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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草的味道

时间:2023/11/9 作者: 满族文学 热度: 11814
王晖

  我闻到烟草的味道,就会想起二叔,因为他身上总带有一股呛人的旱烟味儿……

  我小的时候,总看到二叔穿着暗灰或深黑色衣裤,裤腰带上别着长长的烟袋杆,拴着的烟口袋上面绣着一对鸳鸯。他走起路来,烟口袋就在胯下晃来晃去。二叔一有空闲就把那大烟袋拿出来,从挂在烟袋杆上的烟口袋里,小心翼翼地用手把那细细的烟丝捏出来,装进一个已经磨得油光铮亮的古铜色烟袋锅里,不慌不忙地点燃,吧嗒、吧嗒地抽。有时候,他因为不小心把烟丝撒到了地上,就弯下腰,用两个手指头很小心地一点、一点捏起来,先放到掌心里轻轻摇晃几下,仔细地将泥渣挱出去,再把烟丝装进烟锅,然后拿出火柴把装进烟锅里的烟丝点燃,一口、一口地慢慢吸。二叔一遇到不开心的事,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一袋接一袋地吸闷烟。他那根长长的旱烟袋,就好像能给他带来去除不快的力量,或对某些往事的美好回忆。每当高兴的时候,他也会把那旱烟袋拿出来,装上烟丝,点燃后笑呵呵地一边悠然自得地品吸,一边惬意地吐着飘动的烟圈儿,让那淡蓝的烟雾伴着他的欢欣升腾。二叔品着烟的滋味儿,眯着眼睛看那些升起的烟圈儿时,脸上漾着笑,就像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和美好日子……

  二叔比我父亲小两岁。因为那时候爷爷家很穷,只能让我父亲和小叔上学读书,二叔十三岁就开始帮着爷爷干农活,没读过几天书,也不识几个字。我听父亲讲,二叔从小就很懂事,从不乱花一分钱。他常常将自己积攒下来的几分、几毛钱,悄悄地塞给我小叔,让他买写字本或是铅笔。有时候,小叔和爸爸在油灯下写字,二叔就趴在他们身边静静地看,还常常问他俩这字怎么念,是什么意思。父亲和小叔也都看出来,二叔心里是多么想念书啊!可是家里头穷,爷爷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二叔心地善良,性格豁达,因为吃苦能干,再加上为人诚实,村民们都很信任他。在二叔19岁的时候,就被村民选为生产队长。21岁那年,他入了党,并当上村委会干部。也许是常在山野里干活,蚊虫多,或是操心的缘故,就在这时候,二叔学会了抽烟。那时候农村还都很穷,没谁舍得去买香烟抽,所以大都是用白纸卷旱烟叶子,村民都管那纸卷烟叫“大白杆儿”。

  二叔和婶婶相爱了。那时候婶婶很漂亮,家庭条件也好些,所以她的父母一心要将她嫁个有钱的大户人家。可是,婶婶却看中了二叔的真诚、善良和能干,决心非二叔不嫁。家里不同意,她就威胁家里人说:如果不让她嫁给二叔,她就死给大家看!家里人实在拗不过她,也就不再横加干涉。二叔被婶婶的真情感动了,一再对人说:如果娶不到她,这辈子就不再成家,宁愿光棍一辈子!就在他们相爱的时候,二婶见二叔常用旱烟袋吸烟,且常把碎烟叶装在衣裳兜里,就弄到一小块已经熟制好的鹿皮,做了个绣着一对鸳鸯的烟荷包,拴系在二叔的旱烟袋上。从此,二叔的旱烟袋就没离开过身。后来,二叔的烟袋虽然换过几次烟袋杆,但那烟袋锅、烟袋嘴和烟荷包,却从没换过。

