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会喜欢上一些东西。其中一部分人也会因此而变得不幸。阿珍的不幸是因为轻信了人,那个她本以为拥有演讲天赋,是做生意料的老乡,阿珍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放进去了。一个密室逃生的小店,自己却没有逃过早夭厄运,才开张三个月,就必须关门。还有一大堆钱要支付,但老乡已经不见踪影。所有债主,包括工人,供应商和设计师,都只能找到阿珍。找阿珍要钱。阿珍哪里有钱,却也没法,她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从支付宝和微信里的借贷系统凑到了十几万,又用信用卡套现了十几万,把那些债主对付过去了。
后来小河数落阿珍,“盲目,胆儿大,是个人才。”
此后阿珍彻底尝到了贫穷的滋味。拆东墙补西墙,自己的房租都要靠朋友接济。不过好在就是这个时候,她遇见了小河。小河在阿珍的朋友圈点了个赞,留了个言,他们就相约喝了一场酒。就在小河家里。
她是真的喜欢小河。喜欢他低着脑袋的样子。喜欢他抬头看着天空的样子。喜欢他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的样子。简直什么样子都喜欢。
和小河在一起的日子很让阿珍觉得满足。唯一的担心,阿珍是怕自己欠了一屁股债的事,被小河知道。她不会主动去说,太丢人了,也怕小河生气,也怕小河对自己失望,也怕小河离她而去。
爱人离自己而去是最让人心痛的。但阿珍依然结结实实体验了这种心痛。小河被警车带走的时候,阿珍就在斜对面的酒店。她听到了警车的呼啸声以为这是故事的结局。
小河要为阿珍这样做,他爱阿珍。但这只是一方面。是小河讲给阿珍听的。也是阿珍信以为真的。事实上小河只是想救赎自己。他内心的苦楚一直折磨着他。他始终囿于多年前的往事之中。他的婶婶,他曾经的爱人,以及他无法忘记的对自己的仇恨。
这段故事的结局让阿珍彻底改变了。变成了这样的人:冷漠,表面上率性而活,内地里摆烂自己的人生。那这段故事的开头呢?开头是阿珍跟着小河学牌。学德州扑克的规则。学发牌。
那时候小河没事就会在手机上打德州扑克,阿珍常常就在边上看。小河赢了,就会兴高采烈。阿珍看着高兴。小河输了就会愁眉苦脸,甚至骂骂咧咧。阿珍看着心疼。但一会儿就好了,只要等小河赢了就好了。
一次,俩人饭后慵懒无聊之际,阿珍提议,“不如我们也玩牌吧。”
小河有点看不上阿珍的牌技,但是那会儿没有其他人陪他玩。“两个人打德州,你知道怎么说嘛?”
“hu。”深爱小河的阿珍已经做过一些功课了,“全称是‘hands up’,对吗?”
“不是‘hands up’,是‘heads up’。heads,h,e,a,d,s。”
“哦,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两个人握手,所以是‘hands up’。”看起来阿珍的功课没有得到满分。但小河已经接受了阿珍的提议,不知从哪里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一副崭新的扑克牌。“你知道吗?人生没有意义的。”小河一边拆开那副新牌,一边嘟囔着什么。
“这样啊。”
“有意思就行。”小河延续着自己的丧文化。
“那怎么叫有意思呢?”
“打牌就挺有意思的啊。”小河已经很麻利地拆开了一副新牌的封面。
“小河,你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喜欢打牌?”
“唔……数学好的人吧,还有玩心大的人。以及……”后面的小河内心说给自己听,“以及想逃避生活的人。”
两个人坐在桌子前开始了heads up,小河更多的关注着手里的牌,而阿珍常常看着的是小河的脸。没多久,阿珍对牌局的不专注让小河失去了对弈的乐趣。“不玩了不玩了,今晚我们吃什么?”小河问。
阿珍从跟小河住在一起没多久就开始研究菜谱。现在好方便啊,她在心里感叹,只要下载一个APP,就能学到那么多菜,还可以做给小河吃。看着小河吃自己做的菜,那种感觉让阿珍很受用。小河每次都能吃两碗米饭,夸阿珍有厨艺天赋。小河也明白,夸一夸,阿珍就会更积极主动地做饭做菜。自己伴侣做饭做菜总是要激励的。谁不想每天定时定点吃点好的?
这一天阿珍已经做了一桌子的菜,但是小河没有在饭点回家。于是她在窗口张望,盼着牛郎回家。而对面的霓虹灯闪烁着。梦辉,一家高级商务会所,酒吧、KTV、妈咪、小姐、啤酒、洋酒、骰子,应有尽有。阿珍看到一个很像小河的身影从梦辉出来的时候,瞪大了眼睛,不太敢相信。小河怎么会从那里出来?
从那以后阿珍知道小河经常会去“梦辉”。有时候是黄昏,有时候是凌晨。但小河并没有跟阿珍说为什么去。小河哪里有钱去光顾和消费这样的场所呢?但是阿珍没问,小河也确实不说。
差不多一周后,小河神秘兮兮裹着一个很大的肚子回家。阿珍忙问,“怎么了?”
