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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

时间:2023/11/9 作者: 满族文学 热度: 15162
小 山

  题记:“实际上,在一个人的身上会发生所有的一切。”

  ——阿列克谢耶维奇(白俄罗斯)

  谈论小说作品,便要看这本书后面的那个人——也许是作者,也许是别的什么人物的蛛丝马迹。总之,没有单独出现的一件事。关联性是始终存在的。

内心彻底地沉静下来

我想,一个人会生气,也会绝望,这是很自然的发生。对赫尔曼·黑塞来说,写了那么多浪漫主义的诗歌,又写了浪漫主义小说《彼得·卡门青》一举成名,还能继续写出长篇小说《在轮下》《弯路》《罗斯哈尔德》《德米安》等有影响力的作品,甚至发表批评战争的文章《啊,朋友们,不要唱这调子!》被误解——第一次世界大战让他厌恶,好好的婚姻妻子却精神分裂了,父亲去世……坏运气这种东西砸向他毫不留情。在德国,无论如何,他的良知都受到了挤兑,除非一走了之,他无法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于是,赫尔曼·黑塞寻找自己的避难所了。想起童年他曾经随父母到瑞士安居过,顺理成章,他选择了独自远行到瑞士南部山区,那个日后成为标志性地名的堤契诺村庄,成为他重新安放身心的地方。可以说,这个又被汉语翻译为提契诺的属于蒙塔涅拉的小山村,才是他生命的福地。因为,他在这里完成了多部重量级的作品,也完成了倾吐内心块垒后的轻松生活,1946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而且,在此重生的日子里,他又走入新的婚姻并白头偕老,赫尔曼·黑塞终于安宁地度过了幸福的一生。

  我不止一次仔细凝视他的水彩画,每隔几年就再一次拿起来黑塞的作品,包括这批创作于提契诺的画作。作家会画画,已然算不得什么稀奇,外国的,或者中国的,能画画的作家和能写作的画家多如牛毛、良莠不齐,也是常识了;在今天,则被美称为斜杠人,跨界的能力毕竟让人欣喜。但是,赫尔曼·黑塞提起画笔,纯属为了他那被搅动翻滚的心灵,极其需要静息。而命运垂青,先是他偶然迁居到死去画家朋友的旧房子里得到某种空气的熏陶,然后是新结识的好友画家对他不吝赐教,致使黑塞对色彩和勾线的绘画认识,很快就有了专业眼光,进入画画时用不着盲人摸象。他那么认真地一幅一幅地画着,倒实在是提契诺朴实又动人的风光,给了他不能不表达出来的灵感。他一边写出一篇篇描述提契诺风物的小散文和诗歌,比如《在提契诺重生》《山村》《午歇》《提契诺夏夜》《小径》《提契诺的教堂》《夏日黄昏在提契诺森林》,一边画出了二十余件精彩的水彩画。画作透亮、清新、传神,使得另一位诺奖获得者罗曼·罗兰给他写信赞誉:“我为您的水彩画感到狂喜。它们像果实一样可口,像花儿一样欢笑。它们使心愉悦。”这些突如其来的水彩画,让黑塞的内心从乱糟糟的低迷状态,转换为阳光中的静谧明亮。

  只有画画的人才能心领神会这种天光云影下的心境变化。画笔在静默中一点点移动,这颗心像清流闪烁光影,最后通彻地沉静下来,犹如枯萎的草木萌发新叶,小溪水清澈见底缓缓生动地流淌——这叫生命的复苏。灰紫色的远山、亮蓝的天空、樱桃红的屋瓦、深绿浅绿嵌套的树冠、橙色黄昏中的安稳村落、更远处白色的阿尔卑斯山、开花的草地、结果子的棕榈……山风吹过后弯曲的郁金香竖立在花瓶中,炽热正午粉色房子与葡萄藤一起形成了光泽和斑影……黑塞戴着草帽,坐在大树下安静地慢慢画着。他不像文森特·梵高在法国南部阿尔那样野心勃勃,不惜割下了耳朵,但如同普罗旺斯的阳光一样可以晒透心灵,在提契诺的村庄里,黑塞恢复自己的生命力量,通过绘画得到了宁静致远。他自己说:“作为诗人,没有绘画我也许走不了那么远。”“我学会了从新的角度看整个世界。”

