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书
出版商说他太空了要去写诗,我说你有那写诗的工夫为什么不把书弄好看一点。有人说你出书怎么乱出出的?这里出一下那里出一下就没有一个大社,太不会经营你自己了。我说我要会经会营我写什么作嘛,我炒房子。
看到了新书,觉得自己的小说还是写得不错的。
又说出来了。
由于突然出了新书,急忙写创作谈,每次都是书都出了才开始写创作谈。
发现自己不太爱看自己的书,要反思,不爱自己的书怎么写得出更好的书。
一边看自己的书一边感叹:写得真好啊。
听说有的作家特别招人恨是因为会凭借超级记忆力想象力把人写在小说里,出版了,还能把书给人寄去。
总是说出新书要开香槟可是从来没开过,喝了一口酒酿,当是庆祝吧。
只要去书店,都会先找一找自己的书。
一本摆在太古诚品三个月纹丝不动的书终于被一个朋友买走了,不忍告诉她没人买也好,就可以在诚品再多展示一阵了。
有个朋友拍来一本我的书,问她在哪里看到?她讲,历史博物馆。
我的书在美好的人那里都会闪闪发光。
读了篇书评《当文学成为一种不幸》,题目就挺悲伤。
又有人叫我排书单,我说阅读是每个写作人的基本功啊,必须无限地各种读。书什么单,要我排我只能排个没读过书单。
偶尔回下微博,我的书也是很多人的回忆杀。
看自己的书竟有一种惊心动魄感,这也写得太过分了。
我是不是得了书展焦虑症。当年那个一本书奔八场四年三十二场的我去哪了?
拂衣归里
理想与现实之间,做了一个不快乐的女作家。突然觉得这三年对于我来讲好像三十年一样。
今天的巴士全坐满了。那个跟每个人说早晨的司机回来了。大雨。
每天坐在巴士第一排我都会去想,这个材料牢不牢固啊,经不经撞啊。然后就会用手去敲一敲。
旁座的女的跟她的男伴聊了一路人生和理想,把我烦的。还好刚才下车了,想到说我只忍了一个钟,那个男的估计要忍一辈子。
今天搭地铁终于碰到一个一直靠近你,一直靠近你,靠近你……直到把你逼离扶手他自己吊了上去的。
今天搭船回家。
每天搭船上下班的人并不会觉得景有多好看,就好像我每天坐双层巴士上层第一排走遍港岛新界我想的全是腰好疼。
严肃仔细地看完了《如何区分奥特曼》。
我只关心真真切切的生活。
爬山拍到了三只蝴蝶,很想念家乡的父母。
剪刀石头布,输了的辅导功课,赢了的洗碗洗衣服。我洗好衣服了等下去洗碗。
昨晚跟工程师轮番辅导中史到十二点半,他疯了没我不知道反正我疯了。最后就记得他用人类语言把全本中史重读了一遍再用语音发给娃。那些字我也全认得,组合在一起我死活理解不了。我还是个作家吧?
刚才被纸割了。盯住那个伤口,无动于衷的一个伤口,一秒,二秒,三秒,七八秒,血才慢慢地渗出来。是纸太快,还是我真老了?