“想知道我肚子里装着什么吗?”看着小河一脸得意,阿珍也放下心来。肯定不是什么坏东西了。不像是方的,也不像是圆的,被一件T恤裹着,阿珍当然猜不出是什么。
“噔噔噔噔,”小河从里面掏出两个罐子,还给自己这个动作配音。不大不小,一只手拿一罐,刚好。
“啥呀?”
“鸡汤。”这是小河准备用来发财致富的。小河的朋友新近研制出了这种自加热鸡汤。所谓的自加热,其实就是罐头里有一包石灰。小河拆开罐头,取出了石灰包放在罐头底下,把一袋子水也撕开,浇在上面。然后再把罐头里的一小杯鸡汤放在上面。石灰遇上水,沸腾了,就热了。鸡汤就热了。这就是所谓的自加热。“神奇不神奇?”小河看着冒着气泡的自加热鸡汤,发出了天问。
阿珍心想,是小河没学过中学物理呢,还是自己该装作没学过中学物理呢?好难。聪慧的阿珍选择鼓掌。“哇哦。”阿珍还像模像样尖叫了一声,演出如此到位。
“你看这东西会不会形成一股潮流?以后大家都这么喝鸡汤?”
“会。”阿珍说。阿珍总是选择小河希望得到的答案。
“你说到时候,会不会这些高楼大厦里的白领,都会人手一罐这样的自加热鸡汤,放在茶水间,放在冰箱里,取代了咖啡和茶?毕竟,鸡汤比咖啡和茶有营养多了,对不对?”小河手指着对面的“梦辉”。梦辉不是写字楼,但一样有上班族的。
“对。”阿珍也看着梦辉,这次没有那么肯定,她稍稍有一些犹豫。
小河天真,他自从看到了朋友生产的这玩意儿,就像找到了宇宙的奥秘、人生的真谛一般兴奋,以及自信。他开始联络自己的朋友,要帮忙分销这款充满了科技感和未来感的产品。在几乎所有的朋友都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跟他一样看好这款产品的销路时,他想到了他的婶婶。
小河的婶婶只比小河大三岁。而且腿很长,人很漂亮。她能做上“梦辉”的头号妈咪,也不光是靠自己的长相和身材。靠的是她灵活变通,靠的是她知山知水。小河了解,他的生意要的也是这些。婶婶作为梦辉的妈咪,客人之多,客人之富贵,不在话下。那这些客人如果在房间,酒喝多了,歌唱累了,是不是在那一刻,有一罐热气腾腾的自加热鸡汤喝着,妙不妙?小河越想越兴奋,于是就跑到“梦辉”去找他的婶婶。他的提议也很直截了当。
“婶婶,你那么多包间,那么多客人,那些客人喝酒到半夜,可能会饿的。这时候来一款自加热鸡汤,岂不是——很妙?对,就是很妙嘛。一个房间十来个人,就是十来罐自加热鸡汤。一罐鸡汤成本十块钱,超市卖三十块,到你那里,一罐卖个五十没啥问题吧?那些客人那么肥头大耳,有钱,又喝成那样,做东的老板花个五百请朋友和小姐姐们每人一罐鸡汤,岂不是大方又体面,健康又安全?”
小河跟她婶婶这么说的时候真的是很抱希望的。他希望他的婶婶每天帮他卖一百罐鸡汤,他呢,则从朋友那边进货,进货只要十五块,一罐他就挣三十五,一百罐鸡汤他就能挣三千五。小河想好了,他准备跟婶婶对半分,一人一千七。就算要打点一下KTV 或者说酒吧的经理,管事的,至少一人也有一千能挣。这样,一个月就是三万。小河真的都想好了,这样的收入他能满足。小河的婶婶见了不少世面,更懂得人情,也了解小河。她说,“好的,宝贝,咱们试试。”
“试试”已经让小河很期待了。于是他如果不能说是每天——至少是隔三差五——都要去梦辉打探商情。
一周之后,“试试”之后,小河的想象并没有成真。只能继续“试试”。一个月之后,小河又找到他婶婶,他要盘点生意了。可是婶婶的盘点报告是这样的,她说,她所有的,总共的,只卖出了十罐鸡汤。其中五罐是她渴了饿了,自己喝的,还有三罐是她的小姐姐们当成了减肥又美容的夜宵,另外的两罐是一个很给面子的老客户,他看了看鸡汤,说:好,我试试。
小河认为自己的商业抱负再次被社会辜负,非常失望。阿珍看在眼里,但是不说什么,她认为小河也是不屈不挠地在与命运做抗争。为了生活。“有挫折是常态,一帆风顺才是要烧高香。”阿珍对着整天打牌的小河安慰道,“可是,你怎么不继续写作呢?”
