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山西大学文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2.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875)
耿文光,字斗垣,号苏溪渔隐,是晚清时期山西灵县的藏书家和目录学家。其所撰《万卷精华楼藏书记》,凡一百六十多卷,体例谨严,收罗宏富,素为学者推崇。但是,其还撰有一部别具特色的著作,即《苏溪渔隐读书谱》(以下简称《读书谱》)。此书凡四卷,以传记体的形式自述其平生读书、论书、修书的经历,故名“读书谱”。目前学者仅仅对此书有简单的介绍,并未具体探讨,故本文详述之。
1 《读书谱》的特点
是书存世的版本只有一个,今国图、北大等多馆有藏,题作“清光绪十五年刻本”,乃是据此书之序而著录,不确。北京图书馆出版社于1997年据之影印出版,收入《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第171册,题作“清光绪间刻《耿氏丛书》本”,刊刻时间比较笼统,近似。今观此本,半页十行,大小字不等,大字行二十三字,小字双行同,行四十四字。左右双边,上下粗黑口,单黑鱼尾,鱼尾下记卷次及页码。卷端题“苏溪渔隐读书谱卷一”,下双行中字题“耿氏丛书之五”。无里封,首清光绪十五年耿文光谱序。
按,此本无明确刊刻年月,故诸馆多据撰序年月著录版本,但又不题作“序刻本”,故而很容易使人误以为是光绪十五年所刻。其卷端有“耿氏丛书之五”字样,故可推知其曾被刻入《耿氏丛书》内。但此丛书何时刊刻亦无从知道,故笔者以为《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所录较为合理。
此本前附之序文可帮助我们了解此书的一些特点,现节录如下:
“是书以年谱之体序读书之次,凡关于书者斯笔之而事则从略,与他谱专纪官阶府第生子嫁女者不同,故名曰“读书谱”。
旧有收书册,皆以干支纪年,因择其尤要尤雅者,按年登之,使人知此书之可贵。敝簏中有幼时课程,並教子读书大法,皆有时日可程,因择其要语录之。年来专攻目录,书多跋尾,倣欧公之《录》,系年于末,今犹可考。是《谱》也,盖取著书之体、校书之法、读书之记、藏书之目,合而为一者也。一得之愚,具见于此。
……予自幼至老以书为师,书之益我与我之嗜书,吾自知之。而所得之浅深高下,人亦不难按谱索之。夫小有所得而言则失之浅,未有所得而言则失之妄,有所得而略不言则失之隐,可与言而不言则失之闇。予非汲汲焉求知于世也,而爱惜所学、深懼人知者,予甚病焉。因谱所学,以质同志。倘因是谱而匡所不逮,则又予之所厚望也。”
据此,至少可以归纳出该书的以下三个特点:
1.1 编纂体例别具一格
年谱本为四部分类法中的“史部·传记类·名人之属”中的一小类,主要是按年记录一人一生之行事。此书则仿其例而用之,但依年记录的不是自己的生平,而是自己的读书心得、修书历程,等等,故名曰“读书谱”。其每谱一书,势必穷其源流、论其得失,示人以读书之法。如卷一“道光十四年甲午”这一年,时耿氏五岁始认字。此书于此年下不仅交代了其父教其认字的方法,而且还择要介绍历代小学类著作,并品评其优劣。再如“道光十七年丁酉”,时耿氏八岁,方读《论语》。此书则梳理了《论语》在历代的发展源流。同时,耿氏自同治九年以后开始编订书目,此书便逐年摘录其书目的序文或小序等。1.2 编纂材料真实可靠
