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乡下来的人,像蚁群一样涌入老街。因为今天正好是老街赶集的日子。
他牵着她的手,随人流走在玉溜溜的石板路上。他们许久没牵手了。感触有些怪怪的。怎么个怪法,说不清楚。是她主动将手伸过来的,先是轻碰了一下,对方没什么反应,以为是拥挤不经意间触碰到的。又一下,她直接握了过去,被握的那只大手,像被什么蜇了一样,条件反射般想抽回去,最终没有成功。他转脸看了她一眼,正好她也看过来。两张脸平静如水。
老街很老了。新城似乎已经将它忘记。这片矮平房处在高楼的包围之中,墙体斑驳脱落,远远望去,像长了一身牛皮癣。巷道交错狭窄,无论什么时候,透着一股潮湿和霉味。头顶仅有的巴掌大的一块天空交织着各种各样的线,蜘蛛网一般。老街不仅样子老,就连许多习惯也是老旧的,比如星期天赶集,据说有些年月了。
走了几步,那只冰凉的握得有些紧的小手,好像没有了力气,终于松动,他趁机挣脱出来,转而去握住她的手。那只手仍然冰凉,还有些松弛。
他与她只是这场集市中的一分子。好比被流水推着滚动的两粒河砂,谁也不会在意这样一对人。
他们住的小区叫状元府,离老街很近。之前很少去逛,尤其是赶集天,都不愿意去挤,空气不流通,有股难闻的汗臭味。
这次决定一起去老街赶集,是欧纳提出来的。意外的是戈略没有拒绝。
逛街似乎是女人的天性,逛起来不觉得累。这一点,欧纳却是个例外。除了恋爱的时候,戈略约她看过几场电影,轧过几回马路外,结婚之后就很少逛街了。戈略一度感到幸运,找了个不喜欢逛街的老婆。当听见酒友们吐槽被老婆强迫逛街的痛苦时,他心头是快慰的。
他们似乎忘记附近还有这么一个叫老街的地方。平常,家里买菜,买生活用品,都是老妈在操持。柴米油盐在哪里买,价格几何,两人不清楚。
现在,他们很默契,很愿意到老街来赶集,并且像恋人一样牵着手。
两人来到一家竹木器店。这可是家老店了。经营着板凳、饭桌、砧板、脚盆、竹筛、簸箕……几十年来,还是老样子。
到这里来逛的人并不多,摊主是位上了年纪的男人,叼着的烟,快要烧着嘴唇了,烟灰还顽强地保持着原来的形状,不肯掉下来。他慵懒地躺在睡椅里,任由这些物件包围着自己。仅有的两三个顾客,东瞧瞧西看看,摊主视而不见,眼睛一直微闭着,他知道来人也只是看看,并不指望有人能买走什么。你不用担心他的生意不好,过不下去。老街就是这个样子,卖的永远是些老物件,遇上有缘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随了去。对摊主来说,生活就这样慢条斯理的,他们不急于一时顾客盈门,长流水才是生活的本真。
欧纳先跨进店子。驻足于一张饭桌面前,她用手轻轻摸了摸桌面。然后抬头看向还在站在门口的戈略。她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难道是看上那个物件,想征求一下男人的意见,把它买走?