是的,小河之前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写作给他带来了人生最初的荣誉和金钱。但突然,小河就再也不写作了。没人知道这当中发生了什么。阿珍当然也没有了解。
小河不响。不声不响。不解释。他继续打牌。时不时拍拍大腿,时不时还骂几句脏话。或者感叹一句,“哦耶。”那时候是小河赢了。
可是这两个没有工作的年轻人,总是要面对真实的生活。逃避有用,但迟早有一天逃无可逃。阿珍也想帮助小河,也是帮助自己,或者说帮助他们俩。可是这世道工作这么难找。应届大学生还容易一些,很多企业对他们有格外的优惠和宽容。上了三十岁,之前的职业履历又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如何说服HR给自己一个好的岗位,一个合适的价位。太难了。但是JAJA 为什么可以过得这么舒服呢?这么恣意呢?
“我们说好不提JAJA 的。”小河严肃地说。他不想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因为JAJA 这个前女友而产生任何不必要的嫌隙。不提是最明智的。
“可是听说她卖酒能挣不少钱。”
小河又是不响,他当然知道JAJA 的兼职“能挣不少钱”。在梦辉,任何一个妹子都“能挣不少钱”。探囊取物,小河想到了这个词,那种职业挣钱,就像这个成语。可是他却很艰难。连同阿珍,大家的生活都很艰难。只是,阿珍萌生了想要“探囊取物”的想法。
“你可别堕落。”小河说。“一堕落,就回不来了。就毁了。”
“你婶婶这样,算堕落吗?”阿珍问,“你婶婶就在梦辉上班啊。”
小河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们面对着一张桌子,桌子上只有两副碗筷。两副碗筷中间只有两个菜,而且快被吃光了。此情此景,令人有些悲伤。如果有什么乐器合适,那一定是二胡。阿珍想了想,说,“小河,我没跟你说过我爸的故事吧?”
小河抬头看了看阿珍,说:“你想说的话,我就听。”
那一年阿珍的父亲换了岗位,去跑外勤。理论上挣钱会变多,但阿珍和她母亲没有感受到家里的生活质量得到了多少提升。阿珍和她母亲也没有更多新衣服穿。家具家电也不见换新。那冰箱他们用了十年了,亏的是制冷效果还行,噪音已经很大。阿珍爸爸的钱去哪儿了呢?去了镇上的KTV。
阿珍的妈妈其实知道的比阿珍早多了,那就是阿珍有了一个新的“阿姨”。就在镇上的小城之光KTV 上班。是个外地来的姑娘,年轻,胆儿大,能喝酒。阿珍是一次放学回家路上看见爸爸和那个姑娘在一起走路的时候,爸爸的手勾搭在姑娘的肩膀上,才知道爸爸的生活是这么丰富。是叫姐姐呢,还是叫阿姨?按年龄可能叫姐姐更合适一点。阿珍想。
后来,阿珍的爸爸非但不给家里钱,酒还越喝越多。直到有一天,爸爸的工作出现了危机,姑娘也离爸爸而去。那时候阿珍的爸爸开始每天回家了,但是回家后的爸爸心情总是不见得好,常常一喝酒就往多里喝,每次还能如愿。喝多了之后,爸爸就开始骂骂咧咧,砸家具,砸锅碗,扔飞镖——就是把筷子往窗口扔。有时候阿珍的爸爸还能把一根筷子插在门板上。这就是阿珍理解的扔飞镖。
再后来,爸爸就开始推搡妈妈,甚至也推搡女儿阿珍。他的臂弯不再是娘俩的港湾,以前也不完全是,但至少不会用来对付家里人。最严重那一次,爸爸拿着刀在门外砍,娘俩躲在屋里。“不能开门,”妈妈警告阿珍。“他已经疯了。”
那个酒醉的爸爸在门外一刀一刀砍着木门,门感觉就要被砍开了。那一刀刀的声响,阿珍记得清,至今还天天在脑袋里回旋。
“就像子弹打在身上。”阿珍说。
小河乐了,刀砍木门,怎么会像是子弹打在身上呢?这哪来的比喻,完全不能比喻成功。小河听完阿珍的故事,或者说是阿珍爸爸的故事,总结就一句话。“你爸爸真像是魔鬼。”
“是魔鬼。不是像魔鬼。”阿珍说。后来,阿珍上了高中,寄宿在学校,算是暂时离开了魔鬼。
“我们怎么说起这些?干嘛说起这些?”小河说。他抱了抱阿珍。阿珍之前那稍稍颤抖的身体,现在有了小河的温暖,好些了。
“我想想啊。”阿珍说,并且是真的在想。“我想起来了,是因为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回答我。”
“什么问题?”
“你婶婶这样,算堕落吗?”
