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本该流火的日子,却在因连天阴雨而不冷不热的一天中午,忽接曾任《鸭绿江》杂志主编的于晓威电话,为他也曾当过主编的《满族文学》“名家回顾处女作”栏目约稿:“……写长写短由您做主,写不写最好您别做主了……”
放下电话,我便不由自主挠了一阵满头白发:年过七旬,已属古稀之人,却来回顾处女作,虽有点儿滑稽,却可借机返老还童一次啊!可哪篇东西该算处女作,却又让我挠了一阵白头。思来想去,五十年前的某一天忽然跳出来。那时刚二十几岁,穿上军装只三四年,却被一位老兵从我头上拔出一根白发来。就是被拔下首根白发那年,我在吉林省参加《作家》杂志的前身——《吉林文艺》举办的文学创作学习班。当时我在省军区政治部文化处帮助工作,编制仍在驻守吉林省蒙古族牧区科尔沁大草原的守备三师炮兵团,职务是政治处新闻干事。有天傍晚,我和创作班上一个叫蔺占国的地方作者在饮马河边散步。又圆又大酷似一盏大红灯笼的落日,刚贴近远方一座鲜绿的山头,深沉的光辉映得我俩都红光满面,显得比平时有些不凡。他忽发感慨,说,有年语文课,老师刚读完课文开头两句,忽然提问我,作者为什么开篇第二句就说夕阳又圆又大?我不由惊讶,反问他怎么答的。他说,傍晚太阳与地球相距最近,所以看去又圆又大。老师却纠正说不对,她认为一定是作者当时心情极好,又是第一次回到草原拍新风景,所以觉得格外美好,又圆又大。若他亲人刚去世,或遇了糟心事,没准儿看去会觉如阎王爷哭丧着的大脸呢!
我听后竟格外惊喜,忙问他老师姓名,然后一拍大腿:你老师她丈夫肯定是吉林日报文艺副刊编辑郭玉学老师!该散文最初是经他手,编发在该报文艺副刊的,标题《第一组照片》,作者纪兵。蔺占国一愣,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说,纪兵就是吉林省军区的兵,那时个人名利思想没一点儿市场,甚至商品也没市场,尤其文艺作品必须署笔名发表。纪兵,就是我写《第一组照片》用的笔名。初识的蔺占国文友不由当肩拍了我一掌:“那你还参加什么创作学习班儿?回去写你的第二组照片得了!”
那时编入中学课外语文读本儿的《第一组照片》,现在,恐怕只能用儿童眼光看,方能看完吧,不然我怎能轻易认定为自己的处女作呢?依稀记得,我看到《解放军报》在文艺副刊版转载该篇时,我们炮兵团正在科尔沁大草原武装拉练,是团长拿着那张报纸给我看的,仿佛那是他的作品得以发表似的。他向食堂正用餐的司、政、后机关干部展示说,开天辟地呀!这等于国家的动员令一下,我们炮兵团就发表作品了!尤其,没过多久,面向国内外发行的《中国文学》杂志,也予以转载。当时我们炮兵团、坦克团及其他几个步兵团都驻扎在乌兰浩特至阿尔山的铁路沿线一带,那是蒙汉杂居的战略前沿要地,当年日军出兵占领中国东北,苏联红军长驱直入战败日本侵略者,都在这一线转运军需。我充满激情却多显幼稚的《第一组照片》,正是反映当地蒙汉军民团结戍边精神风貌的稚作。当时中国刚露新端倪,该作虽显直白浅薄,但也显出一股清新自然的潜质与气息,有可期待之处。这期待我当时并未领会,但受了鼓舞却是一定的。那以后,我特别重视散文,以至后来又改兼小说了,也不曾把初心丢弃。记得那时节,曾读到法国作家让·齐奥诺的一部长篇小说《人世之歌》,让我多年兴奋不已。该作虽为小说,却带有散文化气息甚至诗意之美,他甚至把山、水、草、木、花、鸟、虫、鱼,都与人同等重视,这虽有些过分,但与人类过分干预自然,甚至把大自然当成奴隶无情虐待,不还是人更过分了吗?所以我开始把散文小说同等对待,也把人和自然景物尽量平等地重视。后来发表于《东北作家》杂志的长篇散文《父亲祭》,便基本遂了我的意。因这既是我进入而立之年、直接写笫一故乡的最重要亲人,而且控制不住自己而尽情抒写的,洋洋三万多言,不拟小标题,也不标数字段数,只想对刚弃我而去天国的父亲以及对世人倾诉因他而给我带来的半生喜怒哀乐。当然,他也不是孤立的他,我也不是孤立的我,我们父子都是时代的产儿,有相同又大不同的命运。当然,后来我更重视以第一人称写小说了,哪怕是长篇小说。这容易遭人误解,也可能引来麻烦,但却更能加深读者的信任与理解。写什么和怎么写,都可能引来误解,但若因违心地写而被认同的话,那才会误解啊!所以,幼稚点不可怕,可怕的是,违心虚构假感情,伪造自己都不相信的假思想。后来的长篇小说处女作《绿色青春期》和脱下军装后写的长篇小说《不悔录》,以及更早之前的中短篇小说《啊,索伦河谷的枪声》《船的陆地》《因为无雪》《雪国热闹镇》等等,我都不惜笔墨,真诚地把人和生存的自然环境,拟人化、散文化并糅以诗意地写。也许就是这原因,后来散文和小说的优劣,就都与当年的处女作没法彻底脱离干系。今后,我也不用再挠自己的满头白发了:处女作幼稚可笑是天经地义的。珍惜初衷,不嘲笑自己处女作幼稚可笑,便是返老还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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