是书大致成书于清光绪十五年,时耿氏已六十岁。那么,其如何能记得大半生各个时段的读书情况呢?据上序可知,其主要参考了三种资料,足以保证其记录之真实可靠:1)幼时课程并读书之法;2)历年读书所题跋尾;3)历年收书册。此三种皆有确切年月,所以可按日编排。故今日所见《读书谱》,于每年之下,大致可分三部分:先列是年所读之书或所修之书,继而叙述相关书之特点和优劣,间或记录读书之法,末附以本年所收书。如卷三“咸丰十一年辛酉”,时耿氏读《宋元儒学案》《明儒学案》。是书先叙此两种书的编纂和刊刻源流,继阐述其对汉宋两学的态度,最后附是年所收之书。再如“同治二年癸亥”,时耿氏正读《宋集》。此书首述宋代诸家诗文集之特点,继而分别评论《欧阳居士集》《元丰类稿》《王荆文公诗注》《山谷内外集注》等的优劣,同时还记录了其读书时“分读”“合读”之法,最后附以是年在本省城内所收书之书单。1.3 编纂目的为示人以读书心得
耿氏读书,自幼至老不辍。一有所得,便书于竹帛。其对于自己的读书之法亦颇为自信,故有“所得之浅深高下,人亦不难按谱索之”之说。此书所录耿氏之心得颇多,总结起来有以下几点:1)读书贵在能悟。如前引之《序》云:“读书莫先于致知,致知尤贵于能悟。……是以大悟则大觉,小悟则小觉。书先觉悟后觉也。”2)读书只是自求功夫。如清咸丰六年,耿氏在读《御纂五经》时说“读书只是自求工夫。人能自求工夫,则一年所读之书未可限量。”那么,如何自求工夫呢?耿氏的经验是“观书要有所归宿”“聚数书只为观一书。一书既明,数十书兼包于内”。同时也要时时温习,所谓“新在故中,非温不知”。3)读书贵在慎择。此书卷四中耿氏在光绪十四年修《紫玉函书目》时说:“必得宋本而后读书,则终身无读书之日;不择善本而遂读书,则半生则误用之功。是在善读书者,慎择而已。”其反对那些夸耀版本的行为,亦不主张不择版本而读书的做法,在读书与版本之间,需要慎重选择。4)读书在于兼取。这是耿氏对待学术的看法。清代以来,汉宋之争大为盛行,耿氏则对二学兼而取之。如他在咸丰十一年读《明儒学案》时就明确说:“余于汉宋两学,只求其至精至当之处,于朱陆之学力求其深造自得之妙,而门户纷争之论概不欲观。”又卷四在光绪十四年修《紫玉函书目》时说“宗宋学者静坐观理,此反约之说也。宗汉学者笃志好古,此博学之说也。夫惟博而后能约,未有不博而约者。”这些都体现了他对待汉宋之学的基本观点。此外,耿氏在对待章句之学、作文之法等都有自己独到的看法。总之,此书体现出其以自己读书心得,受人以读书之法的编纂目的。从以上三个特点可以看到,耿氏此书应该是一部别具特色的著作,既不能以一般传记类著作看待,也不能以一般读书笔记看待,其无论是品评一书之源流,还是叙述读书心得,皆是为读书而设的。但是需要注意的是,此书虽然专为读书作谱,但亦稍及耿氏之事迹,如开篇几页,记其家世颇详。再如光绪五年所附的《五十自序》一文,又可进一步了解其生平。
2 《读书谱》的价值
以上仅从整体上探讨《读书谱》的特点,下面再看看其价值。归纳起来,大致有以下几方面:2.1 补地方志中耿文光传记的不足
有关耿文光的记载颇少且分散,较为集中的文字在《灵石县志》卷九“人物志·忠孝”内,现转引于此:“耿文光,字斗垣,苏溪村人。同治壬午科举人。家道素丰,有一子,气体虚弱,公因研究医学,通岐黄之术。乡人有病,不论贫富,延之即往视,并舍药饵以济世。家中藏书万卷,著万卷楼书目四本。以藏书论,全省望族推为巨擘。大挑二等,以教职用,委平遥县教谕。汾府考试,山西学政王知公为积学之士,且属教职中第一流人物,保举知县,公以年老未便远游辞,后终于教官任所。远近闻之,莫不惋惜。”