小河叹了口气。他是真的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要不,我跟你讲一讲我婶婶的事吧。”说完小河好像又有一些犹豫。他知道这些往事、故事、事故在自己心里的分量。但如果阿珍都已经说了她那个魔鬼爸爸的事,小河想,要不,我也说说我那个婶婶的事。不过小河的婶婶不是魔鬼。魔鬼称不上。是天使与魔鬼的合成体,在小河心里。小河以为自己和婶婶的故事要比阿珍和她父亲的故事更久远,但实际并不是的。他们当时都是十三四岁的样子。
小河对阿珍坦白,他侧了侧自己的脑袋,好像要讲一件让他挺委屈的事:“其实,我和我婶婶谈过恋爱。”
阿珍听到这句话,心情有点复杂。她现在要搞清楚的是,“谈过恋爱”,这个“过”字。哪怕之后小河讲了很多当年的事,阿珍也仿佛是在听别人的故事——确实是别人的故事,只不过是爱人的故事。
她后来决定为眼前的爱人去杀人,也是受了这个故事的深深影响。
自从看到小河去梦辉的那一次,阿珍就觉得生活好像正在跟她开玩笑。梦辉对她来说,就像小时候镇上的那个小城之光KTV。那些无根无基的漂流着的女孩们在里面,吸引着那些有家有室的男人们进去。小城之光吸引了她的爸爸,梦辉吸引了她的爱人小河。但小河跟她爸爸是多么不同的男人,阿珍无法相信小河也会去光顾梦辉这样的地方。
小河是去找他婶婶的。他们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呢?阿珍决定去看一个究竟。
梦辉的安保还是森严的,这个跟小城之光那种小镇KTV 差别很大。阿珍意识到自己以一个女孩的身份走进梦辉一定会被保安注意到,并且很快会被请走。要是万一还被人误会成为那种人,被搭讪,似乎也是令人烦恼的事,会给自己带来不小的麻烦。她绕了梦辉大厦一圈,这像是怪物的巨大的建筑,被各种动植物包围着。有石狮子,也有椰子树。但阿珍似乎是决意要找到梦辉的突破口。秋天有落叶,铺满北京路,阿珍踩着落叶,思考着,也烦扰着,也犹豫着。
一个匆忙赶路的年轻人经过阿珍的时候正在大声打电话。真讨厌,为什么要在路边这么大声打电话?哦,不讨厌。不讨厌。
年轻人叫小刘。很凑巧,他就在梦辉上班。他在电话里提到了梦辉这两个字。这才让阿珍有了豁然开朗的感悟。“你好,你知道梦辉在哪吗?”阿珍站到了小刘身前。小刘不知道兴高采烈地聊着什么,但突然被眼前的姑娘给迷住了。他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你好,你知道梦辉在哪吗?”阿珍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小刘呆了一会儿,然后把电话停下来,问道:“你是要去梦辉KTV吗?”
阿珍点头。
“啊,我就在里面上班。你也是去梦辉上班吗?”小刘突然又意识到什么,仿佛这个问题是个非常得罪人的问题。但他已经无法收回了,只能咬着下嘴唇停留在尴尬的表情。
“不是的,我找人。”
“你找什么人?我大概可以帮你。”
“你在梦辉做什么呢?”
“你跟我来,你跟我来就知道我在梦辉做什么的了。喂喂喂,没事我先挂了啊。”
原来梦辉有这样一个后门,阿珍跟着小刘来到了梦辉的监控室。走上楼梯,拐进二楼半,梦辉的四十多个摄像头所捕捉到的实时影像全都印在墙上。“我就是干这个的。”小刘自豪地介绍自己的工作。他这种自豪,就像在向朋友们介绍自己的菜园。
“哇哦,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屏幕。”阿珍展现出一个少女见到了梦想中的世界的样子。
“你看,这是我们刚才站的地方。”小刘指向最近的屏幕。
阿珍点头,是的,就是这里。
“这是梦辉的大门口。”
阿珍继续点头,往小刘指的方向一一看去。梦辉的大门,像是国家行政机关一般庄严,但更华丽。充斥着水晶、鲜花、霓虹灯。原来这就是男人们爱来的地方。阿珍感慨。在她来之前,她已经做过一些功课,在网上查阅,什么是KTV,什么是商务场所,什么是高档商务KTV。不过百闻不如一见,尽管隔着屏幕,这些场景对阿珍来说还是充满了意外。认识这个小刘对阿珍当然也是意外惊喜。起初她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小河,小河在梦辉干嘛呢。现在她拥有了几十双眼睛,她一定能看到小河在梦辉干嘛。在这之前她需要让面前这个小哥对自己产生好感。对自己产生亲近感。“你多大了?”阿珍问道。
“二十一岁了。”小刘自豪地报出了自己的年龄,“白羊座。”接着报出了自己的星座。
“白羊座呀,热情的星座。”
“是的,我们这个星座的人都是热情开朗的人。”
“乐于助人的人。”
小刘笑了,表示阿珍说得对。但又不太好意思这么夸自己。“姐姐,你不是说要到梦辉找人吗?你就在这里找,方便多了。如果你进去找,要被各种大哥带走的。那里面可不是能随便找人的地方,尤其是你们女孩子。”
“嗯,谢谢你啊,你真好。你叫什么名字?”
“刘凯心。凯旋的凯,开心的心。刘凯心。你呢?”
“叫我阿珍就好了。”
“阿珍姐,那你叫我小刘吧。”
阿珍姐在小刘的指挥下逛着小刘的“菜地”。小刘也是一个不错的向导,跟阿珍讲解着每一个跳动的图像,以及图像里的内容。有时候小刘会不好意思讲解,不过阿珍也是个聪明的学生,在尴尬的时刻她也不会主动提问。
“女孩们都打扮得很好看。”
“嗯,这里的女孩子都很漂亮。”小刘看了看阿珍。“但是……”
阿珍好像明白小刘要说什么,主动打断了他:“别但是了,就是好看的。”
“阿珍姐,你是要找自己的姐妹吗?为什么不打她电话?”