我年轻的时候时常会涌起一种“今天看我不起明天叫你高攀不起”的斗志。到了中年,什么志都没了,可能也是想明白了,当年人家也没有看你不起,真的是没看到。
我真的是一个很坚持的人。买错个披萨我能跑两趟西贡,来回四小时。
突然想到两年多前受的一个气,越想越气,胃都气疼了。
对我来说,天天都是我的结。
每次很想打人,就看一看冯唐写的字,放手天下事,着心一壶香。字字入心,就先放下吧。明天再打。
半夜醒来听隔壁楼的夫妻吵架。夜好夜。
要说打球给我的启发,你可以各种跑,计算距离,为了接到球曲膝……但是腰板必须是笔直的。
好有科幻感。打了个针嗨到不行,我现在看人都是重复的。
又没有失恋,为什么会失眠。
这几天上班的路,都是突然大雨,然后马上出太阳,一点过渡都没有。
一定是月亮把我圆醒了。
后来,我终于学会了自己鼓励自己。
我想我是个战胜过抑郁的人。
我是一个战胜过抑郁的人我是战胜过抑郁的我都有点怕我了。
有过一群太太朋友。有一天她们投诉我的朋友圈太抑郁了,让人看了想死,所以必须屏我,不让我看到她们的圈。可是又继续看我,继续谴责我抑郁。
优美的平衡。我经常这么提醒自己。
这几天挺气,老公跑了不送,保姆跑了会死?都什么人啊。我家的碗都是我一个个手洗的,我可是女作家的手啊。
沈复写《浮生六记》的时候四十六岁,我快要四十六岁来重读真是应景。动人啊叫人落泪。可是一句“拂衣归里”,又笑出了声。人生的起落不就是又哭又笑。崔欣讲《浮生六记》好是因为所写芸娘的一生,特别符合她的命理。我说那沈复都是被迫徙移,一生流离,苦中作乐。要说晚年运好,在我看来,也挺没劲的。
洗碗
写了个三千字小说,又写了三千字来解释这个小说。想起来一个朋友跟我说的,你是不是以为读的人什么都知道呢?于是又写了三千字去解释解释小说的解释。太轮回了,不写了,去洗碗。洗碗才是真轮回。在厨房洗碗,请工程师把餐桌上的碗碟都拿过来。他客气地说,我不用这个桌子。就,去看电视了。也是这个人,半夜把我摇醒,说,外面下雨了,要不要收衣服?
刚洗完碗,跟女儿说,你爸把我当洗碗机用。她说不止洗碗机。
《伍尔夫:女性需要的两种自由》说的,她用一只手挡住命运的袭击,另一只手匆匆在纸上记下自己的东西。一只手挡不住啊,洗碗要用两只手。
工程师
工程师看了夕阳回来的路上买了瓶酒送给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瓶后面有一首诗。我说我要写个伟大长篇,孟子写不出来的那种。工程师说你跟孟子能一样吗?你连任何一个有情节的东西都没写出来。然后甩给我一本《尤利西斯》。我说你干嘛?他说意识流。
工程师跟我讲港大教授杀妻的故事,“要是随手捡到的是拖鞋而不是电线就好了,我就不会把老婆勒死了。”为什么他讲什么我都莫名喜感呢?我就说杀妻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啊。他说神经病。
让工程师解答一个土木工程专业问题,他说你智商感人。那我情商呢,我情商感人不?
工程师跟我说,你知道你为什么总招神经病吗?如果你心中有很多愤怒,神经病们是能感受到那些愤怒的。我说我招到了你。
工程师说的,我本来应该是个每天作诗的诗人,现在只能整天做桥做隧道……
路过志莲净苑,工程师说进去走一走吧。心里很乱吧?
一早工程师跟我说,你要做好你的工作。我说我工作做得挺好的啊。他说你还可以更好!可是他不是应该说你要把碗洗得更好吗?
我刚写了个《我从来不改》,工程师就写了个《越改越好的才是功夫》,灵魂战斗啊这是。
残忍的真事。又有人托工程师做媒,三十五岁女,条件优秀。把周边单身男都整理了一遍我说我认识的男的都换了几遍老婆了,你也不换一换。他说要换也不要三十五岁的。全地球男人的心声。残忍。
工程师问我要什么生日礼物。我说我要爱情。女儿在旁边说,你怎么会去要一个你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
工程师又校友面试了一个申请生,不过应该是最后一次了。为什么?明年自己的孩子也到了申请大学的年纪,就不可以再做校友面试官了。想到说我做评审的几次,都是真糊名,坚决不让我知道谁是谁。不知道内地的比赛啊选刊啊有没有这个勇气。
快要凌晨一点工程师还在辅导女儿科学。“在一个非常小的房间,电子疯狂地转动,就跟你妈一样……”我感觉到女儿的这个功课能拿五分。
只要察觉到我不开心,工程师就会说,我们一起来看《乘风破浪的姐姐》吧。
陪看了一整天,工程师说看看人家,再看看你。我说我在我行业也是乘风破浪的好不好。
