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义】
一日三餐,你若忽略其一二,它便马上会让你难受和不自在。厨房在制作一日三餐时是处于动感之中的,煤气灶的火焰燃烧成好看的红色花朵,似乎用柔软的舌头舔着锅底,直至让锅里的水沸腾。菜刀、菜、案板,都会亲密地接触,而油盐酱醋等将把自己的肢体溶化成一种味道,到达人的味蕾。大米、 面粉、肉类等,经过蒸、烧、煮、炖、烤的过程,最后变成一盘菜或主食。从头至尾,锅碗瓢盆会响起一片低低的交响曲,至于炒菜,聲音就更大了,菜一入锅,早已烧好的油马上让其爆响,似乎是锅在把自身早已无法承受的炙热迅速转移。咸淡酸辣,老嫩硬脆,一切都将因人的胃觉审美而进行。人常说,生活要有滋有味,有声有色,这句话从厨房说起也许更有意义。
人们对一日三餐精确区分,合理饮食。人们常说,早餐吃好,午餐吃饱,晚餐吃少。有的人甚至因苦于饮食的丰足,发出感叹:早上吃得像皇帝,中午吃得像士兵,晚上吃得像乞丐。
【事件】
她把一个男人带回了父母家。来之前她给妈妈打了电话,说今天有客人来家里吃饭,让妈妈好好弄几个菜。她妈妈做菜的手艺不错,又退休在家,很乐意为客人做饭。她开冰箱取了鸡和鱼,还开封了一袋保鲜的阿巍菇(较贵,一斤三十元左右),准备露一手。厨房里响起了有序的工具碰撞声,一个人要认真做饭了,其架势便如临大战,这一点女人也不例外。但她不会想到,女儿今天带回的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女儿爱得疯狂,失去理智,一桩婚外情正以不可阻挡的迅猛之势在把她推向越来越危险的境地。
女儿离婚后回父母家住,一切都和她上小学、中学,以及后来当兵时一模一样,该吃饭时吃饭,该睡觉时睡觉,她脸上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样子。实际上,父母怕她伤心,说话一直很谨慎,而她对离婚这件事原本并不怎么在意,家里便终一日而不起波澜。但今天,她把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带回了家。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扭结,但她沉迷于爱情中不能自拔。不久前,他们俩一起吃饭,并喝了酒,然后水到渠成去了一家宾馆。他有些醉了,冲动地吻了她,她脱掉了裙子和内衣,男人想起一个朋友被婚外情弄得焦头烂额,便想及时刹车。那一刻她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说要你想要的快乐。男人被她感动了,本来顾虑像绳子一样要捆绑住他了,却因为她的这句话顷刻间瓦解。之后,他和她都因为爱和肉体欢娱失去理智,频频去宾馆开房。她知道要这个男人离婚是极其艰难的事情,但她疯狂地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在内心已经把他当成了丈夫。她也知道这种关系最终会是一片黑暗,但现在黑暗尚在远处,她身体里的火把眼前照彻得无比明亮,她沉溺其中乐此不疲。男人终于也失去了理智,说他要离婚,和她结婚。这让她欣喜若狂,马上决定要带他来见父母。男人有些犹豫,但拗不过她,便只好跟着她来了。
父亲出去了,只有母亲一人在家。当母亲得知他有家室时,脸上便不悦。他们三人在客厅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气氛颇为沉闷。他借故想走,她却十分关心地说,在家里吃午饭吧,你早上就没吃东西,昨晚也没有睡好。女儿无意间说漏了嘴,一个秘密昭然若揭,母亲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去厨房做饭。女儿给男人倒水,拿来烟灰缸,然后飞快地吻了一下他,转身去了厨房。