“嗯,是呀,怎么说呢。”阿珍顺利找到了台阶,一个方便的台阶,不过她还需要一个理由,“昨天打了,她没接我电话。”
单纯的小刘没有追问,只是感叹:“哎,女孩子到这里上班,赚是赚得多,但也很辛苦,要喝很多酒。”
“没事,她能喝。”阿珍知道现在她要假装找谁。她忽然想起一个人,对,她要找JAJA。“这里的姑娘挣钱多吗?”阿珍顺便也问了一个自己颇为关心的问题。说不上是最关心的,但如果知道这样一个具体的数字,无论如何也能让她有一些期待中的羡慕。
“哦,挺多的。”小刘不知道该说数字,还是说一个形容词。
“大概有多少?每个月?”
“几万块总有的吧。”小刘认真地回答,“我哥告诉我,陪一个客人喝酒两个小时,也许多一点,就有两千块。一天运气好可以陪两波客人。喝酒划拳,唱歌做游戏。就那点事了。如果晚上跟客人走,好像能拿很多很多。但这个是自愿的。”小刘说这些话的时候做了很多停顿,他做停顿的时候观察着阿珍的反应,生怕说了什么会让阿珍反感的内容。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小刘希望维持一些称得上是社交礼仪的东西,尽管他未必懂这四个字的具体含义。
“这是卖淫。”阿珍冷冷地说。
“也不是……也不是……不能这么说……”小刘希望解释。
“不是什么?这就是卖淫。”
看到阿珍如此坚定的判决声,小刘好像只能同意。“阿珍姐,你不是来找你的姐妹吗?”
“啊,是啊。我要找的那个姐妹,她臂膀上有一个哪吒,她的腰上还有一个阿童木。好像是在腰上。”阿珍指了指自己的腰。小刘礼貌性看了,挺细的。
“有文身的呀。”
“嗯,读书的时候她就特立独行,蛮特别的。”阿珍在找JAJA,但是今天JAJA并不上班。所以阿珍找不到她。此时此刻,能让阿珍找到的人,只有小河。小河现在就在梦辉里面。但小河究竟是在哪个屏幕里,这还需要小刘和阿珍两个人并肩努力。
不一会儿,像是约好了的,小河和阿珍约好了的。他们要“相遇”了,隔着一个屏幕。阿珍看见小河和一个女人,哦,也许就是他那个所谓的婶婶,他们俩先是在门口交头接耳说了什么,一会儿走远,一会儿又走近了。不好,他们俩突然黏在一起了。不好,他们就在房间门口,拥吻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俩人在干什么?她能认出小河来,小河穿着的T 恤,小河的鞋子,小河的头发,哪怕在屏幕里一切都是那么小,她还是能确定这就是她的男人。
看到这一幕,连小刘都很惊讶。“这两人在干什么呀?这不是芳姐吗?”小刘说。目睹了丑闻一般尴尬和难堪。
“是的,你们的芳姐。”阿珍冷冷地说。
阿珍想好了的,她决定不问,她决定今天晚上等小河回来她不问任何有关此时此刻出现在阿珍眼前的内容的任何问题。因为这个小河怎么也解释不了的。
“小刘,你能不能帮我擦掉这段?”阿珍对小刘说。阿珍不想让这一段视频存在。她不能接受。她怕自己还会来看。
“我们就保留一个月的。一个月后就自动被覆盖掉了呀。不用擦掉的。”小刘突然来了灵感,说,“他是你男朋友吧?阿珍姐。”小刘问。阿珍已经在掉眼泪了。小刘马上像个少男一样惊慌失措。不过阿珍还是用了一点演技,反正是真的伤心了,她就顺便靠到了小刘肩膀上哭。阿珍决心交上小刘这个“朋友”。“帮我擦掉这段,好吗?”小刘心软,力所能及的事,可以共同保守的秘密,他决定让自己成为一个白羊座,成为一个乐于助人的白羊座。
那天之后阿珍总是睡不好。她的精神世界已经濒临崩溃。第二次。第一次是小时候,她父亲。
不过她还是照常做饭洗衣服。她觉得只有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她还算是一个正常人。
这几天小河的胃口不是很好,但也可能是自己做的饭菜有失水准。阿珍问小河,“是不是这个鸡汤里的盐放多了?”