  婚后,二叔和二婶生活得很幸福。二叔在村子里整天忙公事,婶婶在家里持家。他们生了两个漂亮女儿,一家四口人在小山村里,过着甜美而温馨的日子。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二叔28岁那年,婶婶就突发脑溢血去世,抛下二叔带着两个孩子,当爹又当妈。从此,二叔人也变了样子,整日里郁郁寡欢,烟也越吸越频。村里人提起来都说,二叔的心是随着婶婶一起去了……

  二叔不相信婶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他和女儿,可他又不能不面对残酷的现实。他将婶婶埋葬在离家很近的小山坡上,是为了能在家就看到婶婶的坟,还可以随时去墓地看她。二叔稍有空闲,就去婶婶坟前默默地站上一会儿,或是蹲在哪里一袋接一袋地抽几袋烟。那缕缕淡蓝的烟雾,就像二叔说给婶婶的心语,在婶婶坟前氤氲袅绕……

  二叔一个人带着两个幼小的女儿,步履艰难地生活着。他没有再娶,一是忘不去和二婶的那段美好感情,二是总担心两个宝贝儿女,怕再婚后她们受到后妈虐待。二叔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家里外头忙,咬着牙熬苦日子。终于,他把两个女儿拉扯大,且都相继出嫁。可是帅气刚强的二叔,却也明显见老——他的眼角有了皱纹,鬓边也生出了白发。一向旷达、爱说笑的二叔,也沉默了许多。他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就是已经结婚成家的两个女儿,都在乡下过着她们自己平静且还算幸福的日子。

  二叔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个老屋里生活。整天陪伴着他,令他感到惬意和温暖的,就是那杆挂着二婶亲手缝制的烟荷包、被他用手摩挲得发亮的老烟袋。他走到哪里,老烟袋就被带到哪里;他在哪里坐下休息,就在哪里掏出老烟袋,一边吸烟一边瞧着那曾经装过美好时光的鹿皮烟荷包。其间,女儿们多次去接二叔,叫他去一起生活,可二叔说什么也不肯。每次他都说:“人老了,喜欢清净,心也愿意呆在熟悉的地方。”实际上,他是不想离开那个老屋。因为那座老屋,是他和婶婶共同生活多年的家,这个家里有他和婶婶的恩爱,有他最开心惬意的时光。而且,老屋离婶婶的坟地很近。二叔常常去婶婶坟地拔草,给坟添土,每个“冥节”都去婶婶坟前烧纸凭祭。而每一次去,他都会给婶婶带几样生前喜欢吃的东西,庄严地放在坟前。有时候他还用手去轻轻地抚摸婶婶的墓碑,悄然地流一阵子眼泪,自言自语一会儿,然后拿出烟袋,一袋接一袋地吸,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我小的时侯,对二叔并没有太深刻印象。因为那时候我父亲是银行行长,后来在文革期间被红卫兵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父亲被下放到偏远的农村,带着母亲和哥哥、姐姐去劳动改造。不久,因为生活难以维持,父亲就将家搬到了远离故土的北大荒,我和弟弟、妹妹都是在北大荒出生、长大,所以我们很少和孤零零的二叔见面。直到1982年,我父亲“平反”了,才带着我们又回到老家宽甸县城。父亲恢复了官职,我们不再备受冷眼,日子也开始好过起来。

  二叔听说我们要回来,高兴得一连几夜没睡好觉。就在我们要回来的头两天,他就从乡下步行六个多小时,赶到县城里等候我们。我们乘坐的火车晚上七点多才到达宽甸,二叔却早已经站在那里等。当二叔看见我们兄弟姐妹时,泪水顺着他那满是岁月沧桑的脸颊,无声地滚落下来。他含着两眼热泪,将我和弟弟、妹妹一一抱起来亲了又亲。他边亲着我们还一边大声地说:“这回好了,这回好了!我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孩子!”二叔又拿出他的烟袋,装上烟丝,我给二叔点燃。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然后慢慢地喷吐出来。那淡蓝的烟雾,就像是二叔心中多年郁结的烦闷与苦恼,伴着开心一起飘散。当我在灯光下,仔细端详二叔时,看到眼前这个当年曾十分开朗、刚毅的男子汉,虽然才刚过五十岁,却已经有些弓腰驼背、两鬓斑白,满脸的皱纹!我心里一阵酸楚,知道那是艰难岁月磨砺的痕迹。说不清是什么缘故,我对二叔的感觉特别亲切,甚至后来我对他的亲近程度,几乎超过了我对父亲的情感。