你还记得这张桌子吗?欧纳温柔地问戈略。
戈略举起手,稍稍挠了一下头,配合着她的问话,好像在努力回忆。随即,他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是我们结婚后买的第一件家具。那时,我们租住在附近洗马河街道的一间筒子楼里。我第一次学着做菜,你帮我打下手。我不小心切伤手指,你比我还紧张,赶紧把我的手指含到嘴里吸吮,我说那样不行,抽屉里有红汞,你跑去找了半天,一头的大汗……我们只做了两个菜,一个是回锅肉,另一个白菜豆腐汤。菜端上桌子,刚好停电了。你找了一对我们结婚时没用完的红蜡烛点上,吃了一回烛光晚餐,我们沉浸在温馨的烛光中。红烛燃烬,点着了桌角,燃起了一个伤疤。你过来看,还在呢。
我们有过这样的桌子吗?在这儿……怎么会在这儿……戈略为想不起曾经有过这样一张桌子而惭愧。
这张桌子跟着我们搬了好几次家,一直到买了新房,才想要把它扔掉。可是我舍不得,那时,我知道老街有回收旧物的,于是把它送到这里来了。
还有这个呢,我们后来又买了这个,几只?你还有印象吗?戈略抬起头的时候,看见欧纳手上举着一只小板凳,在等待他的答案……
二
兩人从店子出来,逛到了丁字口。这儿原是旧书摊一条街。现在只看见一辆三轮车横亘在那里,展平的车厢上有一些书,像垃圾一样堆着。随便瞄一眼,仅有一些算命、唱山歌、学生辅导之类的书。
怎么就这么点儿?还是些这样的书。
欧纳有些失望。
正常啊,什么年代了,谁还上这儿来淘旧书。手机淘宝上有的是,更何况现在的人又不怎么读书,刷手机都忙不过来。戈略不以为然。
两人继续往前面走。欧纳却想起,二十多年前,她同戈略在新城那边上大学时候,经常要到老街来淘旧书。
欧纳依然清晰记得那天的情形。也是个星期天,她独自逛这条街,抬眼望去,一溜儿全是旧书摊。有的摆在小推车上,有的码在地上,塑料纸铺着,整整齐齐。欧纳的目光在书堆里找寻着文学旧书。那段时间,上当代文学的老师讲到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她想拥有一套。她去过学校的图书室,没有。大十字新华书店,那儿有两套,上中下三册。一问书价,50元。快抵得上她半个月的伙食费了,她有些舍不得。父亲每月只拿得出150元伙食费给她。为了节省,她早餐只吃一个馒头,正餐打半个菜。同学请吃饭,她总是找理由不去,吃了别人的,自己请不了人家。
她一连走了好几个摊位,眼睛都看酸了,没发现那套书。还有两个摊就到头了,她看得更加仔细,生怕一晃眼就给错过了。
站久了,腰有些酸,她蹲下身子,把眼睛凑得更近一些。
怎么就没有呢?她有些不甘心。到了尽头,她站起来直了直腰板,想着往回再找一遍。
渐渐地,淘书的人多了起来,有些拥挤。回到第三个书摊时,人群中突然传出大声地争执。只听见一个说是他先看到的,另一个说自己先拿到了书,都想着让摊主卖给自己……欧纳挤过去,抬头一看,乐了,其中一个不是班上的吴戈略吗?另一个不认识,看上去也是学生模样。场面一时僵持着。45EFA973-69CB-453F-AB59-87DA27C24E40
你怎么在这里?这时,戈略也看到了欧纳,两人几乎同时问对方。
欧纳看见戈略手里抱着两本书—《平凡的世界》,差点叫出来。
与他争抢的那个人,手里还有一本。
难不成,你也在找这套书?戈略把其中一本递给欧纳。
嗯,比你来得早,却没你运气好。
与戈略争执的那位同学,好像还不依,欲伸手夺书,戈略顺势一让不屑地说,你别跟我争了,咱们让给这位女同学好不好,好男不跟女争。
就是就是,让给女同学吧,摊主趁机做了顺水人情。
戈略于是把手上那本也给了欧纳,那位好像也不好再说什么,扔下另一册,走了。
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戈略说,要不是你来,咱们可淘不下这套宝贝。
咱们,不是你开的钱吗?打我的旗号。
是啊,不以你的名义,那人肯让吗?这点钱算什么,算我买送你的。
那可不行,我才不夺人所好呢。借来看看倒可以。
你知道,我不爱看书的。
那你买它干啥?
买给你呀。
给我,你咋知道我要这书?