“是没放盐吧?”小河笑着说。“一点味道都没有。”阿珍意识到自己把问题问反了。“鸡汤是不是可以不放盐?我就想尝试一下这个。我在网上看,说鸡汤可以不放盐。”那还是比小河家里那些瓶瓶罐罐的“自加热鸡汤”好喝的,阿珍有这个自信。
阿珍最近是在小刘的监控室里喝了一罐,小刘主动要求“请客”,阿珍没有告诉小刘,这些鸡汤就是自家男人带来的。带给芳姐,然后芳姐分发给了刘经理,小刘的哥哥,然后刘经理给了小刘。这些自加热鸡汤就是如此不受待见,漂流如此。
“不放盐,就没味道。”小河飞快扒拉了几口饭,然后放下了碗筷说。
阿珍自己端起那碗鸡汤咕咚咕咚喝起来。
“怎么了,阿珍。”阿珍这举动是挺反常的,问阿珍,阿珍也不说话。过了会儿,小河不安,他总觉得阿珍状态不对。又来关心阿珍。
这时阿珍决心问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事出来。“能不能再跟我说说你婶婶的事?”阿珍的神情是如此严肃,严肃到小河像是第一次见到阿珍一样。
可是当小河傻愣愣想继续说他和他婶婶“谈恋爱”的往事时,阿珍伸手阻止了他。“别说了,我不是想听这些。不是想听过去的事。”
这会儿轮到小河纳闷了,“什么意思?”小河也不是没有思维的延续性,他好像听出了阿珍的言外之意,“你是不是怀疑我跟我婶婶还保持着关系?”小河或许有点恼羞成怒,嗓门大了很多。
“别别,我不是这个意思。”阿珍马上服软,她已经想好了,不打算确认自己知道这件事。
正在生气的小河站起身子走到了门口,然后走出了门口来到了走廊里。他摸出了香烟又摸出了打火机,用点燃的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了香烟。他靠在门口,抽了大约三分钟的香烟。然后折回房间。有些秘密是很难说出口的。对小河来说,究竟哪一部分是真正的秘密,他自己甚至都分不清。“阿珍,我跟你都说了吧,要不?”语气重新变得温和的小河,那就是阿珍爱的人。
小河和他婶婶的故事是一场孽缘。是小河内心的结。一个男孩在十三四岁的时候遇上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还爱他,还被表白,那情窦不开也得开。小河的情窦是被揠苗助长了的。
阿芳是小河的邻居,看着小河懵懂,就故意上学路上在小河面前摔跤。小河骑着的自行车就自动停在了阿芳面前。那时阿芳还只是小河的邻居小姐姐,并不是小河的婶婶。小河下了车,但并不往前走。直到阿芳大喊了一声,“赶紧过来扶我一下。”小河就像是得到了指令一般,停好自行车。他不知道是该先伸出左手还是右手去扶他的邻居。但首先是要弯下腰那是肯定的。
阿芳迅速抓住了小河的右手,然后就一跃而起。“谢谢啊。”阿芳道谢之后,重新把她自己的自行车扶起来。
“下午学校里有篮球比赛。要不要跟我去看?”阿芳问小河。“是区里的总决赛,我们学校和康桥争夺总冠军。”
“我不会打篮球。”小河一字一句说。
“看别人打篮球呀,又不是让你上去打。篮球比赛可好看了。难道你不看《灌篮高手》?”
“哦,那个我看的。”
“那你最喜欢里面的谁?”
小河想了想,好像没有参考答案。见小河不回答,阿芳想了想,这是个没开窍的傻孩子:“那下午我来找你?”小河想了想下午的课,然后点了点头。
阿芳比小河高两个年级,阿芳初三,小河初一。但是比赛却是初二年级组的比赛。这搞得阿芳和小河在赛场周围都找不到认识的同学。但是很显然,这是阿芳故意的。他们坐在篮球馆最后排但是最高的座位上,看着前排的拉拉队们时不时加油呐喊,再前面一点儿,是场地里的男孩子们积极跑动,投篮,欢呼和懊丧。“你看那个。”阿芳指着康桥中学的后位,“就是皮肤最黑的那个。”
“嗯,怎么了?”
“我觉得他喜欢那个小姑娘。”阿芳又指了指拉拉队中那个穿白衬衫的女孩。实际上拉拉队都穿着白衬衫,但阿芳往那儿一指,小河也马上意识到阿芳指的是哪一个。
“为什么啊?”
“你有没有观察能力啊,你没看见那个黑乎乎的家伙没球的时候总是往那边看吗?几秒钟看一次,几秒钟看一次,太明显了。”
小河服气,原来阿芳过来并不是单单看球,如果是看球,没球的那个人的任何表现她又怎么能注意得到。阿芳是来看人的。
“你再看那个,他们康桥队里个子最高的那个。”
“嗯,怎么了?”
“我觉得他不仅个子很高,智商也很高。是在用脑子打球。打得很好呢。但我也觉得他时不时走神。我猜不出为什么。你觉得呢?”阿芳问身边的小河。
观察真仔细。小河感叹。阿芳虽然年纪比小河大,终究还是很小,但是她已然拥有通过自己的观察然后精通人性的潜能。“或许他应该跟他们的小前锋有点矛盾吧,好几个球都没传他们小前锋,按理那个小前锋位置更好,可他还是回传。要不是对方菜鸡,这么打可怎么赢啊?
“你怎么懂这么多?连场上球员的位置都知道。但是他们投篮真的很准。”小河说。
“天赋咯?爱好咯?”阿芳摊了摊手,努了努嘴,也不知道是在夸自己还是在夸场上的队员。
“天赋是什么?”