母亲在厨房里脸色阴沉,摘菜的手有些发抖。她觉得女儿已经惹了一个麻烦,很快,家里就不会安宁了。看见女儿一脸喜悦,肤色较之前一阵子也红润了很多,她知道是爱情的作用。她经由女儿刚才说漏了嘴得出了结论,女儿和这个有妇之夫的关系已非同一般。她担心女儿会怀孕,但转念一想她是成年人了,应该懂得保护自己。但她还是很气愤,上床,在她看来那是堕落和无耻,但女儿现在竟喜形于色。
她问女儿,你跟他在一起多长时间了?女儿回答,两个多月了。她看着女儿油盐不进的样子,生气地问,你是知道他有老婆的,怎么还跟他在一起。女儿满不在乎地说,他是有老婆的,但他人在老婆身边,心在我这里。她切菜的手在发抖,恨不得用菜刀去砍坐在客厅里等着吃饭的这个男人,也恨不得把什么也不在乎的女儿也砍一刀。由于走神,她差一点切了自己的手指头,女儿惊叫一声抓住了她的手,她气愤地把女儿推出了厨房,“咣”的一声用力把厨房门关上了。
厨房里安静了下来,但她觉得闷得有些喘不过气。她想打开窗户透透气,发现外面冰天雪地,她这才意识到现在是不宜开窗的冬天。她茫然地望着被自己摆放得像大军布阵似的厨具,突然觉得无从下手了。女儿两年前患了抑郁症,不能受刺激,尤其是精神方面的刺激会让她失控和反常,她一直拿女儿没办法,可这次女儿的行为突破了她忍耐的底线,一种失败的感觉让她内心很痛。更让她痛心的是她意识到女儿的行为将让她这个母亲蒙羞-——情人、婚外情、偷情,这都是一些让她的心发抖的词语,她不敢再去想。如果女儿的事被外人知道,一定会嘲笑自己这个母亲的。现在她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似乎要掼出去摔一个跟头。
她没有心思做饭了,本来想好要做的两个菜再没力气去摘去切,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耻辱感像冰一样在她的内心滑动,继而让她浑身发冷。无奈,她炒了一个菜,开了一个罐头加热,又热了剩菜。她耻辱地做着这些,因为不得不顺从女儿,她觉得自己似乎也在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好几次,她想从厨房冲出去,把这个混蛋男人臭骂一顿,然后把他赶出家门,但她都忍住了。她麻木地操持着锅碗瓢盆。她不会想到,她在厨房里忍受屈辱的时候,女儿却在客厅里和那个男人大胆地拥抱接吻。
她把饭菜端到餐桌上,招呼女儿吃饭。男人觉得她没有叫他吃饭的意思,有几分拘束,但女儿把他拽到了餐桌边。她借故不饿离开了餐桌,很孤独地走进了厨房。实际上她应该去卧室,实在烦得不行了可以躺一会儿,卧室是较为私密的地方,即使是家人在一般情况下也不会轻易进入。可她的整个身心有一种被挤压的痛感,顺便一拐便进了厨房。厨房被弄得格外凌乱,有几件本该归位的东西在流浪,另有几片本该归属于垃圾袋中的菜叶仍恋恋不舍地留在案板上。她把这些东西收拾妥当后想回卧室去,但因为不愿看见女儿和那个男人在一起而迈不开脚步。去卧室要经过餐厅,而此时女儿和一个有妇之夫在餐厅里谈笑风生,不但丝毫没有感觉到羞辱,反而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快乐。她感到有一张密密麻麻的网裹住了自己,便不得不待在了厨房里。
这时候,大女儿回来了。妹妹热情高涨,招呼姐姐赶快落座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姐姐才弄明白妹妹和这个男人的关系,她很惊讶,但耽于妹妹的面子还是赔着笑脸和男人说话,并劝他多吃菜。妹妹在一旁埋怨,妈今天做的什么菜嘛,一点都不好吃。姐姐看了妹妹一眼,意思是妈为什么这样你还不清楚。男人很敏感,从姐姐的眼睛里看到了对妹妹的怨责之意,忙说,挺好,挺好。姐姐的眼神马上变成了微笑,劝男人吃饱。
吃完饭,妹妹和男人走了。姐姐从窗户看下去,见妹妹和那个男人相拥着边走边接吻,间或还有一些大胆的动作。这时候,她想起母亲一口饭也没有吃,便想叫母亲来吃一点。但客厅和卧室,乃至卫生间都不见人。最后,她在厨房里找到了母亲,眼前的情景让她不知所措——母亲坐在一个小凳子上,望着墙在发呆。