按,此段不足二百字,值得探讨之处却很多。如:此处云耿氏为“同治壬午科举人”,但检同书卷八“选举志·举人”下却小注为同治“壬戌科”。今检《读书谱》卷四《五十自序》一文云“三十三岁遇改元,恩科举于乡”,其三十三岁正好是同治元年(壬戌),可见“壬午”有误。又,此处云“有一子,气体虚弱,公因研究医学,通岐黄之术”,似乎其学医是因为其子。然检《读书谱》卷二“道光二十五年”下云“先府君身弱气虚痰喘者数十年疾病,光亲侍汤药,尝而后进。记得伊川先生云‘为人子者不可不知医’,此时遂有志于学医。”据此可知是因其父亲之病而有志于学医。
不仅如此,此书补此《志》之阙者更多,如引文仅云“耿文光,字斗垣”,此书卷四所载《五十自序》则云“字星垣,或呼斗垣,自字曰酉山。”又,引文云“有一子”,《五十自序》则云“二十六岁补弟子员,是年子士珍生”,不仅知道了其子的名字,还知道了他是在二十六岁,即咸丰五年所生。又,引文云“大挑二等”,不知年月,今据此书卷四可知是在其六十岁,即光绪十五年的事,且出任的是“平遥县训导”。此外,此《志》对其家世略而不说,此书则开篇便详述之;此《志》对其著述仅有一句,此书则详载之。
2.2 补耿氏书目的不足
耿氏所编书目,据此书云有四部:《仁静堂书目》《紫玉函书目》《目录学》《万卷精华楼藏书记》,合称“耿氏藏书”。其中,前两种仅存序文,后两种则已刊行。而最后一种最为知名,收书最多,凡著录两千余种(含不同版本)。但耿氏自称其“万卷精华”,显然其书目亦遗漏不少。今据此书诸年所系之购书清单统计,共有580部之多(包括重复之书)。如果将之与《藏书记》等所收相比,其所收《朝野类要》《陈检讨四六》《程氏易简方论》《春秋大事表》《大清会典》《大儒诗钞》等书,皆不见于诸目。由此可见,耿氏诸目只能反映其大部分藏书,而只有与此书互观,方可见其全貌。2.3 有助于进一步了解耿氏书目的编纂情况
前文提及,耿氏书目共四种,其中仅有两种刊刻行世。若不是此书保存有《仁静堂书目》《紫玉函书目》的两篇序言,我们根本无从知道这两目的编纂缘由、特点、体例等等情况。不仅如此,其所刊行的《万卷精华楼藏书记》《目录学》,原来我们只能通过其所附序言了解其大概,现在有此书的详细记录,可以更加清楚地了解它们的编纂过程。比如《万卷精华楼藏书记》这部著作,据其所附序可知其分四十五类一百四十六卷,而检此书卷四“光绪元年”下亦有此序,内容大同小异,但仅有四十四类八十二卷,由此可见《藏书记》在光绪元年时收书尚少,还需进一步增补。再如《藏书记》诸类之末皆有小序,如果将之与此书中之小序相比,可以由此看到此书在编订到刊刻的过程中内容上的增补删改的痕迹,进一步了解此目的编纂情况。从上文对《读书谱》特点和价值的探讨可以看出此书的确是一部特点鲜明、价值颇大的著作。它不仅可与耿氏的诸书目进行互补互观,让人们了解其藏书状况,而且还有助于详细了解耿氏的读书、修书历程,从而进一步把握耿氏之学术思想。尤其是后者,对我们理解清代晚期的汉宋学术的变化有一定的帮助。
[1](清)耿文光.苏溪渔隐读书谱[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9.
[2]李凯朋修、耿步蟾纂.灵石县志卷九[O].民国二十三年(1934)灵石县志书局铅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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