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插了稻秧,灌了水,牛雄知道村里砍伐组就该进山了。
每年这个时候,村里都会组织一个砍伐组进山,主要任务是为村里备下一年的生产用具,犁辕牛轭、扁担锄把、木桶木杠、压榨花生油所用的木棰木扦等等。
这也要看砍伐组的运气了,不是随便什么样的木材都可以做犁辕牛轭,也不是什么样的木材都可以用来做扁担锄把的,进山后得先找,找到合适的后才能砍。有时运气来了很快就能找到,有时转悠了半天还是一无所得。进一趟山,顺利的话,半个月就够了,若是运气差,得有二十天才能出山。
每年进山,村里各家各户几年的农作耕具就备下,运气好的人家还会多劈几副犁具可以卖赚几个钱。但大多人都是捡了树枝藤条在家门口堆起小山一般高的柴垛,至少一年的炉灶烧柴就不用操心了。
爹是村里这个小组的头,他锉好了钢锯,又磨砍刀,在做进山前的准备。牛雄见惯了村里房前屋后的花草,见惯了田间地头的庄稼,他想去看一下山里的风景。
牛雄像狗见了骨头一样粘着不放,扭扭捏捏的,说他也要跟着进山。
爹岔开话,说:“小孩易分心,缠脚总不好,快开学了,勿误了念书。”
旁边就有叔侄辈的给牛雄帮腔:“这年份,哪还念什么书呀?”
爹还是不应允。娘说话了:“这次你不让仕鸿进山,牛雄在家里也不听话,净添乱,就让他跟你去吧,看个门什么的也好,开学前回来就好。”
仕鸿是牛雄的胞兄,每年进山砍伐,爹总是乐意带着他去。牛雄既羡慕又嫉妒。听娘说这次仕鸿哥不进山,牛雄意识到自己进山多了几分希望,就说:“我去了也不偷懒,会帮上忙的。”
爹松口了,说:“你能保证开学前回来,你就去。”
牛雄心里很不情愿,嘴上却说:“好,开学前我就回来。”心里嘀咕:我先进山,回来时就另说了。
就这样,牛雄就得以跟着爹进山了。
二
进山住的是村里砍伐组多年建造加固稳当的茅草屋。两间住房,连铺当床。一间伙房,炉灶,饭桌及凳子俱全。木料埋桩,泥墙茅顶,既可遮风挡雨,也可开窗取光。进山前已有人先行打扫干净。砍伐组住进来,没有丝毫陌生感,进屋出门就像进出自个的家门。
茅草屋就建在半山腰,一条窄小的路连着山下一个三户人家的村子。牛雄打听村名,爹说是三家村。牛雄说,看上去好像不止三户人家哎。爹说三家村就是三家村,大家都这么叫,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大人们都上山伐木去了,牛雄听吩咐原地看守,主要是不让猪呀牛呀什么的糟蹋窝棚,另外还为过往讨水喝的路人行些方便。爹临上山之前特别叮嘱,好好待着,不许到处乱跑。
山里的天蓝得纯净,一览无余,牛雄坐在窝棚前,看着暖洋洋的太阳晒干了路边的露水,又晒蔫小花小草,半天见不到个人影,也不见有畜生来捣乱,感到有些无聊。山高,也很大,到处都是茂密的森林,有些树很高很高,粗大的胸径直立在旁边的树梢之上,看上去蓊蓊郁郁,层层叠叠。他想进山去看看,心里又有点害怕,怕爹知道了会骂,怕山上的毒蛇猛兽,也怕会迷路了出不来。
牛雄向山下的村子看,村舍上空炊烟袅袅,又闻鸡鸣狗吠,他就动了念头,要去村里看看,数一数有多少间房子,是不是只有三户人家,到时候好好跟爹说道说道。他想好了,去一会就回来,不会有什么事的。可是,刚走进村口,就有一群疯狗,狂叫着从四面八方向他冲过来,要不是他跑得快,说不定就给撕烂了。