  就在这时候,赫尔曼·黑塞进入中年写作高峰期,小说《德米安》、文集《童话》1919年顺利出版,《画家的诗》《十一幅提契诺水彩画》1920年创作完成并出版,1924年黑塞重新成为瑞士公民,1927年代表作《荒原狼》出版震动世界文坛,紧接着,一位德国作家出版了黑塞传记。

  到了1927年4月,内心平稳了的五十岁的黑塞,才开始创作长篇《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用时三年。他自己声称最喜爱这部作品。

两种路途的分开又交汇

我最初偶然接触到这本书,是在我的青春岁月。那时在沈阳,我写诗,碰上了这个小说翻开阅读,仅仅是书名吸引了我。我对黑塞一无所知。但两个外国名字发音都那么好听,好奇就足以打开书页。可那个下午,直到黄昏,我一直手不释卷,连晚饭都懒得做了,随便咬几口馒头后,就接着读。第二天、第三天,我依然把梳着披肩长发的脑袋埋在这本陌生的书里。读完了,不明就里地推介给一位女友读。然后,我才把从图书馆借来的书还了——但我再也没有忘记这个小说。等到我进入四十岁以及之后的岁月,黑塞作品各种体裁,小说、散文、诗歌,我都读过了,并且,我收藏了几本我喜爱的黑塞专著,当然就包括《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了。黑塞别的书,我读一遍,而这本他格外喜爱的小说,我读了三遍,又加上这次为了写书评,重点仔细读了头尾十章。我还进一步看了一遍这本书的同名德国电影(好丑的演员啊!)。我虽然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雨果、卡夫卡、福克纳、库切等杰出作家的作品更应该进入伟大行列,可我又忍不住对黑塞的兴趣越来越大,似乎成了黑塞迷。因为,我好像看一眼黑塞照片都能出神,更别说黑塞的小说,总能让我感到阅读有一种意犹未尽。此刻,我知道自己何以如此推崇《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了。两种人生的抉择、两条道路的必然分开,对每一个热爱艺术的人来说,都存在内心的挣扎,都会寻找相应的答案。封面上的这两个人名,像两个路标诱惑过需要前行的人,我也不例外。

  其实小说的故事线索挺单纯:进入十四世纪修道院学习的美少年歌尔德蒙,本来一心想成为合格的修道士,但修道院里的青年教师纳尔齐斯,不自觉地引起歌尔德蒙心仪,他却语重心长地告诉歌尔德蒙应该走出修道院。发病的歌尔德蒙、疑惑的歌尔德蒙、困惑的歌尔德蒙,终于悄悄地离开修道院,开始了在乡村和城市的漫长流浪。这种漫无目标的流浪,也是从禁欲到纵欲的坎坷过程。可以想象,歌尔德蒙的人生到底会有什么样的五味杂陈、魅影迭出,直到差点被吊死在绞刑架上。生死关头,纳尔齐斯出现他在眼前。这是两个人告别多年后了,两个人早已不是青春岁月,纳尔齐斯如愿当上了修道院院长,意外地碰上倒霉鬼歌尔德蒙,是由于外出公务偶遇。慈悲忠诚的纳尔齐斯,把身心伤痕累累的歌尔德蒙接回修道院。在流浪过程中,歌尔德蒙从一位雕塑师那儿学会了雕塑艺术,重回修道院后,他完成了这座修道院的祭坛雕刻和圣母塑像,纳尔齐斯终于见到了少年相伴的挚友那份不该淹没的艺术才华。“作业”完工后,歌尔德蒙再一次出走,不告而别,纳尔齐斯也无法阻拦他。可是,这次短时间的流浪,简直像个笑话,他草草地带着一身病体回返修道院,最终歌尔德蒙十分安慰地死在了纳尔齐斯的怀抱中。