B
【释义】
有时候厨房里会出现杀戮,比如一条鱼、几个螃蟹、一只活鸡,一二十条黄鳝,二三十只虾等,在上天注定为人果腹的定律中,被人顺水推舟地取了性命,把身体奉献出去。素食主义者为此高举道德和圣洁的旗帜,纷纷谴责食肉一族为了让自己果腹而掠夺了他者生命,是有罪的。有人曾对此做过这样的回答,如果说人吃羊肉时因为掠夺了羊的生命是有罪的,那么羊吃草时同样也掠夺了草的生命,是不是羊也是有罪的?这是一个太过于严肃,又似乎永远都不会有答案的问题。也许对上帝而言也是一个难题。如果人太过于认真,便会让这个世界变得缺少烟火味,反之也使人变得缺少人情味。
因为饥饿,也因为饮食是人的一切需求之源,所以多少年来形成的吃之定律,每天都一成不变地在厨房里被实施着,造物主安排好的棋局,依然让人沉迷和怡然自得。
【事件】
厨房里经常会出现蟑螂和老鼠,是油烟味和食物的味道吸引了它们,让它们开始偷窥人的生活。当然,它们偷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窃取人放在厨房的食粮来解决自己饿肚子的问题。因为是兽类,偷在它们的道德标准中不是耻辱,所以它们心安理得。不光如此,它们还掌握了如何乘人不备时稳、准、狠的偷盗办法,同时也学会了被人发现后迅速逃跑或躲避的技能。它们不会进入人的生活,多少年来一直在厨房里徘徊或暗度陈仓,享受得手后的快感。据说蟑螂的生命力和繁殖能力极强,但在此请容许我先将蟑螂按下,专门来写一写老鼠。
老鼠是兽界的神偷者,虽然在厨房里屡屡得手,但毕竟还是留下了不少痕迹,比如它们经常出没的角落、习惯性行走的路线、偷窃的方法,以及它们的习性,等等,都被人们慢慢掌握了。一者被另一者掌握,尤其是像人对老鼠这样已经产生了敌意的掌握,则预示着有一次打击即将实施。
人们即将对老鼠实施的打击是两个老办法,在厨房里下毒药和布老鼠夹。人被老鼠搞得很烦了,决定通过实施这次大的打击把它们消灭掉,不再受这份经常被偷的气。下毒药的办法是父子俩或一对夫妻在一个夜晚密谋的,在早晨出门时把几块放入了毒药的肉和馒头放在厨房隐蔽的角落,然后他们悄悄离去。一只老鼠闻到了肉和馒头的味道,经过一番侦察后发现这家主人已经离去,于是便马上扑向那些肉和馒头。一股美味的快感在口腔和体内浸漫,味道真是好极了,它興奋得把小尾巴摇动成音乐的魔杖,东上西下,挥出内心的驰骋。然而很快就有一股疼痛让它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紧接着眼睛的世界暗了下来。它想起身逃走,但身体软软的,仍被那双可怕的疼痛之手按住不动。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占据了它心头,过了一会儿,那双可怕的手开始向下压它的身体,一阵剧疼让它头一歪便倒在了地上。主人傍晚回到家,看见倒毙在厨房里的老鼠,很高兴地用垃圾铲将它铲起,拿出门扔进了垃圾箱。它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了漂亮的弧线,但它已经死了,这是它在死亡之后的一次飞翔。
人对老鼠实施打击的第二个办法是在厨房放置老鼠夹。人们将鼠夹放在厨房昏暗的角落里,在机关处放上诱饵,一股香味同样吸引了一只老鼠,它慢慢向散发出香味的地方寻找过去。危险是早已存在的,但昏暗的光线将危险遮蔽得不露一丝痕迹。它摸到了那块诱饵前,香味使它的脑细胞极度兴奋,一股强烈的占有欲促使它的嘴迅速伸上去咬住了那块诱饵,口腔里有了一股吞噬肉食的快感。然而,黑暗中这时发出了“咣”的一声响,两根坚硬的铁条携带着巨大的力量砸在了它的身上。它的腰断了,剧痛迅速让它的喉咙发出了从未发出过的声音,并让它的四条小腿挥动得像风中的树枝。它无法脱离铁夹逃走,所以便只能在那里挣扎。它也许想起了母亲,她正在盼望自己早点回去;它还想起了自己温暖的巢,但铁夹已经改变了它的四条小腿行走的可能性,它回不去了。过了一会儿,它感到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重,黑暗使它已辨不清任何方向,并丧失了最后的力气,它像被毒死的那只老鼠一样疼死了。
