籽种们便回到了田地里,适当的季节来临,又随着稻谷开始野蛮生长。

  知青户的老木屋里,日子过得不紧不慢。

  每天在家值日的人,煮完了晚饭,洗净那口大铁锅,倒进一满挑的两桶井水,大铁锅基本会装满。然后将木锅盖盖好,利用灶膛里的余温,可以将水烧热并保持到我们睡觉前每人大半盆的洗脸洗脚水。

  几个女生端了热水,都会回到楼上的卧室里去洗。几个男生就在堂屋外的厦子屋檐下,脱了上衣和外裤,仅仅穿着格子花或者大红色的棉布大短裤,把全身擦洗干净,把热毛巾拧干再抹一些香皂,热乎乎伸进裤裆里,三下两下洗净了关键部位。一天的疲劳,被这样的“旱澡”洗去了大半,浑身便多了许多的舒服自在。

  夜不深,人不静,我的大脑又开始继续想一些怪怪的问题。

  因为习惯了父母和家人呵护,习惯了从学校到家庭的直线生活轨迹,习惯了用左顾右盼小心翼翼的目光和神态看世界,短短一个多月,我们几个鹿城来的知青娃,对小基村这座看似平常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小小村庄,有了许多猜想甚至敬畏。

  在小基村,男人们都把盖一栋土墙土坯青瓦房当成了没有白来世上走一遭的一生追求。男人們鼓励自己:男人不盖房,无脸见爹娘。

  小基村清一色的土墙土坯青瓦房。虽然看似一脉相承一个师傅带出来的徒弟所盖,但由于地处偏坡,少不了在建房时因地制宜,就坡就势将房屋的高低胖瘦做些实用性改动。

  墙体的支砌方式也根据建房人的经济能力来决定。土坯墙费工费时,墙体上下宽度一致,墙面里外都垂直顺滑,还省地美观。土舂墙就地取材,下宽上窄,节约用地节约用工还省去将废土往外运的功夫,就被大多数建房人认可。

  通常,建房人需要用几年甚至十多二十年的时间来准备建房的材料,甚至有的房子是在父亲手上开始建盖,父亲死了才在子女手上完的工。一天十多二十个工分再遇上每十个工分年终分红只有一毛多两毛钱,就算一年有两百天的地里活计让你去干,一个壮劳力一年的分红也不会超过两百元。所以,难得有人家是在没有长时间准备的情况下把房子盖起来的。

  自从有了盖一栋土墙土坯青瓦房的目标,这个男人的一生就有了奔头,这个家的女人就对这个男人充满了敬佩,也对这个家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每年冬天农闲,是进紫溪山砍树砍椽子的好时节。相帮的人工是平时换工攒下来的,就算家里没有男劳力,想盖房建屋的女人,也会在平时换下一些工,请男人们进山为自家砍树。

  进山砍树是男人的事。要进山的男人,就是家里的爷。头一夜,家里的女人都会很乖,为男人做好两个脸大的麦面粑粑,或者烤两三个拳头大的饭团子,用个有盖子的小瓶子装些自己腌制的咸豆瓣和干腌菜,装进一个绿色帆布挎包,再用一个有塞子有带子的空心葫芦或者军用铝壳背壶装满茶水。如果这个男人说想要早些睡,那么这个女人就会乖乖地钻进被窝捂着等男人。

  高家的大公鸡第一次啼鸣时,进山的男人就该出村子了。

  如果进山砍的是大梁,结伴的就是两个体力相当的男人。只有两个男人合力,才能扛回来一根四米长的原木。如果进山砍的是椽子,则一个或者几个男人可以成行,一个人通常可以挑六根到八根。如果进山砍的是柱子,则必须是四个人同行,才能扛回一根八米长的柱子原木。