  在后来的日子里,二叔只要有时间就到县城里来看望我们,并从乡下给我们带来他亲手种植的地瓜、玉米和其它一些好吃的农产品,我们兄妹也常常在二叔怀抱里嬉闹、撒娇。

  有一次,我和二叔聊天。我问他:“我们回来那天你去接我们,走那么远的路,为啥不坐车呢?”他笑了笑说:“傻孩子,坐什么车啊,二叔走路快着呢!我是急着看到你们,在家里又坐不下去,就当看风景了不是?这不还省下好几元车钱么!”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我怕被二叔看到,快步跑到了屋外;可是二叔在屋里,还在为用节省下的钱买的糖块得意呢!

  二叔要回乡下了。他非要带我们姐弟到他那里去住几天,还诱惑我们说:“我给你们烤玉米和蚕蛹吃,带你们到门前小河里去捉鱼,咱们还可以上山去捉小鸟玩。”我和弟弟妹妹经不住二叔的鼓动,就跟随二叔一起来到乡下他的家里。二叔的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一个很长的土炕上,靠炕梢放着一个大木柜子,这就是二叔全部的家具了。炕上铺的是用芦苇编织的炕席,墙壁都是用旧报纸糊的,且被烟雾熏的有些发黑。那扇透亮的小窗户,是他钉上的塑料布。土炕上放着一个行李卷,就像一个佝偻在那里的老人。最惹人注目的,就是靠炕头的木炕沿上有一个比鸡蛋黄还大的小坑,那是二叔在夜间抽烟时,用烟袋锅磕出来的印迹。我猜想,那小坑里,该有多少是他用那老烟袋化解的苦闷和忧愁啊!他家里没有冰箱,也没有其它用电的炊具,唯一的电器就是他夜间起夜时,常用来照亮的一个手电筒。二叔的日子,就是在这个老屋里苦了又苦、熬了又熬的几十年啊!看到二叔这个破旧的家,我心里真是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我含着眼泪帮二叔简单地将屋子收拾了一下,二叔就带着我们到老屋前面那条清澈的小河边去玩。小河里的确有很多小鱼,还有一种叫蝲蛄的东西,我们不一会儿就捉了半盆。二叔说:晚上生火做饭时,可以把蝲蛄用火烤着吃。房子后面的山很大,山上生长着很多野生果树,并结满了各种各样的果子。二叔都这把年纪了,竟然还爬到果树上,去给我们采摘树上的野果子吃。他说,越是树尖上的果子越甜,因为光照时间长,养分充足。我们惬意地吃着二叔给我摘下来的彤红水果,很是开心。二叔见我们吃得那样高兴,就跟我们说:“这里是不是比城里好玩?二叔没有骗你们吧!”记得那晚,二叔还特意给我们煮了红皮鸡蛋,并告诉我们“吃红皮鸡蛋避邪,不生病”。小妹天真地说:“那二叔也吃一个吧,吃了就不会生病了。”二叔抱起小妹说:“这鸡蛋啊,只对小孩子管用,对老头儿不灵验啊!”我知道,那是二叔在哄骗我们,是想让我们多吃几个。二叔看着我们吃他亲手做的那些饭菜,自己却坐在炕沿儿上,装一袋旱烟,吧嗒、吧嗒地边吸边瞅着我们乐。