牛雄回到窝棚,躺倒在地铺上,百无聊赖,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跟爹来呢!他有些后悔了。
有一会,就见有位漂亮的姐姐,娉娉婷婷,一路走来,直走到窝棚前。漂亮的姐姐说,没给狗咬到吧?牛雄摇摇头,心有余悸,说山里的狗真凶。漂亮的姐姐笑了笑,我叫秀兰,是村子里的。你要小心一点,一个人到处乱跑可不好。又说,大人们都上山了吧,姐姐来给你弄吃的。秀兰说着就动手做饭,忙前忙后,一条辫子乌黑油亮,又粗又长,总在腰间甩过来飘过去的,很好看。
秀兰做的饭冒着浓浓的香味,馋得牛雄直咽口水,揭开锅一看,原来是她在米饭里放了一块腊肉。野猪肉,从家里带来的。秀兰说。牛雄觉得,这是他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秀兰经常有事没事地邀他采撷野果吃,牛雄都以还有活干来婉谢了。牛雄不去,她就独自提着一只小竹篮走,每回回来就拿出一些馋人的东西:不是一把山棯,就是一捧坡梅什么的。秀兰说:“你要是秋天来,果子更多哩,很多在你们那里见都没见过。”
牛雄感到好奇,也很期待,问:“都有些什么?”究竟都有些什么嘛?牛雄急着想知道。他想听听山上都有哪些野果子是自己村里没有的,回去好向那些小伙伴们炫耀。
秀兰却漫不经心,说:“到了秋天,山坡上,漫山遍野的,什么样的果子都有,多了去了,数都数不过来。如杨桃。”
牛雄脸露不屑,说:“杨桃我吃过,还有乜?”
秀兰看着牛雄说:“还有复瓜。”
牛雄眉头皱了一下,说:“木瓜吧?我们村也有,还有乜?”
秀兰纠正说:“不是木瓜,是复瓜,山藤上长的。还有盐子呢。”
牛雄一愣说:“盐子?盐子乜样呀?”
秀兰说:“这个你不懂了吧?盐子生在树上,伴着树丫长成一瓣一瓣的,又咸又津。”
牛雄不满足,似乎还觉得不够,又问:“还有乜?”
秀兰指着漫山遍野一挥手,有些得意地说:“多了,那里还有很多很多,如火炭子吃了解渴,黑嘴蕉、乌榄乳更好吃难觅,但运气好还是可以遇上,还有好多,姐都叫不上名字。要说最好吃的,人人都说是深峪老林那里的野胭脂,你没见过野胭脂吧?”秀兰说时水灵的眼睛盯着牛雄。
牛雄着迷了,睁大双眼,说:“野胭脂乜样儿?”
秀兰扑闪着长睫毛,应着说:“野胭脂是树生果,先是青皮转黄再红遍就成熟了,甜甜的,酸酸的,蘸盐还可配饭吃,像酸菜一样人见人爱。”
牛雄嘴里一阵触动,口水就涌上来,他一个吞咽,却嘴硬,说:“怎么又甜甜又酸酸的,还都爱吃?我不信!”
秀兰白了他一眼,摇着头,说:“给你说不明白,你吃过就知道了,还有一条,就是不能多吃。”最后一句,秀兰加重了语气。
牛雄却露出无所谓的样子,又说:“多吃了又会怎样?怎么不能多吃呢?”
秀兰知道牛雄馋,笑了,说:“吃多了有人会过敏,身子发痒,像蚊子叮了一样长红斑,用树叶煮水洗才会好。但也有人吃多了会拉肚子。”
牛雄吃吃地笑起来,说:“拉肚子?还会泻稀!……”
秀兰点着头,说:“对!身子薄神气弱的人吃多了拉肚子,能拉得你头尖脸削。”
牛雄笑得更开了,很得意的样子,几乎要跳起来,说:“我好想吃,拉了我也不怕!傻子……才会吃到拉肚子!”
秀兰忽然岔开话题,问牛雄:“你仕鸿哥这趟为什么不进山呀?”
牛雄摇摇头,他实在不知这次爹硬是不让仕鸿哥上山来的原因。
秀兰又问:“你仕鸿哥多大了?”牛雄不直接回答,却转问她:“那你呢?”