  砍树需要伐木指标,由公社林业站核发。最先打定主意要砍树盖房子那家人,会去公社林业站象征性缴几元砍伐补偿费,领到一张一个立方两个立方的砍伐证。这几元钱也不会白出,以后谁家要去砍树,都来借这张证。然后就给证的主人三角五角的补偿。

  护林员是兼职的,不用天天去设卡点上班。就算去了,对砍树人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乡里乡亲的,谁会去计较山上少了几棵树。最后,这一张证上核准的一个立方两个立方的砍伐指标,就数不清到底是砍了几个立方了。

  靠近村落的可用树木,早就被爷爷的爷爷们砍光了,轮到子孙们需要时,就得走十多公里山路,进入到紫溪山腹地。

  去时轻装气爽,太阳升起两丈高时,砍树的男人们已经进到山里。选好树,砍倒树,修了枝,削了皮,各自还砍一根带叉子齐胸高的手杖,时间就到了中午。

  选一片空地,燃一堆松枝,烤黄了饭团和面饼,就着背壶和葫芦里的茶水,一顿饭囫囵下去。起身时,几个男人对着火堆撒一泡尿,尿液“噗嗤噗嗤”浇熄了炭火,化成一团雾气,又蒸热了几个男人的房子梦。

  打头的汉子便抖擞精神喊一声:“扛起千年柱,扛起大福贵,回喽!”

  鹿城西南的紫溪山向东与小基村一河一路之隔,小基村再向东与鹿城一山之隔。小基村就背靠鹿城眺望紫溪,每天被紫顶寺的紫气拂面,被森林覆盖的绿荫养眼,被脚下的朵基河水悠悠缠绕。

  小基村的风光和人情是那种自然而然的和谐美。这种和谐,有一小半是借了楚雄名山紫溪山的名气,有一小半是小基村的天生丽质,还有一小半是小基村人与山与水的唇齿相依和血浓于水。

  紫溪山的山茶花妖娆,盛开在紫溪深山老林里。紫溪山脚东岸小基村的女子漂亮妩媚,女人花盛开在小基村男人的眼睛里。

  小基村的水土偏心养女人,十七八岁的女孩个个水灵个个丰满个个漂亮,个个干活持家一把好手,还个个一口伶牙俐齿,让村里想女人想疯了想占姑娘便宜的男人们灰头土脸。

  有哪个男人灰头土脸了还不甘心,还要逞口舌之快,想占话锋,大姑娘小媳妇们便使个眼色,一窝蜂将这个不识相的男人四仰八叉按在地上,捏住鼻子拧住耳朵,迫使他张开嘴巴,一两个有奶水的小媳妇就撩开胀鼓鼓的奶子,将奶水挤在那张开的嘴巴里,男人只有乖乖如娃娃被灌药一般咽下奶水,直到这个男人求老爹告奶奶,直到这一窝女人笑弯了腰笑疼了肚笑到尿都憋不住。

  漂亮女人多,就惹得邻村邻乡甚至是城里的媒人趋之若鹜,在村里窜进窜出。小基村的媒人心疼村里的男娃,弹三寸不烂之舌在村头村尾撮合,尽力不把村里女人外嫁,撮合一对是一对。外村媒人却没有这份糍粑心,尽力把小基村的漂亮女人撮合去邻村邻乡或者城里,拆散一对是一对。

  所以,小基村的花季女人就多了一份纠结,心仪的初恋往往伴随着摇摆不定的婚姻结局。

  姑娘小伙十七八,人间烟火天天在村里該升升该落落。遂了父亲之命媒妁之言还遂了姑娘小伙心愿的婚姻是美谈,但极少。难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不能说是孽缘,却是小基村女子最不愿选择的选择。