李菲儿举名牌说我就是那个入行十几年没有代表作的李菲儿,正想到自己也是入行三十年还没有什么代表作……旁边工程师说,人家张柏芝就不用举名牌。
陈梓童要来答自己人气最低的问题,还要检讨自己不够努力,只好讲,能够做一个歌手我就很满足了。好残忍。就好像一直来问我为什么一直拿不到文学奖的?我只好讲,我不够努力,但是还能够做一个作家我就很满足了。
工程师再一次把《尤利西斯》放到我面前。你的destiny,他说。他就是这么说的。
刚才问工程师,你给我的情商打多少分?他沉思了一下,说,不及格。
工程师说你现在多发一个少发一个又有什么意思呢?又不是二十岁,还要去练技巧。我不过就是问了他一句以后养不养我,他讲那么多。
正埋头写作,工程师走过来送了我一本《一间自己的屋子》。
做梦
在梦中发心脏病,对面的人给了我一粒速效救心丸。第一次在梦里出现时间。不停地看手表,时针秒针都特别清楚。上班快要迟到了。
我要是做梦梦到了谁也会去问人家有没有梦到我。
梦到世界末日,外星飞船一个一个往下掉。醒来想想,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能托给我啊,至少找个重要一点的人托吧。
梦到一个错别字没校出来,然后就,吓醒了。
做了一整夜打打杀杀的梦,正跟其他堂主的小弟们谈判,一间大酒楼,一张大圆桌。突然来了一群警察,一句“身份证拿出来”,我醒了。
竟然在梦里写诗,醒来回味了好久。总比梦里写评论好。
我与我妈
我说港铁好挤我好心烦,我妈说,戴好一次性手套,扶好扶手。我妈问我母亲节怎么过的?我说洗碗洗衣服拖地倒垃圾……我妈说这是把母亲节过成劳动节了?我说我天天劳动节。她说那你终于过上了我那时候的生活。
我妈总是叫我不要写作,别再写啦没有人看的,多想想自己。可是我就是太自私了才写作的啊,想到这里眼泪都涌了出来。
百忙之中跟我妈通了个电话,我妈说你最近感情怎么样?我说我已经忙得意识不到我是一个女人了。我妈说那你不要忙了,都没感情了还忙什么。
我妈跟我说,别太拼,我们养老院住着的各种长,退了休全是一样的老太太,还得服侍家里的老头儿。我说我退了休还是女作家,我将来可是一个老太太女作家。
穿不下一年前的裙子……都说我不运动,真是委屈万分,只有我妈为我申辩了一句,上了年纪都会胖的。
我妈问我在忙什么,我说追名逐利。她说要出名早出名了,现在还乱忙什么?赶紧地,忙点自己实实在在的生活。
跟妈妈讲中年人是最不快乐的,你们都经历过了。妈妈说,人的一生各个阶段都有快乐和不快乐的经历,只有坚守自己的信念,才是完美的一生。
所以我坚守到了现在。
跟妈妈讲不开心,她说也不要一天到晚地写,你有那么多要写的吗?可以歇一歇再写,这个世界上也有人一生只写了一本书。
你的读者只会越来越少。我妈说,我是因为是你妈才看一看你写的,别的妈也只看她自己孩子写的。
今天又跟我妈讲我不想写长篇,还以为她又会说那别写了,跟其他四五十岁的老太婆一起去痛快玩吧。结果她说的是,有的事情今天不做,也许明天就没有机会去做了。
我妈问我挣多少钱稿费,我说最多一个字一块,她说所以你回微信那么短,微信是没稿费的。
朋友圈
微信应该把朋友圈和工作圈分开,朋友圈是朋友圈,工作圈就是工作圈。今天互刪了几位,要说不心痛,也不真实。每个人都有自己对事情的理解,我个人唯一的愿望就是世界和平。各自珍重。
早上想起几个决裂了的朋友,有人说的,家庭都会分裂,何况朋友呢。
经常想要冲动地自绝于朋友圈。朋友圈重复率太高了。
有一个已经绝交的朋友跟我说过,她在旧书摊发现了一本无人阅读、一百多年前的一个无名作家。但她的阅读感受告诉她,这是一个失落了的伟大作品。所以我想,有什么呢,无人知晓的一个作者,一百多年以后,被一个无人知晓的读者发现并认为是伟大作家。也许就是这一个作者,这一本书的真正意义吧。
有个朋友跟我讲她拉黑了好多人。我说人早把你忘了,所以还是互相忘吧,别再想了。说得容易。我自己拉黑的那几个人,我经常想他们,越想越生气。
《女明星过了40岁还有没有出路》读完,想起来我三十九岁复出写作的时候,有个朋友跟我说,大家都希望看到年轻人,新名字新面孔,你太老了要不换个名字吧。
一个朋友跟我说的,写作难,复出更难,何况你的写作不合眼下潮流,难上加难。
一个朋友跟我说你是一个作家啊,你只管写作,你不要去考虑别的!我想说其实我什么都干呢除了写作。
一个朋友跟我说,看了你的小说,里面没有爱情啊,别说爱情,连男人都没有。我说那你来。
有个朋友读我的书给她的孩子听,孩子说像玩百宝箱一样开心。我听了也很开心,我们生命中小小的温暖的瞬间。
跟朋友谈风情,她说你情商零,是零。我说我风,我还有风。
每次跟朋友聊天她都叫我学示弱学示弱。我都弱了还要示?