  夜在山谷里拉下了黑色帷幕。山村的夜晚静得有点瘆人,偶尔还能听到山里传来的野猫叫声。我心里有点害怕,怎么也睡不着。二叔知道我胆小,就告诉我说:“没事,有二叔在,你们就不要怕;在夜里你们如果谁要上茅房,我就拿手电送你们去”。听了二叔这番话,我悬着的心安稳了许多,和弟弟妹妹一起躺在二叔的身边。在那又硬又板的土炕上,我想着二叔一生的辛苦,暗下决心,我一定要努力工作,争取多赚些钱,让二叔走出这穷山沟!夜已经很深,大概是下弦月出来了,屋子里不再那么黑。我听着二叔有节奏的鼾声,借着窗户上塑料布透过来的微弱月光,我看到二叔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也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浓浓的烟草味道。我慢慢地进入梦乡。在梦里,我们将二叔接到了城里,给他买了个大房子,紧挨着我们的家。屋子里应有尽有,二叔开心地生活在我们身边……

  不久,我和弟弟都在城里上班了,二叔高兴地逢人就说:“你们知道吗?我侄女和侄子都在银行上班啦!乡里乡亲的谁要是干大事用钱,就去找他们给贷款,肯定能方便的。我在城里看到她们上班的时候,办公桌上的钱老多了,一大堆一大堆的。我在城里,孩子们都给我买新衣服,还买了那么多我都从没见过的好东西!”每逢二叔夸赞我们的时候,乡亲们就很羡慕地说:“你这下可有福享了”。这时候,二叔的脸上就会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得意地再装上一袋烟,开心地仰起脸来,吐出几个圆圆的烟圈儿。有一次,二叔没有告诉我们,就一个人乘车悄悄地来到我们工作单位,远远地偷看我们是怎样工作。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好久,手里还拎着给我们带来的鲜红鲜红的大樱桃。那一刻,我惊呆了,看他脚上的泥土,就知道他又是步行来到城里的。我的心里很难受,急忙找领导请了假,拉着二叔的手,准备去给他买点好吃的。可二叔说什么也不肯去,非拽着我回家。二叔说:“不用再去花钱买东西了,二叔带来好吃的了。我能看到你们,比吃什么都高兴啊!”

  后来我成了家,还买了个大房子,就把二叔接到家里住。可是过了段时间,他怎么也不在这里住了。他说:“住在这里不习惯还可以忍,可是啥活都没有,整天里光是吃饭,你们都忙上班,还要伺候我,心里不舒坦啊!”他非让我在城里给找个打更的活干,还说如果我不给他找活,就还回乡下那个老屋去住。我拗不过二叔,只好找朋友帮忙,让他去朋友的工厂打更。因为那里离我家很近,只有三公里的路途,他什么时候想我们,也可以随时回来看看。

  二叔在那里过得很开心,工友们对他也都很好,因为二叔很勤快,没事的时候总帮他们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不知不觉中二叔已经老了,七十来岁的人,不能再在这里打更。这时候,我的工作也已调到市里,在市里买了楼房。可是快要搬家的时候,二叔却沉默了,总是一袋接一袋地抽烟。我不知道二叔有啥心事?就悄悄地逗二叔:“你怎么了?是不是又想婶婶了?你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市里住么?”他低下头,使劲地将大烟袋往地上磕了几下,流着泪说:“这么多好东西都白送人了,这么好的家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可惜啊!”我理解二叔的心情,他已经对这个家有了很深的感情。他不愿意离开这里。我笑着安慰二叔说:“人家都给咱们钱了,咱们买了比这还好的楼房,还专门给你自己装修了一个房间,你以后就可以跟我们一起住了。”可是不论我怎么说,二叔还是不开心。

  搬家的日子很快到了,二叔虽然和我们一起搬进了市里,可他并不喜欢这个新家——因为二叔不敢在屋里抽烟,怕把墙熏黑了。我见他每一次吸烟的时候,就跑到楼下去,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可不论我们怎么样劝说,他也不在屋子里吸烟。他不习惯市里的生活,越来越想念老家,想念两个女儿。看到我们每天下班回来都买些菜做给他吃,更是过意不去,他心里总怕我们为他花钱。老公说:“这样吧,以后二叔要是再不吃我们买回来的东西,我们就说不吃坏了,快点扔掉吧。他怕浪费准保能吃”。这招果然奏效。二叔就急忙说:“别扔,别扔,你们不吃我吃吧。”