我啊,我神机妙算,哈哈……
你就会贫……
想起这些,欧纳不由得嘴角上翘。在人群里,她依然很美,不知戈略看见没有。
三
上周五的上午,他们从市民之家的办证大厅出来,各自把一本暗红色的离婚证放进包里。分开时,欧纳说,后天是星期天,咱俩能不能一起赶回集?戈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几年前,欧纳提拔交流到另一个县任公司经理,戈略是一个局的一把手,女儿正处在青春期,两个老人又体弱多病,两口子商量,要“牺牲”一个人来镇守大后方。衡量一番,只有“牺牲”戈略了。于是,戈略主动辞去局长职务,做她的坚强后盾。
以后的日子,夫妻俩过着聚少离多的生活,好不容易才把女儿送进大学,心头算是舒了一口气。在旁人看来,这是个多么完美的家啊!然而他们还是和平分手了。
于是,这对夫妻,不,已经是前任了,像一对恋人一样,手牵着手出现在烟火浓酽的老街集市上。
这会儿,他们来到了银饰一条街。店面一家挨着一家,柜台上摆放着银帽、银项圈、银手镯……在灯光的照射下,亮光光,白花花,耀眼夺目。它们是银匠一锤锤敲打出来的智慧,是开在指尖的银花。
据说,苗族女孩一出生,家里就要为她准备嫁衣。一套精美的嫁衣,刺绣和银饰是绝妙的搭配。过去,穷困人家的银子是靠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拿到银匠那里慢慢敲打,那是个漫长的过程。父母为此倾尽所有。如今日子好了,到银店里看上哪种款式,扫码拿走好了。
欧纳虽然也是苗家女孩,可是家里一直很穷。戈略家也并不宽裕,两人结婚时,双方父母力不从心,拿不出更多的钱来给欧纳置办嫁妆。还是欧纳的母亲省吃俭用,好歹给欧纳打了一只分量很轻的银手镯。两人甚至连婚纱照都没拍。按双方父母商定的日期,简简单单摆了几桌酒席,就把婚结了。戈略兄弟多,住不下,婚后他们只好在老街附近租房,以后的日子,又搬了几次家,一直到女儿上完小学,才按揭买了状元府的商品房。
想看點什么,我们这儿都是上好的银子打制的,分量足,工艺好,随便看看。一个摊主见二人牵着手走来,很热情地招呼着。
欧纳拉着戈略走近柜台,饶有兴趣地欣赏一只银帽。
咂咂,多么精制的银花!花瓣薄如蝉翼,花丛的“锦鸡”振翅欲飞,栩栩如生……怎么做到的啊?要是那时,能穿上这么一身银光闪闪的嫁衣,拍张照多好啊!欧纳一边感叹,一边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戈略。
戈略站在一旁,目光散漫,游离。
他们正要离开这个店子,店主似乎不甘心,说美女,你们真不想要点什么吗?比如手镯、耳坠……
已经跨出店门的戈略回头对欧纳说,给你买个礼物吧?
礼物?什么礼物?
耳坠。
算了吧,你看我何时戴过?走吧,你的心意我领了。
欧纳拉了一把戈略,把他拉出了店子。
四
欧纳不是不想要礼物,她同许多女人一样,都希望在恰当的时候收到男人的礼物,特别是这个她曾经深爱着的男人的礼物。
在新城上大学的时候,校园后面有一片山,山上长满了高大的松树,树下面是绵延的草丛。春天里,无名的野花恣意开放。闲暇,戈略总拉着欧纳往山上跑,在那儿度过无数美好的时光。
一次,两人玩累了,并排躺在一起,看树梢上面那片天空。欧纳慵懒地看着一团团,一丝丝变幻着的白絮,软软地在树隙间游动,什么时候眼睛就迷离了。当她再次睁开眼睛,太阳向树的那边掉下去许多,飘浮的云朵不知在这个过程中变了多少花样。眼前已经是一片艳红的色彩。大自然真奇妙,是个了不起的魔术师。她享受春日里的梦幻。
欧纳揉了揉眼睛,看见戈略背着手,从树的背后走来。他神秘地说,纳,你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有礼物?哪来的礼物?你会变魔术吗?