朋友圈有人说“少年饮热酒,中年喝晚茶”还蛮打动我的,快赶上我的那句“你被什么打动,什么就是你的命”了。
有个朋友跟我说,你真的要整理一下你自己了,不可以二十岁这么写,四十岁还这么写。想争辩来着,没有人像我这么改自己,上半场下半场都面目全非了。又觉得说什么都没用,不如今夜开始盖房子。
一个朋友跟我说的,世界以痛吻你,你也可以报之以巴掌。
送了本书给一个朋友,他一翻说,没有序啊。我说没序怎么了?他说就是看起来很没有靠山的样子。
一个朋友又在讲她这半年来跟八婆的斗智斗勇,我说要么她死要么你亡,两个伤残拖这么久何必呢。
跟一个朋友讲,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好看了。她说没事的,你以后会比现在更不好看。
跟一个朋友讲,我人缘太差了,没人做我的朋友。她安慰我说再讨人厌的人都会有一个两个朋友的。
一个朋友说的,只有父亲说的“我养你”是真的。
前些年了,富太们笑问我为啥一个包包都没有,我说看来看去,没有哪个包包比我自己更贵。然后我就被踢出圈了。
一个朋友说的,抱团就是每一个个人都太弱了不得不团。
一个朋友跟我讲,生活很充实、忙着赚钱的人是不会发朋友圈的。赶紧把她这句记下发朋友圈。
这一年竟然写了两万字的朋友圈,我小说都没写这么多。我可以做个朋友圈作家。
昨晚酒多了我就说了一句,我要为社会做贡献。依稀听到一个朋友说你不给社会添麻烦就行了。今天有点清醒了一直想去找她确认下她真这么说?
去年有个朋友跟我讲,你跟理想国的奖就差两个月,明年你就四十五了,再没有机会了。我说这讲奖命的,我跟这种奖吧,十五岁拿不到,四十五岁当然也是拿不到。放下,放下。
《卧虎藏龙》又看了一遍。跟二十年前看不同了。但是想要退出江湖的感受又好强烈……要不先退个朋友圈好了。也想喊这么一句,我不稀罕。又没有勇气。二十岁跳崖的玉娇龙是我的理想,不知不觉活成了四十五岁的俞秀莲。
有人说我德艺双馨。
突然发现自己有一个特异功能,旺夫旺友。
有个朋友讲留意到你今年发的十五个小说,可是刊发位置都很靠后啊。我说我能写能发就很感恩。心里想的是,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看着看着朋友圈就想改行。
一个朋友安慰我说你的写作只是不符合这个时代。我迟疑了一下,问,所以是要等到我死了?
朋友圈有没有学中文的。我早期的小说是被归入女性主义写作范围吧?
有个朋友说我走得很慢,就是有才但是不得志的意思。
有个朋友跟我讲,我看你就写不出来长篇。我说好吧我写不出来……我就写不出来。我也不会开车,但要把我逼急了,我也会乱开开。
一个朋友跟我讲,我相信爱情,但是不相信男人。我只好讲我不相信爱情,但经常相信男人。
跟一个朋友讲我要写底层妇女,她说她刚才经过庙街,那儿站着一些妇女。我说什么样的?她说所以你连见都没见过,你写什么底层妇女?她就是这么说的。
一个朋友说的,只为自己和欣赏自己的读者写作,评论圈和奖项等,意义只在于尽快帮助你命定的读者找到你,除此之外,没别的意义。
来到朋友圈整七年。厌倦,又割舍不下。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