但有的老鼠却对鼠夹和毒药的警惕性很高,凭着敏锐的嗅觉和良好的防范措施,它们既不去触碰鼠夹的机关,也不去贪吃人故意放在阴暗角落里的含毒的肉或馒头,它们悉知那是可怕的深渊的入口,一旦接近便要坠入到另一个完全黑暗的世界中去。避开了最危险的鼠夹和毒药,可以使心灵警醒和戒骄戒躁,所以,它们即使遇上了比鼠夹和毒药更可怕的事,往往也可以化险为夷。慢慢地,它们对人的伎俩已经不屑一顾了,总是能想出办法克服。最为好玩的是,它们会弄一个东西去撞铁夹上的诱饵,铁夹“咣”的一声落下,震得地板一阵颤动。它们发出“吱吱吱”的欢笑声,高兴地在铁夹周围跳起了舞。
一只猫闪亮登场,它是人们专门安排来收拾老鼠的一个冷面杀手。为了让它完成好任务,主人用很不错的伙食来喂养它,它心安理得地享用,似乎在做着战前的准备。事实上,它的功夫已经十分厉害了,一跃便可跳上房梁的轻功堪称一绝,扑向目标时的稳、准、狠的短打功夫也不赖,尤其是它的两只前爪抓下去的时候,就是两只属于猫科类动物专有的铁爪,还有它的牙,同样也像利刃一样锋利。
老鼠们对这个冷面杀手的到来恨得牙痒痒,但它们不能与它正面交锋,以前有同类被它用短打功夫扑倒在地,用那两只铁爪按倒后再也没有起来。它用嘴叼着同类的尸体喜滋滋地在房中走动,成功的喜悦使它的脚步变得有点女性化,每一步都透露着柔情。每每想到这些,老鼠们便内心恐惧,害怕猫再出现。现在,这只猫板着面孔,用那双可怕的眼睛在巡视厨房里的每一个角落。厨房里确实有几只老鼠,隐藏了很久,在冷面杀手进入这个家后,它们隐藏得更隐秘了。但隐藏不是长久之计,它迟早会被发现,要不想被猫发现的唯一办法就是干掉它。老鼠们冷静衡量了一下当前的形势,内心燃起了仇恨的火焰,一个计划从火焰中脱颖而出,制定出了让那个冷面杀手接受悲惨命运的具体实施步骤。它们派出一只精瘦的敢死队员大摇大摆地在厨房里走动,冷面杀手的眼睛一下子便瞪圆了——居然有如此放肆的老鼠,它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在向外涌动,它要大打出手了。但那只敢死队员却迅速窜进了一个角落,冷面杀手扑过去时已不见它的影子,一块有些风干的肉出现在它眼前,它有些好奇地咬了一口,嘿,味道挺不错的,于是它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美食有时候是可怕的,老鼠们早就知道这块肉中被主人放了毒,今天它们要用这块肉来了结这个冷面杀手的性命。过了一会儿,冷面杀手像所有被毒死的老鼠一样身体剧痛,眼睛看不见光明,坠入了永久的黑暗。
之后,又发生了一次反击事件。一只狗只是偶尔发现了厨房里有老鼠,但它却生出要管管闲事的心,汪汪汪地咆哮着在厨房的每个角落搜寻老鼠的影子。狗比猫更凶,是狂妄而又残忍的杀手。老鼠们已经有了一次成功反击的经验,现在它们又顺理成章地要收拾这个残忍杀手。它们同样冷静衡量了一下当前的形势,同样内心燃起了仇恨的火焰,并让一个计划从火焰中脱颖而出,制定出了具体实施步骤。它们悄悄接近了老鼠夹,从距离、方位、面积等诸方面仔细计算,终于下了一个冒风险收拾这个残忍杀手的决心。同样还是上次的那只精瘦的敢死队员出去当诱饵,引得残忍杀手疯狂追逐。到了铁夹前,那只敢死队员一个三级跳从铁夹的两根铁棍中间飞一样跃了过去,残忍杀手哪能甘休,一爪子伸过去抓它,“咣”的一声响,剧痛同样让残忍杀手的喉咙发出了从未发出的惨叫。那只敢死队员一声欢呼,老鼠们便跑出来看热闹。残忍杀手用三条腿支撑着身躯,像提着铁夹似的从厨房里跑了出去,它不想让主人看见自己变得如此狼狈,窜出家门跑进了荒野中。它疼痛难忍,一头栽入一个阴沟里再也没有出来。几天后,有成群的老鼠从阴沟中出出进进,残忍杀手的身躯被它们一点一点啃光,露出了森森白骨。
