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树想不明白胡桃花为什么要答应去,他一想到卖桃子的时候,那人色眯眯的眼光,就心里不舒服,找上门去,不就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但一想有自己陪着去,又好过多了,不信他敢把桃花姐大白天吃了。一想到前几天幺爷派自己去,找到供销社,明明见他在办公室,一会时间就打发人来把自己支走,说是开会去了。今天呢,如果也是这样他就可以和桃花姐回队里交差,工分还得照评。
一路上,胡桃花都没跟向树说话。她知道向树特别反感她去,她也不想去。但一想到为她去与不去,向树父亲,周二叔与大伙争吵成那样,脸红脖子粗的,再争吵下去,她怕大家动起手来。向树不管怎么说也是为了自己好,怕受到伤害。她反正人生受到两次恶心事了,所以她不怕再碰到恶心事,如果碰到了,自己能为队里办好件事,她也觉得值得,所以她一路都没有说话,只是看见向树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桃花姐,你为啥非要当着大家的面拉我一道去呢?”向树终于憋不住了问。
“打赌你输了,愿赌服输。忘记了吗,说过的话就不准反悔。听我的,叫你干啥你就干啥。”胡桃花微微一笑说。
“我总不能一辈子当你的跟班呀?”向树不服气地说。
“谁叫你输了呢?没叫你陪我睡觉已经是高抬贵手了。”胡桃花说。
“我宁肯陪你睡觉也不想陪你去谈这些事。”向树说,“低三下四地去求人家。”
“你想睡觉姐还不答应呢,老实跟我走。”胡桃花故意生气地对他说。
葫芦镇去的那天不逢场,街上冷冷清清,人迹稀少。供销社临街的平房是门店,卖些日用品,针织百货。门店房旁边是个小巷,走过小巷的院坝后边是座二层楼房,一楼是供销社的仓库,队里每次送来的箩筐、晒席、老鹰茶都堆在库房里,里面堆满了煤油桶和其它农具之类的东西。那仓库很大,足足有向树在区里读初中时的三间教室那么大,送货进去,里面灯光暗淡,气味难闻,每次送货进去,一码放好,马上就想钻出来。此刻仓库两扇大门紧闭,上了把大铁锁。库房旁边有楼梯,可以直接上到二楼,楼上靠里的一间,正对着巷道就是那个主任的办公室。上次向树明明见那间的门开着,才爬上楼梯,就被一个供销社的人拦住,当问明是来干啥时,直接告诉主任开会去了,打发他往回走了。
向树跟在胡桃花后边,正要上楼,一抬头,就看见那个陈主任正要下楼,一看见他们就满脸堆笑地立在原地。
“胡同志,小胡,你怎么跑供销社来了?”陈主任好像惊诧地问。
“向队长叫我们来跟你说合同的事。”胡桃花说。
“是向明福叫你来的?”他又盯着向树说,“听说你跑来找过,我那天不在,派个小孩子来干什么,你到外边等着,我跟胡同志慢慢谈,谈好了再通知你。”
向树不想离开,赖在那儿不走。胡桃花只好对他说:“向树,你到外边等着,谈完了我下来找你。”
向树只好无可奈何地立在原处,看着胡桃花跟在那人的后边走进了那间办公室,门没关,他便走到那条巷道,背靠墙,坐到地上,侧过头,一直望着那间没关门的房间。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巷道凉风飕飕很容易使人入睡。
“起来,走啦。”迷迷糊糊中,向树听见有人叫他,睁开眼一看,胡桃花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手里拿着一叠文件。一脸还是一脸愁云密布。
“完啦,签了?”向树问。
“签了,拿去放好,我们走。”胡桃花说。
“多少时间了,怎么谈了这么久?”向树边把文件边塞进挎包边问。胡桃花没有说话,只顾往前走。向树追了上去问:“不吃饭啦?”