  线索单纯不意味着小说内涵简单。正相反,这本小说之所以成为受欢迎的作品,在于人物之间对话探讨的问题,涉及人性,涉及自我,涉及终极信仰,一场场话语倾谈,有足够的张力和吸引力,可以让读者揭开谜底,看到自己一贯困扰的事实。小说中两个挚友间的爱与分离、痛与相聚,那么击打我的心鼓,不但他们的感情与理性要合乎一体两面的同一性,而且,本来就是人性难以拆分的内在冲突,孰是孰非,终究要悟出所以然,我不能不埋头书中。或许本来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道之关系,当我们阅读抵达到终点,是否可以领会黑塞创作的初衷?离开纳尔齐斯的歌尔德蒙,即使在人世间获得那么多的男欢女爱,不能自拔,在雕塑圣约翰的双手与面孔时,依然刻画出纳尔齐斯的形象。在理解歌尔德蒙奔赴世俗生活,尤其是犯下修道院绝无可能容忍的奸淫和凶杀罪孽,又一意孤行第二次离开纳尔齐斯时,纳尔齐斯对歌尔德蒙撕心裂肺的深切思念,竟然毫不减弱!这不能在一般的伦理道德上审视他们的友爱,我们必须跨越僵死的陈规和教条,来接纳活生生的手足之爱,也领悟终点的爱,在于一种高尚的信仰精神。歌尔德蒙临终前尚不能释然的人性搅扰,纳尔齐斯却心知肚明。作为修道士的天路历程,如若没有这位朋友的悲剧,他即便身居院长高位,也将是失败的灵魂,无法在上帝面前交账。歌尔德蒙认为是纳尔齐斯指引了他正确的感情道路,纳尔齐斯却感激歌尔德蒙避免了他修行的理性污点。他们的身体相互背离过很远很远,他们的心灵却自始至终彼此相惜。这种脱离简单的善恶二分法书写,本身就耐人寻味。但今天的人们,还能够接受这部作品的主题纠结吗?忧伤的是,我们早已忘记了十四世纪修道院门口那棵枝繁叶茂的栗子树,也不会记得那里的青年在灵与肉之间几乎丧命的搏斗,是多么触目惊心。黑塞有意对角色设定加以相辅相成,人类由于不再按照黑白关系划定世界上的矛盾问题,便模糊了两者的身影,宁愿都不存在了。

  湖口县地处长江中下游油菜产业带核心区域,是国家油菜生产重点县,近年来在农业部油菜增产模式攻关及产业政策扶持下,深入推进“效益粮油,绿色粮油,品牌粮油”建设,结合绿色高产高效关键技术示范推广和技术瓶颈攻关,优化资源配置,提炼技术措施,集成组装了一批标准化、模式化、可复制、可推广的油菜种植技术模式。

  我觉得更为高级的是,黑塞作品里总是在强调的自然属性,乃是本性、天性、天赋的不可剥夺、不可压制。这从早些年创作《德米安》时就开始了这样的探讨。德米安对辛克莱的关照关系,也是促进其成长。只是到了《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时,这样的促进有双向的平等关系了,黑塞对人性的剖析更深入一步。正是尊重本性、天性和天赋,纳尔齐斯才会鼓励歌尔德蒙走出修道院,发展他自己的性情,即使他无法预知这样的结局是什么,他也不愿看着朋友在错误的违背中毁掉自己健康的身心。显然,纳尔齐斯的智慧更早地具备,所以,他在前担当启蒙的作用,后来者歌尔德蒙有幸遇到这样的善意,才从另一条旅程上逢凶化吉。

  很早很早以前,我就读过美国诗人弗罗斯特的那首诗,关于两条路的选择,“未曾选择的路”和“已选择的路”,在这位诗人的价值观上,还有歧途的警醒。但在黑塞的这本小说中,两者殊途同归的意义,倒是更让我们唏嘘不已。弗罗斯特年长黑塞两岁,与其同一时代。但是,《约翰·克里斯朵夫》的作者罗曼·罗兰,还有与黑塞同一祖国的作家托马斯·曼才是阅读黑塞心灵的知己,他们虽然获诺奖早就在先,作为朋友却提前认出了黑塞作品的极高水准,在交往和通信中,他们给予提契诺寂寞生活中的黑塞诸多恰当及时的鼓励,让黑塞的创作更能够坚持自己独特的力量。也因此接下来的岁月黑塞方能写出《玻璃球游戏》这部旷世奇作,赫尔曼·黑塞也因这本书攀登上了文学的巅峰,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整体的爱,才是爱

多年前我读《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还会为歌尔德蒙掬一把同情泪,然而,再读后,却把关注点放在纳尔齐斯身上了,我专心阅读了有纳尔齐斯的章节,而迅速扫过歌尔德蒙流浪的日子。心里话,这种流浪生涯我很久都不再感兴趣了,在我看来那种活受罪不见得是一个艺术家的必经之路,换一样活法,也能得到艺术创作真髓。