  二叔勉强在这里住了几个月,说什么也要回乡下小女儿家去住。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用车将他暂时送回老家。我和弟弟妹妹们每逢休息,就去乡下看望他。逢年过节的时候,都给二叔买几件新衣服,再给他一些零花钱。有时候我们实在挂念二叔,就叫弟弟开车把二叔接到市里来,小住一些日子。那段时间,二叔最开心的事,就是每个周末在村口等着我们到来。而我每次下车,他就急忙跑过来,抓起我的手,像牵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孩一样。二叔一只手给我拎包,另一只手牵着我,身板挺起来,头也抬得很高。当他遇到街坊邻居时,就很有些自豪地对他们说:“你们看,我漂亮的侄女又来看我了,还带来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哈哈哈……”

  二叔每一次把我带进屋,放下包,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他早就煮熟的红皮鸡蛋给我吃。而且拿个小板凳让我坐在灶台前,然后他从一条布袋子里掏出来几把蚕蛹,蹲在灶火前给我烧上几个。那些鲜活的蚕蛹,在旺旺的灶火上被烤得剧烈地摆动,身体里的汁液嗤嗤直冒白烟。当那些白色的液体被烤干时,一股浓浓的香味便随着气体飘散出来,弥漫成一股馋人的诱惑。不知道二叔是因为过于高兴还是被灶火烘烤所致,脸色又红又亮,总是地惬意对我说:“别着急啊,马上就熟了。”稍过一会儿,二叔就用两根筷子将烧熟了的蚕蛹夹出来递给我:“快趁热吃啊,凉了就吃不出来那滋味了!”他把烤好的蚕蛹都放在我面前的小盘子里,自己装上一袋烟,边笑眯眯地吸烟,边看着我吃。我虽然不怎么喜欢吃这东西,可是看到二叔那高兴、开心的样子,总是一边吃一边对二叔说:“好吃,好吃,真香啊!”心却被一股暖流包裹着。

  我每次走的时候,二叔都要亲自把我送到车站,哪怕是我手里的一个小包裹,他也不让我拿。而我在每次上车的时候,都隐隐看见二叔眼里晶莹的泪花和那依依不舍的眼神儿。有一次,我问二叔怎么了,他擦擦眼睛笑着说:“没事儿,眼睛里让风吹进东西了。”车轮启动的时候,二叔总是跑着追赶一段路程,向大客车频频招手,直到车走到看不见为止。看到二叔那不舍的表情和弯曲的身影,我心里总是默默地祝福,希望二叔能健康,长寿!

  二叔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像村里其它老人过生日一样,在七十三或八十四岁生日的时候,能请个乐队,摆上几桌酒席,把亲朋好友都叫来热闹一下。因为农村有句俗话:“七十三,八十四 ,阎王不叫自去。”如果在过这个生日的时候,庆祝一下就能免灾祛难。于是我们决定,在二叔七十三岁生日的时候,为他庆祝一下。我们在乡下他小女儿家准备了三十桌宴席,还请了乐队和司仪。我那时候上班,没时间提前过去,只能在宴席开始前和朋友们开车赶到。等我到了那里才知道,乐队主持人临时拉肚子去了医院,不能给主持寿礼了。二叔和家里人都很着急,这么大的场面没有主持人岂不大煞风景!二叔看见我赶到,急忙拉着我的手去找乐队的领班,非要我给当主持人。他对那领班说:“我侄女行,她经常主持单位的文艺晚会呢!”领班听说让我代替主持,还没等我站稳脚,就把话筒塞到了我手里。无奈,我只好硬着头皮走上临时搭建的高台,亲自为二叔主持寿典。二叔点上一袋烟,笑眯眯地坐在那里看着我。他开心的眼神给了我很大的鼓励,我一定不能让他失望! 我说:“乡亲们 大家中午好 !首先对你们的到来表示感谢!多年以来,你们都是二叔的老亲旧邻,见证了我二叔真诚的为人。二叔把他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奉献给了农村工作。他不但是一个好党员,好干部,还是咱这村子里的知心人。今天,在他老人家七十三岁生日之际,我们一起祝福他生日快乐!”台下顿时响起雷鸣般掌声。接下来我继续说道:“二叔二十八岁单身,可是他把全部的爱都给了两个女儿和他身边的所有人,而自己却一无所有。在家里,他尽到了父亲和母亲的双重责任。在村里,他尽到了一个党员和村干部的职责义务。他一直都默默无闻地付出,从来也没想过要什么回报。二叔的一生虽然很平凡,可在平凡里却无私地付出了一切!让我们一起为这位无私奉献的老人,许下一个美好的心愿吧!”所有来宾都双手合什,默默地为二叔许愿。二叔也微微闭上眼睛,许下了他美好的愿望。我知道,他的愿望里一定有祝福我们所有人的幸福和快乐。