是的,快把眼睛闭上。戈略已经来到了欧纳跟前。
欧纳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她感受到一股温暖将她包围。那气息里有花香,有男人身体独有的青春味道。那是一只彩色的花环,是在她游离梦中的时候,戈略给她编织的。戈略温柔地给她戴在头上。她秀发乌亮,像一匹黑色的瀑布,从花环四周缓缓流淌下来……她还不愿意睁开眼睛,她在享受美妙的时刻,他们的唇滚烫地吻在一起……那个春日的下午,欧纳收到戈略第一份礼物,有一种眩晕,那种眩晕感久久停留在最初的幸福里,成为日后奢侈的回忆。
以后,他们正式谈恋爱,轧马路看电影……每一次见面,戈略都会从身后拿一份礼物—他亲手折的千纸鹤,在小店里买的紫色风铃,从旧书摊上淘到的一本小说……他简直就是个可爱的魔术师。
大学毕业,同学们各奔东西。欧纳的父母在老街附近摆了个临时小摊,卖自制的酸汤,勉强维系着一家人的生活。戈略则回到县里的乡下。那段时间,俩人各自承受着待业的煎熬和相思之苦。就在那年秋天,欧纳率先考上了工作,在一家电信公司当文员。戈略迟迟考不上,只好在县里的一所私立中学代课,他感到有些自卑。欧纳写信鼓励他,一定要振作,一定要考到她的身边来。如此,他们的爱情才会有结果。45EFA973-69CB-453F-AB59-87DA27C24E40
又过了一年,戈略终于考到了洗马河街道办,做办公室文秘工作。年底,他们在父母的安排下,简单办了婚礼。那以后,他们有了孩子,把孩子丢给父母带,俩人分别在各自的岗位上打拼。一晃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在这座城市有了自己不错的事业,稳稳地立住了脚跟。然而他们的感情却慢慢出现了裂痕,婚姻拉响了警报。他们也尝试沟通过,可是常常说不到一块。那些事情说起来,不大不小,甚至无关紧要。然而两人却为此互不相让,争吵之后就会持续一段时间的冷战。时间一长,欧纳说已感受不到他的关心。而戈略却说,他仍然想像过去一样爱她,却爱不起来。
于是,逢年过节,结婚纪念日,她的生日……在那些特殊的日子里,欧纳再也收不到礼物,哪怕是一句问候也没有。戈略也感受不到妻子的温柔。他和女儿越来越难得吃到欧纳做的饭菜,欧纳几乎没给父女洗过衣服,没拖过地板,甚至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都是那么奢侈。有人说,久别胜新婚。一个月只见那么一两次,他们却兴奋不起来。那些为数不多的夜晚,俩人睡在一张大床上,各自朝向一边,像两个受刑的囚徒,被婚姻的枷锁捆绑着。
最后这次沟通,欧纳说,俩人也别再争吵,都好好地冷静冷静。最近公司要派她去北京总公司进修半年,利用这段时间彼此调整一下心绪吧。
五
沿着斜斜的巷道,他们看见的是另一番热闹。除了两边固定的门店,乡下来的人可以将摊子随意排在路中间。人与摊融在一起,看起来有些杂乱,却充满了生气。做生意的摊位并不大,就一张像活页一样的小桌,寻到一点空隙,就将小桌打开,从一个大包里取出要卖的东西—塑料发鬏、彩色丝线、刺绣绣片、绸子花朵、花帽、银饰……以苗族穿着打扮为主的小物件,小饰品,摆在桌上,琳琅满目,挨挨挤挤,一条街巷成了彩色的河流。
有一张桌子上码放着许多小发鬏。一眼看过去,油光发亮,像几股大麻花绞在一起,一丝不乱,漂亮极了,真叫人惊叹。
正好有两个女人走过来,说着苗话,与摊主交流。摊主热情地拿起一个发鬏,替她往头上穿戴。这过程,戈略看见底部有一个塑料模子,假发就依着这个模子缠上去的。现在的人真是聪明。
头发稀疏了,或者掉光了,对于男人来说不打紧。满街光头男人有的是,甚至有的明星也是以光头著名。女人却不一样,谁不希望自己有一头漂亮的秀发?这是平常人的思维,以为假发皆是为了掩饰秃头的缺陷—也不全然。苗族妇女大多要把自己的头发盘在头顶上,形成一个高耸险峻的发鬏,以便插花戴银。过去没有这种可乱真的假发买卖,凭她们自己的头发能不能成就这种头上的美丽,也许要麻烦许多。
