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苏阿朵（彝族）

　　（一）

　　在高高的山上，我站立着

　　风，有时来

　　有时去，有时小

　　有时大

　　其间刮倒过一根孤直的炊烟

　　但这并不影响我趋于平静

　　像鹰在天空一动不动时

　　才是真飞翔

　　（二）

　　高原的云朵

　　拒绝沾到灰尘

　　她要看见

　　羊群懒散，牧人慵倦

　　目及之外

　　一个女人在深草处弯下腰

　　收割一阵晚风

　　（三）

　　地上，移动着一个黑影

　　天上，移动着一个黑影

　　他们都顶着毒日头

　　安详的

　　分别对应各自的生活

　　（四）

　　来山冈

　　喜穿白色的裙子

　　我微小的忧伤

　　和周围草木的香气是暗合的

　　（五）

　　隔着一个河谷

　　我自始没见过对面的那个女人

　　只知道

　　她一唱歌

　　山梁子上

　　就跑着我的心慌

　　（六）

　　抱着云朵

　　抱着远嫁的姐姐

　　这温柔的怀抱

　　曾经

　　痛痛快快的

　　暖死过几场雪

　　（七）

　　黄芩，开着细小的黄色花朵

　　隐去苦苦的生活情节

　　一小蓬，一小蓬

　　零散的

　　在这干涸的高原上

　　她使劲奔走

　　使劲露出生活的新起点

　　（八）

　　陡坡上刨回的洋芋

　　瘦小，轻微

　　不舍削皮，水洗二遍

　　刀切开

　　一个黄褐色的虫眼

　　突然出现

　　孤立、沉静

　　像一个小小的刺客

　　在洋芋身上打烙了命运的胎记

　　（九）

　　山崖上，树木不多

　　唯有一块圆石

　　敞开怀抱，乖巧侧卧

　　我跑去抚摸

　　它真像一只兔子，真的

　　尤其是

　　被闪电淘洗净过的

　　地方，与一只禀性多疑的食草动物相比

　　多出了，命运之外的温柔

　　（十）

　　干旱后

　　大雨来过一次

　　这用过刑的春天

　　供出

　　一只新鲜的野兽

　　山河迅速明亮起来

　　（十一）

　　那些年，我吃过许多花草

　　藏下了许多个春天的微笑

　　在诗歌里大声的说过话

　　用江水写信

　　看火车跑到远方说出真相

　　最愉快的是

　　在黑暗中

　　我曾准确无误的吞下过另一个人的黑暗

　　(十二）

　　来云南

　　做二个相见恨晚的人

　　我把云，一朵一朵吃进去

　　你把马，从我这里

　　一匹一匹

　　牵出来

　　（十三）

　　月亮在山顶

　　蹲得太久

　　她缓慢地直起身子

　　黑暗迅速收紧

　　光

　　仿若一片轻薄的羽毛

　　从群峰之上，纵身一跃

　　那种善良的白呀

　　无论落在谁的身体里

　　都足以打败一群人眼里的盐

　　（十四）

　　即便这里没有辽阔的草原

　　也可以

　　躺在地上

　　找一找神圣与宁静

　　比如

　　去年被火烧死的草根

　　踏过枯荣

　　不计前嫌地将生命涌向胸口

　　在春天来临之前做一次重要倾斜

　　（十五）

　　太阳

　　游荡在高原的豹子

　　他急速奔跑、跳跃

　　当黄昏像一匹马倒下

　　他孤独的眼里

　　跑出了羊的神情

　　（十六）

　　最好的诗，就是

　　一个人嘴里叼着草

　　眯眼

　　看远处的另一个人

　　策马扬鞭，歌声淋漓

　　当马背上的长发飘起

　　他的心

　　亦如马四蹄

　　（十七）

　　他把蓝天想作湖水

　　又把湖水想作她

　　每天

　　手拎水瓢

　　仰面与几朵云彩暧昧不清

　　（十八）

　　母性的山地

　　白色碎米小花

　　在风中起起伏伏

　　不断递出苦行、情欲和死亡

　　问：这里，祖祖辈辈

　　只种得出苦荞吗？

　　祖母手搭凉棚

　　望远处，说

　　甜荞分给一个去找爱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