  二叔因激动,泪水顺着脸颊缓缓地流淌下来。

  生日过后,乐队为二叔这个生日制作了一本光碟。此后,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像宝贝一样把这盘光碟带在身边,一有时间就拿出来看看,有时候自己边看还边叨念:“我也能上电视了!哈哈哈!我也上电视啦!”我常调侃二叔说:“你有两件宝贝了,一个是你的大旱烟袋,一个是你这盘光碟。等我再托人给你找个老伴,你们一起看,那该多好啊!”二叔总是赧红着脸,似乎生气地吓唬我说:“ 臭丫头,你再这样没大没小的说二叔,我就揍你!”此时我感觉二叔就像个天真的孩子。

  一个远房亲戚来找我办事的时候告诉我说:“你二叔过完生日没多久,我去山里打柴,正赶上那天下小雨,看到你二叔在你婶婶坟前久久地站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什么。我走过去,见他的眼泪和雨水顺着脸颊一起流,衣服也被雨水湿透,看样子他哭得很伤心。他想再吸一袋烟,可是怎么也点不着火。是我帮你二叔把烟袋点着,吸过那袋烟,他平静了许多,然后我将他拽回到家里。”两年前,二叔突然患了心梗,我接到电话后,急忙开车赶到乡下医院。二叔已经不能说话,可他心里还明白,看到我后眼角流下了泪水。我知道:他对亲人,对这个世界是多么地留恋!二叔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吸氧,医生说最多还能坚持几个小时。我心如刀绞,要把二叔带城里治疗。医生摇摇头告诉我:“已经没有用了,心脏已经衰竭。”我泪如泉涌,看看放在二叔身边的那个大烟袋,也静静地陪伴着二叔躺在床上,可是他已经不能再亲手装上烟末,自己把它点燃了。 在他生命最后的弥留时刻,他还想伸出手来拉我的手。我明白二叔的心思,轻轻地握着二叔那已经有些发凉的手。这时,二叔的眼角又滴下几滴泪珠,手慢慢地松开,就这样平静地走完了他人生的七十六年。我流着眼泪,把二叔从来不离身的两件宝贝放进棺材里,同时还放进一把他一生都没有离开过的烟草。一个红棺木将二叔永远地罩住,让我们再也看不见他的笑容,看不见他那吸烟的样子……

  二叔离开我们已经两年了,可我还是常常梦见他笑呵呵地拿着那个大旱烟袋,向我们微笑。前不久,我下班路过一条小巷的时候,看到一个摊位前摆放着几把烟草,似乎又闻到二叔身上烟草的味道,就情不自禁地走过去,用手轻轻地摸着那烟草发呆,我想:如果二叔还活着,今天我一定给他买两把,不,买更多把。

  摊主走过来问我:“你要买烟草吗?”我眼睛模糊了,摇摇头快步离开了……

  〔责任编辑 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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