走在这些小摊贩中,不难发现,她们之中,有的只负责经营假发,单单纯纯,排放有序,横竖成行。好像多放一样,就会乱了桌上的风景;另外一些则专门兜售假花,绸子做的,各式各样,芬芳满桌。这两种摊主是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也许彼此私下约好,你卖假发,我卖假花,分工合作,大家都有生意做。也未必全无可能。
两人看一会儿。欧纳似乎无意识地用手扶了扶头上的宽檐帽,一下,又一下。
穿过人群,一间临街的店面吸引了欧纳。一个衣着苗装的中年女人背朝着街面。她似乎没发现有人进店来。自顾忙手上的活。欧纳摸了摸那排系在架子上的头发问,老板,这发是真的吗?半晌,女人才回头看了欧纳一眼,带着浓重的老街口音说,假的。欧纳说,跟真的一样。女人又恢复了刚才的状态,再没理人。
欧纳悻悻地出了店。头上的一块云突然遮住了阳光。
街面上的人还是那么多,还没有散去的意思。两人行走的方向应该是东西向,这会儿快到巷子尽头了。
欧纳的脚下突然窜一个人影。
六
那个人影是她自己的。刚才遮住太阳的云朵已经移开,自己的影子突然从身后跑到前面来,又高又大,有些夸张变形。现在,她似乎是追赶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可是怎么也追不上。她眼前越来越模糊,天,突然就黑了。
……
她再次睁开眼睛,一位老奶奶出现在眼前,人中被老人掐着。
醒了。老奶奶安详地说。
怎么了,你这是?戈略紧张地问。
过了一会儿,欧纳完全清醒了,像没事一样。
你不是要给我买礼物吗?我就要那个。
欧纳要强地站起来,指着老奶奶门坊上吊着的两束长发。
老奶奶不像做生意的。她狭小的门店冷冷清清,没有人逛到她这儿来,她也没什么东西可卖,除了挂在左边门坊上的两束长发。
你要那个干吗?假的。刚才那女人不说了吗?假的,老街卖的都是假发。
如果你愿意买给我,我就要那个。欧纳看上去有些虚弱,帽檐下面额头冒出几粒大大的汗珠,但眼神很坚定。
戈略走上前去,向老奶奶问价。他听不懂老人说什么,欧纳却能明白,老人家说她不卖。
欧纳仔细端详着其中一束头发,用手反复地摸了又摸。然后依依不舍地转身,对戈略说,走吧,要散场了,差不多了,我也累了。
等等,老人说。
老人让欧纳坐在身边,缓缓抬起眼睛,打量着欧纳。
可不可以摘下你的帽子?她目光慈善而温暖。
他们已经有半年多没在一起了。一个月前,欧纳从总公司出差回来,说她想好了,还是分手吧。吵吵闹闹过了这么多年,一旦真要离婚,这个平常无所谓的男人,似乎还是无法接受。可是欧纳主意已定。
欧纳缓缓摘下头上的宽檐帽,她那剪得很短的染过的黄发露了出来。
你的头发?戈略突然意识到欧纳的长发不见了。欧纳一直习惯蓄着及腰的长发,且从来不染,黑亮飘逸的秀发,走到哪里都会引来羡慕的目光。
你现在才发现?办证拍照时,你就没注意?欧纳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但她努力地掩饰着。
你不想把这束长发的故事告诉他吗?老人慈祥的目光抚摸着欧纳苍白的脸。
算了,我們要走了,感谢您帮我保存这么久。欧纳重新戴上帽子,从老人手上接过那束长发。
都这样了,我替你说了吧。老人用蹩脚的汉话对戈略说,她已经没有头发了,像我一样。那是半年前的一天,她找到这里来,把一束漂亮的长发交到我手上,让我帮她收好。可怜的孩子……老人神情沮丧地看着欧纳说,孩子,我是不希望你来取的,那样说明你的头发还会长起来。可是你还是来了,难道真的就长不出来了吗?
半年前,欧纳并不是去总公司出差,而是在省城的医院里做化疗。她那天去了理发店,非常难过的剪下自己的长发,将它寄放在老人这里。她当时说,半年后回来取。
欧纳以前喜欢穿苗装,喜欢绾高高的发鬏……这些年忙于工作,没有机会。她一直想着有一天,能穿上盛装与戈略补照一张结婚照。可是,现在……
责任编辑:李夏45EFA973-69CB-453F-AB59-87DA27C24E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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