秀兰应:“我十六。”牛雄这才说:“他长你两岁。”
秀兰又问:“你家里还有谁呀?爹娘身子硬朗不?”牛雄说:“爹,娘,我。还有一个妹,娘带她在家。”
秀兰还总是缠问仕鸿哥的事不休,有些牛雄知道,就对秀兰说了,比如他读了几年级辍学了。有些牛雄真不知道,如在村里男的多大年岁就成亲,牛雄答不上来就不回答。问得多了,他就烦了,知道的也当不知道,一概摇头,懒得说。
秀兰没有觉察到牛雄烦她,不换话题,还在继续问仕鸿哥的一些事。牛雄受不了,抢白一句:“下回他来,你不会自己问他吗?”
秀兰这才无语。牛雄看着秀兰的脸,一时不明白她的脸怎就刷地红了。心里想,是不是自己得罪了她。
三
这山上是一片阴森森的亚热带雨林,遮天蔽日,浓绿如黛,举目远望,苍郁滴翠。在大山深处,有一处幽深的山谷,叫黄竹峪。
黄竹峪沟深山陡,怪石嶙峋,危岩巉壁,沟里面水流潺潺。那里大树不多,更多的是灌木丛,密匝匝,不透风,很多树贴着怪石巉岩生长,盘根错节,枝干虬龙。那里的树与树之间,生着的像手臂一般粗的老藤四处攀爬,结节勾连,沟底里一簇一簇地生长着黄竹子。人在黄竹峪中穿行,要么猫着腰东躲西闪,要么攀藤上危岩过水涧,实在不行的时候,还要用砍刀来开路,十分艰辛。在那里更容易找到需要的合适树材,那里的树干树枝长得弯弯曲曲,适合做犁辕牛轭。进山的人要扛着铁锯,操起刀斧行走在茂密的丛林中,山风飒飒,久时不免饥肠辘辘,饮山泉嚼野果便是家常时顿,每当鸟声怪叫,虫鸣搅心,才有几缕幽怨和孤独。但每当寻觅到适恰劈犁辕砍牛轭的木料,一声响彻峪地的“顺山倒——”又让进山的人忘却疲惫。
砍伐组总是在太阳下山后才回到窝棚,回来时全身湿漉漉的,就像刚从水里泡出来的一样。每天总会扛回木料,还有一些老藤,分别归置在窝棚前的空地上。一些木料已经初步砍削加工过,有的弯,有的曲,有的圆,有的扁,显出他们想要的物件的毛坯。吃过饭,抹了身子,天就黑透了。山里的星星好大,也好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摘下来。爹他们几个坐在窝棚前的空地上歇息,一边吧嗒着水烟,一边说着白天钻山的艰辛,说收获的不容易,有失望也有意外的惊喜,还谋划着明天的打算。
山里的夜晚,砍伐组并不寂寞,用过饭,洗漱了,就三五凑手打骨牌。牌子分文武两式,牛雄认得武牌三六至尊,五七八九,而文牌只记得天地仁鹅,而梅虎眼镜往下就辨不清大小。每夜他都去围嗅人家的衣领,待到爹吼了他,“熏一身烟味还不去睡?”才离开。
有一回,睡到半夜,门却“咿呀”一声开了,牛雄就醒了,接着就进来了一个人,借着窗外漏进来的月色,依稀可辨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却不敢吱声。
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那进来的人就悄悄地脱衣服,钻被窝。
哪知那人刚刚躺下,爹说话了:“仕鸿,你这样……可不好。”牛雄这才判定那进来的人是仕鸿哥。爹明明不是不让他来吗?他怎么又独自来了?
过了一会儿,爹又说了:“爹知道你的心思,可你总是这样不好,纸包不住火的……你明天回去吧?不要由着性子来了。”仕鸿哥还是不说话。
爹又说:“多年来,我们村十几号人,都往这砍柴锯木的,你这一来,把事搅了。排溪村木匠拐亲的事你不是没听说过,脚叫人家打瘸……你还是算了吧。”
仕鸿哥终于说话了:“秀兰虽未读过书,但知书达礼的,她心里可是有我……她不会从他爹的!还说她爹逼她急了,她会去死!”