  回到纳尔齐斯身上后,兄弟俩的对话我看得更仔细了,那些句子风一样吹刮我的心——

  是的,失去母亲、又被心变冷的父亲像甩掉包袱一样丢弃到修道院的少年歌尔德蒙是命苦的孩子,修道院成了他的家。那里有兄长般的青年教师、智者纳尔齐斯,有修道院仁者老院长,连照顾孩子们的年迈修士也有慈爱的心,在歌尔德蒙患病时候近前来体贴关照。温柔文弱的他,初到修道院便有这些温暖的呵护。他天资聪颖,很快就能喜爱上那些经院课程的教导,盯着纳尔齐斯,一心想成为他那样合格的修士。好景却不长,英俊少年的本性并非如此,被擅长识别他人天赋的纳尔齐斯点破他另有道路,而不是在修道院苦修。在老院长面前表现滴水不漏的纳尔齐斯远不是完美的品行,他自知有限但认定个人在修行方式上必须完成枯燥的修院生活,哪怕鞭打自己,也不能心有旁骛。而歌尔德蒙只是看到了兄长般的他一身光洁气象,一再靠近他,在“高贵得像一个王子”的他面前,聆听“他那沉着、冷静、朴实的声音”成了歌尔德蒙的享受。可是,受到霸凌后,文弱少年愤而反抗的劲头,便露出歌尔德蒙的天性;温情又突然火冒三丈只有把头靠在自己的马身上啜泣,并被这种痛苦折腾成病的歌尔德蒙凸显的品性,都在纳尔齐斯心上起了波澜。显然,他俩的个性相反,纳尔齐斯看出了歌尔德蒙“是个梦想家,有着一颗童心”,与自己条分缕析的思想家倾向绝然不同,安静而诚笃的纳尔齐斯,不想干预歌尔德蒙应有的成长——歌尔德蒙已经受到了修道院另一种学生的诱惑,偷偷摸摸到村子里找姑娘去了,随后因为内心恐惧完全被压倒了。纳尔齐斯不可能不心疼这位爱着自己的如同弟弟般的孩子,也敏感到这种友谊的不相称,“只有帮助歌尔德蒙醒悟过来”,他懂得这一友谊的命运、范围和意义。

  他们之间激烈的对话交锋一点点白热化,像起了争战。小说中使用对话的频率颇高,越是两个人在一起时,越是对话代替了别样的陈述。记得有的作家反对小说过于用对话,可是海明威作品恰恰也用对话完成很多情节推动。纵论一番后,纳尔齐斯结论道:“我俩的任务不是走到一块儿,正像太阳和月亮,或者陆地和海洋,它们也不需要走到一块儿一样。我们的目标不是相互说服,而是相互认识,并学会看出和尊重对方的本来面目,亦即自身的反面和补充。”不管歌尔德蒙如何不愿意,只能让他按照本性活出自己的路,这是纳尔齐斯的兄弟之情,而且,在这位自然之子歌尔德蒙出走前,纳尔齐斯又说:“诚然,看出来我帮助你的结果,是使将来少了一名教士,不过却又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铺平了道路。……将来不管你和我变成了多么不同的人,不管我们的处境多么不一样,一当你觉得需要我并真诚地对我发出呼唤,我都绝不会不理睬的,不会的。”于是,歌尔德蒙才懵懂地告别,从修道院走向陌生的外界。

  读到这里,我确实想起了《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佐西马长老对阿廖沙如出一辙的劝告,让年轻纯洁的阿廖沙走出修道院到世俗中去。不同的是,阿廖沙到人间身体力行活出修士的爱来;歌尔德蒙却是一边浪迹一边制造麻烦,艳遇、胡搞,爱恨情仇,弄得自己好像猪圈里打滚又河水里洗泥再爬起来靠近瘟疫,学到了本事也沾染了尘俗,把自己修道的那点儿洁净撇了精光。但是体力旺盛如初生牛犊一样,歌尔德蒙经得起摔打了,直到被捆绑起来面临死刑还是生出一副杀人越狱的心思——他不服,绝望中祈祷活,真是犹如那个被抛到海底的约拿。纳尔齐斯出现在黑暗中的他面前,所幸没挨到一闷棍,却能够领回“自家兄弟”。他们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兄弟相杀关系,而是手足情深难以分离的彼此互爱。再一次出场的纳尔齐斯已经改名约翰,荣任院长了,有权柄请求世俗富贵人家放人,歌尔德蒙才能死里逃生。之后,纳尔齐斯震撼人心的话语又开始了:“我崇仰造物主,始终认为他是完满的,而从未说他的造物是完满的。我从来不曾否认过世间存在着恶……人心的谋划与追求是恶的,倒明明白白写在《圣经》里,而且为我们每一天所证实。”