  同乐儿从第一天开始到后来的两年多时间里,经常约着三五个姑娘小伙来找我们玩。同乐儿人虽然小,但会关心人,对人的所有诚恳都写在脸上。

  常和同乐儿一起来的有秀姑琼姑珍姑美姑和芳姑,还有章弟柱弟祥弟和鹏弟。村里十来个念过书回村里务农的回乡男女知青已经与我们混得熟悉起来。

  有时,女生会把姑娘让进她们的卧室,男生会把小伙让进我们的卧室。有时就男生女生一起在楼下堂屋里,边吃着村里姑娘们带来的南瓜子或者葵花籽,边聊天说笑。

  两年多的时间里,每一次这样的聚会,角落里总有一双有些怨尤的好看的眼睛在扑闪着,我的目光不在时,我觉得那双眼睛是在扑闪着我。我试图去捕捉时,那双眼睛却在扑闪自己膝上的双手。

  那是芳姑。当我发现我已经真心想做出与她很亲近的样子,表现出我已经像她般是个普通村民时,她却愿意把自己是农民你是城里人的话挂在嘴边,时刻不会忘记。芳姑试图提醒着我去承认现实,她其实并不愿意忘了这个拉不近的距离。

  放在床尾的脏衣服不见了两天,后来又干干净净放在原处。一件妈妈用棉线手套拆了染黑又织成的毛衣,是我唯一的过冬毛衣,手袖磨旧后散了线。芳姑大大方方地让我把毛衣脱下来交给她,说她帮我织补。

  芳姑独自来知青户时,手里都不会空着,多是带着她自己做的酸腌菜、豆瓣酱、腐乳,或者是南瓜子、葵花籽和核桃果。芳姑也不会单独找我,每次来只会直接去找几个女生玩。

  最后一次见到芳姑,是我们下乡后的第二年农忙季。那天正好是我轮厨的第一天。户里人吃过午饭又到地里干活去了。我正在收拾厨房,芳姑进来,说帮我把毛衣织补好了,然后像个大姐姐很自然地拉着我的手,让我去楼上宿舍里穿给她看。

  穿上毛衣,看到一双袖口被芳姑重新对称织过,针脚整齐均匀,是黑蓝色纯毛线。我才注意到,芳姑今天穿的正是我见过的她唯一一件像样的黑蓝色纯毛毛衣,但是袖口被换织成红色毛线,色彩很搭,依然很好看。

  第一次与芳姑独处,近距离看芳姑,才越发觉得她才是小基村姑娘里最好看的姑娘。芳姑的目光这次没有扑闪,但依然充满了怨尤。她把我拉了坐在床边,她紧贴着站在我的前面,我正好可以仰视她的脸。她掏出天天随身的那把小木梳子,为我梳顺了头发,然后拉着我的双手。芳姑说她要出远门去了……话没有说下去,眼泪成串落在我的脸上。此刻的我,心已经不会跳动,血液已经凝固,手上和脸上能够触摸到的就是我和芳姑此生能够拥有的全部幸福。

  我被定格着,回不过神来。芳姑丢下我,已经下了楼梯,接着出了堂屋门。我追到厦子的窗台边,只见到黑蓝色的背影刚好闪过我们几个男生夜间撒尿的那个巷口。我的枕头上,芳姑为我留下了那把小木梳。恍惚中的我,一直没有猜透芳姑出远门是要去哪里。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我去北边村头自留地里摘了一些豆腐菜,再在一旁的马趴井里打满一挑水,听到村口响起一串单调重复的唢呐声,循声望去,见有一台四轮拖拉机的声音“突突突”响起,向着北边公路驶去。拖拉机货箱上五颜六色,看得出是大红橱柜和一些大红被子。

  井旁有两个大妈在驻足观望,边说:晓不得芳姑爹妈咋个想,嫁一个死了婆娘的老男人么,再多的彩礼,娃娃不喜欢么还是害了娃娃一辈子。

  我的脑袋“哄”的一声崩溃了,才知道昨天芳姑跟我说的要出远门是要去哪里。载着芳姑出嫁的四轮拖拉机已经不见了踪影,但是“突突突”的声音还飘在山坳,回荡在我心空几十年散不去。

  责任编辑:余继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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