爹叹了口气说:“可她已许了人……听说是村长的儿子祥运,人家是镇上供销站副支书,虽长得不可人,但财大气粗,我们比不上人家的。你要是真心珍惜秀兰,就不要让她去死,让她去过好日子就是了。”
仕鸿哥不再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在床上翻来覆去。
第二天,牛雄被一阵鸟叫声惊醒时,已是日上三竿,他闹不清爹为什么不早唤起他?究竟仕鸿哥昨晚真的来过吗?他的记忆像梦里一样。
午天,秀兰上山来就问仕鸿哥为什么回去了,牛雄也说不上来。他不明白秀兰是怎么知道仕鸿哥上山来的。
牛雄只说,是爹让他回去的。还说是为了姐你好。这时候,牛雄发现秀兰的眼泪在眼里直打转,终于知道这与仕鸿哥有关。
此后,每隔一天,秀兰上山总有一个瘦痩高高的男人尾随而来,背有些驼。年纪大不了秀兰几岁,没精打采的样子,像瓜藤上缺水少肥的瓜瓞。称秀兰为妹。痩高男人跟秀兰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或者是痩高男人说三句,秀兰才应一声。
牛雄看得出秀兰不喜欢他,又不好躲着他。牛雄狠心了,积攒着烂热的刺梅果,就塞给秀兰不喜欢的那个痩高男人吃。起初,痩高男人不肯吃,牛雄就佯装陪着吃,说是刺梅子吃了解渴消暑。那些刺梅果叫不上什么名字,微酸带甜,痩高男人就贪吃起来,只是他不知道牛雄吃后便在背地里吐掉了。
过了三天,秀兰再上山时,那个痩高男人就不来了。
后来才知道他回家拉肚拉个迈不开步,牛雄就偷偷掩嘴笑了。心里说,傻子才吃到拉肚子,不拉死他才怪呢!
四
半个月过去,村里来了一辆牛车,要将爹他们砍下来又经过初步加工后的木料拉回村里。赶车的大叔说,再过两天,村里的小学就要开学了。爹听说后,就赶牛雄坐牛车下山回家去。
牛雄佯装没听见,借故要走开。他记得,爹还说过,黄竹峪那里的黄麂很肥,锦鸡贴着人的头上飞,还看到坡鹿,坡鹿很机警,远远就跑开了,猴子倒是很调皮,抱着崽在树丫上悠来荡去。他不愿这个时候就下山。山里有黄麂坡鹿,还有猴子,牛雄要去黄竹峪看看,那些野猪究竟还能凶到哪去!
他听说了,在最后两天砍伐组就不砍树了,而是一起合力搞围猎,打下黄麂山猪,在下山前的晚上请来山下小村子里的父老兄弟,举行隆重的下山仪式,聚宴狂欢。到了那时,窝棚前面的空地上就会燃起熊熊篝火,擂起咚咚作响的猎皮鼓,抬出上年埋在地下的山兰米酒,大家举着火把,又唱又跳,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牛雄不喝酒,但想吃野猪肉,还想看热闹哩。
赶车的把他拉到一边,悄悄答应他砍伐组结伙下山前再捎上他上山,牛雄这才不再磨蹭,应允跟车下山。
那日午天,秀兰上山来了。好像有所准备,她带着一个芦草兜,芦草兜里鼓鼓囊囊的,牛雄想到米糕和煎堆,口水直往外冒。
秀兰把牛雄叫到那棵老歪脖大树后,说:“牛雄,你说姐对你好不?”
牛雄爽朗,说:“好,当然好。知道姐你疼我。”边说边看向那个芦草兜。
秀兰伸手从芦草兜里掏东西了。不过,掏出来的不是米糕煎堆,而是一条新织的毛线衣。在隆起的胸前展开比划着,让牛雄看,说:“你看,好看吗?”
牛雄看着毛线衣密匝的纹路,特别是左胸上那对殷红的槟榔红,式样讲究,做工精细,说:“是姐手巧,织得真好!是姐织的都好看。”
秀兰抬起腿在腿上把那毛线衣叠好,重新装进那个芦袋里,说:“交给你仕鸿哥,可别让人知道。”
牛雄毫不犹豫,说:“嗯。”就接过了芦袋。
秀兰试探,说:“你出山去还来?”
牛雄说:“当然来,过几天还要来的。”
秀兰有些伤感,迟疑一下,说:“可你或见不到姐了。”
牛雄焦虑了,忙说,“因乜呀?姐你不是说还可吃黑嘴蕉、乌榄乳,还有野胭脂吗?”