“天赋啊?就是擅长呗。比如,我的天赋不在学习上,爱好也不在学习上,大概就是在这种地方咯。”
小河无言以对。他觉得能把自己学习成绩差的原因归结成这样也是一种本事。
“你再看看那个。”阿芳指着康桥队里的大前锋,“我看他冷峻的气质,将来不是当律师,就是当警察。”
“你连人家将来的职业都可以预言?”
“当然,那个黑乎乎的家伙,将来肯定是公务员。要不然就是去国企单位。虽然会偷瞄人家小姑娘,人看上去还是稳的。这种就是闷骚型的典型。可惜就是人不够帅。我不光可以预言职业,我连婚姻爱情都可以预言,或者说是预测吧。”
什么是婚姻,什么是爱情?小河听着感到脸红。
“那个小前锋帅不帅?帅的吧。眉毛总是挑来挑去的,也不知道是挑给谁看呢。将来就是个花花公子。也一定会死在女人手里。我就这么预测了。”阿芳说完,对小河看了一眼。“嘿,那你将来能不能死在我手里?”她问小河。
“不要。”小河拒绝。这一句他听明白了。
“如果不是你死在我手里,那将来让我死在你手里好了。”阿芳说。
“你将来想做什么?”小河问阿芳,并且顺利重新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
“你想做什么?”阿芳问小河。
“我先问的你啊。”
“嗯,那让我想想。”
“你那么精通人性,将来去当作家好了。去写人。我听我叔叔说作家都精通人性。”
“你叔叔?那是个傻子吧。切,作家有什么好当的?又不赚钱。我要去做赚钱的行当。如果我真的能精通人性,那我可以做的行当可就多了。”
小河看出了阿芳一脸的骄傲,只是小河刚刚才明白阿芳的骄傲是从哪里来的。按理一个学习成绩很差(小河听说的,但不会错),不该这么骄傲的。此外,关于阿芳的身份,或者说来路,小河更觉得阿芳是不会这么骄傲的一个人。阿芳是领养的。小河的邻居自己的孩子早夭之后没几个月,有人把看上去刚刚满月的阿芳,裹着襁褓的阿芳,放在了小河邻居家的门口。这是邻里都知道的关于阿芳的“身份”。
“但是听得出来,你婶婶从小就是厉害的角色。很有闯劲,胆子大。”阿珍听故事听到了一半,对小河说。
“可是她成绩真的很差。”小河补充真相。“所以我爸妈就很反对我跟她一起玩。”
“怕你跟她早恋吧,然后影响你的学习?”
“差不多是这样。”
“但你们后来又是怎么好上的?”
“后来啊,我婶婶,哦,不,阿芳她约我看电影。看的是《泰坦尼克号》。1998 年嘛。那部电影刚刚上映。那时候我其实不太看得懂故事,只觉得好看,感人。我虽然没哭,但我婶婶,哦,不,阿芳她哭了,哭得稀里哗啦。走出电影院的时候我才发现的。她脸上都是没干透的眼泪。”
“然后呢?能不能说说重点?”
“然后啊。”小河坏笑了一下,“然后她就在路上把我强吻了。他妈的。我的初吻。”
哦,吻了。阿珍心里想,终于吻了。“小河,你真的不打算说说你在梦辉和你婶婶拥吻的事吗?”阿珍在心里对小河说。“没事,你不说就不说吧。我知道你是真的爱我,那就行了。”阿珍又在心里对小河说了一句。
阿珍不打算探访小河的隐瞒,但她决定戳穿小河婶婶的敷衍和谎言。“其实,你婶婶并没有帮你卖鸡汤。”
“啊?你怎么知道的?”小河又羞愧,又好奇。
“她把你给的鸡汤都给了梦辉的经理,梦辉的经理都分给自己的小弟们喝了。就是这样。”
小河还是不明白阿珍是怎么知道的这一切。但他更惊讶于阿珍为什么要点破这一切。他也知道他的婶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对他无比热情,无比上心,也无比爱他的人了。他已经发现了婶婶不仅没帮他卖鸡汤,甚至还帮别的人卖其他品种的鸡汤——是的,一样是“自加热”,只是另一个牌子,另一个“代理”。
这是他那些天“巡店”时候发现的。很容易辨认,小河朋友的自加热鸡汤是红色包装的,市面上另外一款性价比和口味都更符合大众需求的自加热鸡汤,是蓝色包装的。小河只要在梦辉的房间门口稍加留意,看看偌大的包房里茶几上模模糊糊的颜色就能知道真相。虽然从“商业角度”,婶婶选择那一款鸡汤而不是选择小河这一款鸡汤,没得说。但婶婶,你是我的婶婶,你是我的阿芳啊。发现了真相的小河内心这样疾呼过。小河确实很受伤。甚至觉得有点丢人。另外一个让阿芳代理销售鸡汤的人,小河也发现了。看上去,他就是婶婶的“情人”。
婶婶和叔叔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这一点小河是确认的。但是,他和婶婶之间的“感情”是否还在,小河尝试骗自己,但没有骗成功。
那天,在婶婶阿芳大叫了一声之后,小河就迅速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别叫了。”小河说。利用那个档口,阿芳已经趁机转了个身,面对面看着小河。小河把手松开,阿芳看着他,他也看着阿芳。阿芳的眼神意思很明显,是,“石小河,你想干嘛。”而小河想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你还爱着我。你还在乎我”,没有,没有,小河没有看出这些,他只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眼神,仿佛这个眼神就从来没有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他把不时挣扎几下的婶婶推到了墙角。
阿芳说,“你别闹了,小河,这房间没门锁的,随时会有人进来。”
“我不怕。这有什么好怕的。你在怕什么,阿芳?”