C
【释义】
乡村的厨房散发着原始的味道,并在结构上保持着古老的形状。在这样的厨房里才能真正闻到烟火的味道,并看到木材燃起的火苗把锅里的水烧得沸腾。几乎每个农民都会把自己设想和创作的才华发挥出来,不光所有的食粮均来自双手的劳作,就连厨房里的一切都由他们自己制作,于是随心所欲的风格随处可见,而且还暗暗符合主人使用时的习惯。
乡村厨房里做出的大多是粗茶淡饭,因为农民的生活水平受限,就是有好吃的东西也总是存留下来,以俟过节或来客人了,或孩子生病时才食用。农民们天天都要干力气活,也许吃粗茶淡饭反而更让他们健壮,干活更利索一些。
【事件】
一只蛤蟆被几个胆大的人弄进了厨房,他们要把它红烧了吃。村里人都反对他们这样做,以前在村子里从来没有人吃过蛤蟆,而且人们一直视蛤蟆为不祥之物,见了便马上避开,更别说有谁敢吃蛤蟆了。但这几个胆大的家伙却已经下定决心非要吃蛤蟆肉不可,谁也拦不住他们。
这只蛤蟆是人们从土里挖出来的。今天早上,人们在村中的一个地方开始挖土,并从河滩上运来了不少石头,准备在这里打地基建起一座房子。一只蛤蟆隐居在这里,它听到铁锹发出的动静时已经无法逃离了,只能一动不动地在土中趴着,期望人们能忽略它所潜居的这块地方,但它的运气不好,一个人一铁锹下去便把它铲了出来,土被扔出后在空中散落成颗粒,它的身子划出一条弧线落在了地上。周围一片惊呼,这一带人很讲究迷信,认为盖房子时在土中翻出蛤蟆不吉利,而一旦翻出便常常采用两个办法处置,一,将其杀之,在原地安葬,但却要另选地方重新打地基盖房。二,将其煮熟吃了,接着在原地该怎么弄还怎么弄。这两种方法说明了人们胆怯和坦然的两种心态,选哪一种全看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了。挖出这只蛤蟆的人胆子大,二话没说便一把提起它用刀子开膛破肚,三两下便把它拾掇干净送进了厨房。他媳妇两小时后把它红烧成了一盘肉。来帮忙盖房子的村里人心情复杂,在中午都不吃已被红烧了的蛤蟆,只有那几个胆大的人吃了一顿香喷喷的米饭就红烧蛤蟆。
下午,一座房子的地基完工。那几个胆大的人也许是吃了红烧蛤蟆肉的缘故,干活时特别得劲,并没有谁中毒,人们的担忧便慢慢消除了。然而,在第二天早晨却传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有一个并没有吃红烧蛤蟆肉的人浑身肿胀,脸色变得乌青,似乎是中毒了。人们都觉得奇怪,他因为胆小而没有吃蛤蟆肉,但为什么却中毒了呢,是不是他偷吃了蛤蟆肉?但仔细一想不对呀,那些在众目睽睽下吃了红烧蛤蟆肉的人都安然无恙,要说中毒大家不就都中毒了吗?怪事。两天后,他口吐白沫死了。他的死让村里人觉得恐惧,但让人们觉得更恐惧的是那只蛤蟆,吃了它的人没有中毒死亡,而没有吃它的人却反而死了。人们一下子开始迷信了,觉得一只蛤蟆是那么可怕,比鬼怪还让人恐惧。但一只蛤蟆到底有没有毒,没有人能给出一个科学的说法,于是它在人们的谈论中便变成了死亡的符号,似乎它留下的毒仍在空气中弥漫,大家都觉得它并不是一只蛤蟆,而是浑身挟裹着阴影和不祥的鬼怪。一只蛤蟆就这样给村庄造成了一种久久不散的阴影,从此村里再也没有人敢吃蛤蟆了。
上面的蛤蟆事件可以视之为对厨房乡规的一次打破,但却与厨房并没有多大关系。后来,红烧过蛤蟆的那个主人的一次举动与厨房发生了密切的关系。这次事件与一只雪鸡有关。雪鸡不像蛤蟆那样让人恐惧,人们都知道吃雪鸡可大补,但雪鸡现在已经很少了,别说吃雪鸡补身子,就是见上一面也很难。有人说,他小时候天天吃雪鸡,那时候雪鸡真是多,在雪地里走不了几步就能一脚踩到一窝两窝。他现在身体好,自认为是年轻时吃雪鸡打下了好基础。
那个女人很是勤劳能干,将家里家外操持得像模像样。一天,她正挑两桶水踏着雪往家走,突然她家厨房里传出一声类似于鸟叫的声音。旁边的人都没有听清是鸟叫还是什么声音,但她却似乎听得很清楚,扔下水桶赶紧往回跑。那两桶水全流在了地上,但她并不管,只顾跑回家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返回,重新去河里挑了两桶水。旁边的人问她刚才是怎么回事,她笑了笑没说什么,挑着水急急忙忙走了。