  就是这样,纳尔齐斯整体的爱产生于此。接纳好友更在于也爱他的另一面,就像树叶有一面受光了,还有被虫子爬上去啃噬的一面出了黑斑,但仍然是同一片叶子。同时,他也能够自问,“从上面看,从上帝的观点看”,纳尔齐斯思考着他“刻板枯燥的生活,弃绝人世和感官的幸福,远远地回避污秽和鲜血,而向哲学与信仰的逃遁,难道就真比歌尔德蒙的生活来得好吗?难道人生就真该过一种循规蹈矩的生活,一切时间和行动都让祈祷的钟声来支配么?……”这种谦卑的自省,也见到自己眼睛里的梁木,自然会对他人眼里的刺儿有自觉的体谅,才会凝聚了兄弟之情,保留了至上的爱。

  我不想进一步引用书中的话了,怕有掉书袋之嫌毁了这篇读书随笔。毕竟亲自阅读原著才是读者的正途,用不着我唠唠叨叨重复书中主人公的见识。

  我只要再提示书外一点,这本小说的历史背景是中世纪黑暗中的故事,而且发生在黑鼠疫流行中的流浪,也有作者的一番用意;那时的修道生活压抑人性也确有其事,后来居住阿尔卑斯山中的黑塞寄居意大利语的人群中,对那一时代影响并不陌生。然而此后就有文艺复兴的曙光乍现,艺术家哲学家在认识人性和识别天赋的价值上,给了后代发展以崭新的力量,功不可没。《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担当了这种转折性的过渡,从而也让黑塞的写作顺利进入新的历程。

  1930年出版该书后,黑塞搬入一位朋友为他建筑的新居,一直住到1962年终老离世,这一段晚年生活充满了平和甘美。内心的冲突完成了解脱,他从1931年开始了写作《玻璃球游戏》,不久又出版《生命之树》《在花园的时光》等书,从容不迫的创作再也没有中止过。最后的长篇小说《玻璃球游戏》,1943年在苏黎世出版。之后就是一些自传性质的文字和纪念文集了,还有一点儿新诗出版。完整的写作一生,花开满枝头,果实也甜蜜。

  据说——因为我还没有读完《玻璃球游戏》全书,黑塞创作进入的心境是和过往写作倾向大不同的。关于《玻璃球游戏》中的主人公再也不是两个人体一颗心脏的颠来倒去挣扎万千,而是相当充满自由精神的一个近乎完人的克乃西特大师,走入各种人中混同凡尘,我愿意节省点心力不动自己的脑子,采用比我更为阅读深广的杨无锐先生的一篇大文中所说——这篇札记刊登于2021年11月《作品》上,“他的兴趣,从获得个性转为弃绝个性。”黑塞已经蜕变为一个倡导“服从,服务”的作家了,“重建精神生活的方式,不是鼓吹创新,而是提倡理解、复活。”(杨无锐《歌德、黑塞、摩托车:现代生活的形而上学和乌托邦》)

  这时候的晚年黑塞照片,气质高雅,睿智,体态高贵。那是一种内外和谐的心灵优美呈现。

  我还要强调一点,赫尔曼·黑塞的一生,既有新教家庭奠基其精神世界(他的祖父、父亲和外祖父都是传道人),也有东方文化浸润的后来修养,尤其是中国先哲老子庄子等圣贤理论影响他至深,给了他全方位的智慧吸收,他中年后的豁达开朗是有缘由的。

  最后,我还是要用黑塞自己的话语,来给这篇随笔画龙点睛:

  《回忆父亲》中,他写道:“我回头看自己的一生……从父亲那里来,又回到父亲那里去……”

  他写给友人的信中表述到,“从青年时期到壮年时期的道路上有两个主要阶段:我的内心变化和自我觉悟阶段,然后是让自我适应的同体阶段……每一种生活都是一种冒险,个人的天赋和欲望与社会要求之间的平衡总是要求更新,永远不可能没有牺牲,没有错误。”

  “蛋即世界。想诞生,就必须破坏这个世界。鸟儿飞向上帝。”(《德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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