阿芳开始摇头晃脑起来。甚至还跺起脚来。而小河要做的,小河想做的,就是凑近阿芳的嘴。他要吻她。要吻还她。二十年多年前,那时候小河个子还比阿芳小。阿芳抱着小河,吻了小河。现在,小河个子比阿芳高了,他要报复。可是阿芳摇头晃脑更厉害了,且因为小河已经松开了捂住她的嘴的手,她已经可以轻松喊叫。她果然喊起人来。
小河不太能听清她喊的是哪个保安的名字。因为他很快就用他的嘴把阿芳的嘴给堵上了。阿芳的嘴被堵上了,而且被堵得严严实实。
阿芳虽然被动,但依然保持着防守的姿态。任凭小河怎么努力试图把自己的舌头伸入她的嘴里,她都不打开紧闭的双唇,以及坚硬的牙齿。小河越来越努力,努力把舌头变成了一个能钻地的仪器。终于,他钻开了阿芳的双唇,甚至触碰到了她的舌头。但令小河震惊的是,她的舌头非常冰冷。
小河看过一本书,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写的,“如果你在吻的时候发现对方的舌头都是冷冰冰的,僵硬的,那对方就是不爱你了。”
答案已经浮现。小河在心里说,“再见,阿芳。”
面对阿珍的“坦白”,小河打算供出一部分真相了。“她后来没办法跟我在一起。因为我爸妈发现了,而且明确反对。”
“然后就嫁给了你叔叔?”
“对。这就是最荒诞的部分。她说她做不了我的爱人,就要做我的亲人。”小河笑了,但是笑得非常非常难看。“还有更荒诞的,你要听吗?”
阿珍面无表情,她可能是担心这之后将听到她并不想接受的内容。
“那我讲给你听吧。你帮我保密。”
阿珍点头。
“我妈妈,是我婶婶杀死的。我婶婶给我妈妈下了毒。因为我妈妈不让我们在一起,所以……”小河说完像是一具僵尸一样,静止了十秒钟。这是一具心被掏空了的僵尸躯体。
十秒钟之后,还是阿珍先开的口:“好吧,小河,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爸爸不是自己死的。我妈妈看着我爸爸死的。”看上去如此坦诚相见的两个年轻人。
但阿珍隐瞒了最后一件事。她妈妈是看着她爸爸死去的。但她妈妈并不是凶手。
真是公平。小河也隐瞒了一件事。他妈妈死了,杀死他妈妈的人,严格意义上,不仅仅是他“婶婶”一个人。
普通人之间的爱情多半就是骗来骗去,阿珍和小河之间也不过如此。欺骗和隐瞒,本来就是亲戚。但是爱情是可以存活在谎言之中的,甚至只能存活在谎言之中。两个内心藏着巨大秘密的人,不能不把谎言编织成为自己的家。
“不管怎么说,阿珍,我爱你,如果你怀疑我,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不,任何事,我可以做任何事来证明我爱你。”
“好,任何事。”阿珍心意已决。
这就是阿珍杀了人之后,小河为阿珍顶罪的原因。
那一晚,小河哭了,哭得像个小孩。他哭着对阿珍说,“宝贝。我来顶你吧。你可以脱身的。你要好好的。”这是小河第一次叫阿珍宝贝。阿珍还觉得有点肉麻。肉麻得也想哭了。
“你要好好的,我已经让叔叔把我的车卖了。钱他会打给你的。”小河擦了擦自己的脸。
“为什么?”阿珍问道。
“因为,我爱你。傻瓜。”小河咬牙切齿地,牢牢看着阿珍。而阿珍回应是她哭着,也想笑。是第一次,她第一次听到小河说“爱”这个字,而且还很完整,“我爱你”。爱是什么呢?爱就是为了心爱之物,肝脑涂地吗?阿珍摇了摇头,但她选择愿意。她默念着两个英文单词,“I do.”然后她解开了自己的衬衫,最上面一排纽扣,依次向下开放。然后紧接着又解开了自己的牛仔短裤,然后狠狠推了一把小河,最后她顺利骑到了小河身上。
“你进去了,里面没有女人的。你给我好好记住这一次。”阿珍一边上上下下做着运动,一边在小河的耳边用力地说着。用力地说着。
小河被警车带走的时候,阿珍就在斜对面的酒店。她以为这是故事的结局。直到她的电话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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