第二天,同样的事情又出现了。她丈夫在村子前面的草场上遛马,她去给他送东西。刚出门厨房里又传来那个声音,她像是聽到召唤似的赶紧又往回跑。过了一会儿,她才神情安定地从厨房里出来。后来这样的事情便经常出现,她只要听到那个声音便要急急跑回厨房里去。原来她给大家留下的印象是庄重勤劳的,但现在大家都觉得她很奇怪,于是便纷纷议论她家厨房里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不知道是谁说到男女之事,大家便觉得她在厨房里藏了一个男人,而且越说越起劲,甚至将一些猜测说得很细致,似乎自己是其中的一个人似的。
这些话很快就传到她丈夫耳朵里了,起初,他并未在意,后来传言越来越多,他不得不重视起来。一天,他老婆听到那个声音后又急急回家,丈夫暗暗跟在身后,快到家门口时刚好村里的一个男人向他家方向走来。果然跟别的男人有一腿。他怒火冲天,大吼一声冲上去将妻子暴打一顿。妻子被打痛了,挣脱他的手跑了。他怏怏地回家进入厨房,却听见一个角落不停地发出一种声音,他拨开那些杂物,发现里面有几只雪鸡。他一惊,莫非妻子在喂养它们,听到它们的叫声后每天便要急急跑回。他又仔细看了看雪鸡卧着的地方,发现有备好的食物。除了妻子外,又有谁能干这些呢!他后悔了,自己一时听信谣言冤枉了妻子。他出门去找妻子,找了许多地方都不见她的影子。第二天,一个人外出放马,在一个雪窝子里发现了她,她却已经冻死了。那个雪窝子很深,她挨了丈夫的一顿暴打后伤心至极,一不小心跌落进去被雪盖住,既爬不上去又喊不出声,很快便窒息而死了。她在厨房里养几只雪鸡是准备给丈夫吃的,雪鸡是壮阳的好东西。乡村女人与厨房密切相关,她们有什么秘密也大多都在厨房里。比如这个女人,她对厨房里的一切烂熟于心,要偷偷养几只雪鸡,不选择厨房又会选择哪里呢?
愧于自己散布过谣言的人躲得远远的,只有她丈夫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他知道是谣言害了自己的妻子,但这样的事情又怎能去向别人兴师问罪呢?他想把那几只雪鸡喂好,但它们却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从厨房里离去,只留下一个空空的窝让他看着心酸。他发誓,此生绝不吃一口雪鸡肉。
这个故事让我费解,雪鸡本是生存于严寒之地的,为何会跑到人家里去?那个女人在它们每天从厨房里发出声音时,可能是急忙回去给它们喂食,直到后来无端地被人造出谣言,一气之下出走被冻死在了雪窝子里,这样的事情都不离奇,在现实中处处可见。唯独这几只雪鸡显得有些奇怪,它们为何要离开适于生存的寒冷之地,而选择一家人的厨房呢?村里人见我不解,便推测那几只雪鸡是那个女人捉回来的,她的心思很明确,就是要等着它们长大给丈夫补身子。至于她之所以掩饰雪鸡的叫声,是因吃雪鸡可让男人壮阳,她怕村里的女人笑话自己的房事,所以雪鸡一叫便急忙跑回去用食物堵住它们的嘴。
雪鸡是否知道这户人家发生了什么事?人死了,雪鸡走了,一场大雪还没有停。
【责任编辑】王雪茜
王族,现居乌鲁木齐,供职新疆作家协会,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诗集、小说集、长篇小说、长篇报告文学等。曾获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天山文艺奖、三毛散文奖、林语堂散文奖、《西部》散文奖、华语文学传媒奖提名等。有作品译为英、法、日、韩、俄、德等文字在海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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