胡桃花还是没有说话,仍然神情暗淡地往回去的路走。
又是走到回去路上的那个深水潭,胡桃花停住了不走了,又叫向树守在路边,她要下水潭去洗个澡。
“桃花姐,天凉了,水冷,别洗了,我们回去。”向树说。
“冷不怕,姐身上脏。”说完胡桃花就往水潭边跑去,脱掉衣裤,浸进潭水中,不停地搓着身上。
过了不久,他就听到胡桃花在水中边洗边啜泣的声音。向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不敢问。他只是感到她此时心里难过,或者受到委屈在发泄。不应该呀,那门一直开着,也没听到什么动静,为啥她这个时候反而哭了呢,合同已经签了,队里竹编副业又能赚钱了,向明福和队里人又该高兴了,但唯独没见胡桃花高兴过。她不知道那间门没关的屋里发生过什么,会使她一直像丧魂落魄一般地失去了往日的欢乐神情。
胡桃花和向树这趟终于把生产队积压的竹编产品卖到了供销社,而且胡桃花又带着向树跑到了离葫芦镇二十多公里的溪水镇供销社。那个供销社主任是个年轻人,不到三十岁,一见到胡桃花和向树就说,早就听闻了你们向家村竹编的大名,我们这儿很需要,过去只是葫芦供销社统一收购销售,既然你们来,就拿到我们这儿来卖,有多少我们收多少。胡桃花问:不犯错误吧?那个主任告诉他们不会犯,都是卖给供销社。他们这方圆上百里的农户都需要这些东西,过去要上百里外的地方组织货源回来销售,成本高了。如果你们向家村来卖给我们有多少我们都统一收购,接着他就和胡桃花签订供销合同。其实到现在胡桃花才明白这种竹编的箩筐、晒席、到处农村都需要,只是过去被一个葫芦供销社垄断了。所以他才找到溪水镇供销社来试试,没想到成功了。
临走时那个年轻的供销社主任握了胡桃花和向树的手,而且对她俩客气地说,谢谢向家村生产队对他们溪水镇供销社的支持。这时向树看到胡桃花的眼里噙着泪水,也是不解,应该高兴呀,为何还流泪了,从现在开始,不怕葫芦镇那个主任刁难,不收购了。
“桃花姐,你为啥又流泪了?这是好事呀。”向树走了一段问。
“你不懂,向树。”胡桃花说,“早知道溪水供销社要收购,我们就不该去葫芦供销社。”
“桃花姐,你早知道溪水供销社要收购呢?”向树问她。
“我也是路过那葫芦供销社办公室随口一问,别人告诉我的。”胡桃花说。
第一次握手是大队杨书记为砍树的事握了她的手,那一次她感到无比的温暖,一直反复用自己的左手抚摸杨书记握过的自己的右手,老是想起杨书记说过的那句谢谢她的话。今天又是那位主任握了自己的手,也说了谢谢的话,她觉得这两次都是她一生中最值得高兴的握手,都说明了别人对自己的尊重。两次她都流泪了。过去的屈辱仿佛都被这两次握手冲刷掉了许多。她原本以为自己永远是不会受到尊重,一生只会蒙受羞耻和抬不起头的女人,一个身体很脏的女人,没想到还会有人尊重。向树,向树的父母,杨书记,这个刘主任,往后也许还会有更多的人相信和尊重自己,自己还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做一个女人,做一个向家村生产队的社员。所以向树不懂,他只认为握个手是平常不过的事,而她却要记在心里很久。
回到队里,消息一传开,很多人都感到吃惊,对胡桃花刮目相看了。而只有向明福队长感到闷闷不乐,还真以为自己老了,落后了,不合时宜了。
向树的父亲见到桃花,没有称赞她,只是说:“桃花,你带着向树叫他跟你好好学,不听话,你就告诉我,我会教训他。”
“向伯伯,向树读过初中,他文化比我高。应该是我向他学才对。”胡桃花说。
“那不一定,读了初中又怎么样?你给管着点。”向树父亲说,“就当他是你的小兄弟。”
胡桃花好似没听明白,怎么要管着向树呀,向树已经很听话了,很懂事了,这孩子在渐渐长大了,只是不太懂得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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