秀兰忽然说:“告诉你仕鸿哥,要想来就没事也要来。”
牛雄抬头愣看着秀兰羞涩的脸上浮着的虚汗,说:“我会告诉他的。”
秀兰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低声说:“这次他还会来吗?”
牛雄低下头,不敢注视秀兰的眼眸,说:“他不傻,他会的!”
“等明年再来就晚了!”秀兰说时一下子把牛雄搂在了怀里,还疯了一样地亲牛雄的脸。然后,转身头也不回飘然走了,两条修长的辫子在她柔弱的腰间飘过来甩过去。
牛雄心里一下子轻得空落落的,就像丢失了什么。
五
牛雄再次进山,已是砍伐组结队下山的前夜。
进山前,赶车的把式告诉牛雄,说:“今年的赶山围猎没有得手,可能没有聚餐了,你还去吗?”
牛雄猜想是爹让诳他的,纳闷:“你诳人,我不信!往年可总会打到野猪或黄麂什么的。”
赶车的大伯说:“往年是往年,今年开始禁猎了,明年可能砍伐辕轭也会禁止!”然后又重复问:“你还去吗?”
牛雄想也没想,说:“我去!”赶车的不知道他的心思,他要去告诉秀兰姐,他已将她的话转告了仕鸿哥。
来到山上那棵老歪脖树下的时候,山风吹拂,林鸟归寂。满山的荧火虫像天上的星星,在漫山遍野里闪耀着,山风挟着山野泥土的气息。牛雄轻轻地叹了一声,今天来了,明天就要回去了。
砍伐组忙着抬装进山的收获,一车劈辕破轭的木料,两车作柴火的灌木枝芥。忙碌了半夜才散去,喜悦难掩地浮在砍伐人的脸上。
牛雄逛来逛去,却始终见不到秀兰姐的身影。有人告诉他,秀兰白天来找过他,还交给爹一件用芦兜袋包装的东西,然后什么也没说就下山去了。
牛雄未免遭受爹的一顿詈骂,说:“你是蛮牛,不听人话了?谁又让你上山了?”
牛雄申辩说:“仕鸿哥进山才不听话。”他想有仕鸿哥在自己会逃过数落。
爹气不打一处来,说:“你胡说!在山上见到他的踪影?”
牛雄说出了疑虑:“可在家他影也不在,你就是偏心,看我什么都不顺眼?我不是你生的儿呀!”
爹像被山里野蜂蜇了一下,愣住了,一个趔趄,然后就抱着头蹲在地上。牛雄赶紧打住。本来只想以仕鸿哥打掩护,没想到说漏了嘴,惹得爹生气划不来呀。
夜,渐渐深了,牛雄钻进被窝,却没法入睡。窗外,天边挂着一弯瘦削的残月。
牛雄夜里又憋尿醒过来,出门解手时,才知道夜里下过一场透雨,地上起了泥泞,低处还淌着水。被雨水打湿的山峪起了浓重的雾气。
天刚蒙蒙亮时,牛雄就被爹赶起下山。他出门时,三辆满载的牛车在赶车的吆喝声中动身了,笨重的车体在崎岖泥泞的路上打滑,人与车都步履维艰。
经过三户人家小村时,天已大亮,东边的太阳红彤彤的。牛雄没有看到秀兰的身影,却在门外一道断墙边见到一辆半旧的自行车。牛雄认出那是仕鸿哥借来的。
牛雄不吱声,这时候他已懒得跟爹说话。因为还有人告诉他,秀兰姐托爹交给自己的一瓶酸梅酱被爹掷掉了。
出了村,牛雄就开始后悔了,自怨运气不好赶不及难见的围席聚宴,还白白遭受爹的一顿训斥。
山道弯弯,又走了一段路,夜里被雨水浸袭的山路,在牛车过处留下泥泞的辙迹。
牛雄回过头望,忽然见到高耸的石崖上长着一棵杆粗枝长叶茂的树,结着红红绿绿的果子。牛雄不由想到秀兰说过的青黄不熟的黑嘴蕉、乌榄乳或野胭脂,心里又酸又甜的却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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