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鹏一脚将球踢向天空,足球在空中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远远地坠落在草地上,而沈鹏也跟着球在球场上奔跑起来,这是沈鹏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远处,太阳正在慢慢地沉下去,扯一片彩霞遮羞布似地罩在脸上.
踢累了,沈鹏坐到球场边上,老毕坐到他身边,说,哥们,你是把好手,你到我公司干吧,我正缺人手。沈鹏摇了摇头,老毕是他的同学、哥们兼球友,这家伙是富二代,轻松拥有自己的公司,面对他,沈鹏想保持自己可怜的自尊。
那你就想去那个小公司了?
嗯哪,我看也没什么不好。
可惜你这个人了。
他们俩重新回到球场上,把球踢得满天飞,直到将天边的落日像球一样踢回地平线。
踢完球,老毕拉着沈鹏在沈阳城里兜了一圈风,从辽宁大学一直跑到了浑南的奥体中心,沈鹏知道老毕的心,用情感贿赂想让自己替他卖命,可一旦自己就范,他们俩的姿态还会像现在这样平等吗?沈鹏决定开溜,趁老毕停车买烟的工夫,他一头钻进了附近的地铁站。
沈阳北部皇姑屯火车站,当年雄踞东北的张作霖被炸死的地方,已是一片都市的繁荣。在这片繁荣之中,有一片老旧的厂区,它就像一个不合时宜的老者,延口残喘。如今工厂早已搬走,宿舍楼却还没有拆迁,这里混居着许多外地来沈阳打工的人,沈鹏就寄居在这里。
沈鹏回到宿舍已经接近午夜,同屋的曲丙学还没有回来。
曲丙学是沈鹏高中时代的铁哥们,一年前到沈阳打工,挤在沈鹏这里。可这小子不务正业,工作换得像拉大便一样频繁,正经事没干明白,吃喝嫖赌倒是都学会了。
沈鹏正要迷糊着,一阵电话铃把他从睡梦中拽醒,是曲丙学。
曲丙学说,兄弟,哥遭难了,赶快拿一千块钱来,不然哥手指头就要没了。
沈鹏一听就火了,说,没就没吧,反正留着它也不干好事。
曲丙学在电话里没人动静地惨叫了一声,然后喘着粗气说,兄弟,看着哥平时对你不薄的份了,拉哥一把吧。
沈鹏从ATM机里提了一千块钱,找到曲丙学说的麻将馆,进门一看,曲丙学的手好好地落在麻将上,正一张张地悠闲地码着牌。沈鹏气得转身要走,被曲丙学一把拉住,死皮赖脸地把钱拿到手。沈鹏觉得晦气,本来自己赚得少,还让这小子骗去一千块钱,但没办法,谁让自己跟这个无赖是哥们。
曲丙学得寸进尺,指着身边的一个姑娘说,梅子,跟他走。
沈鹏这才注意到,曲丙学身边一直站着一个女孩,圆脸短发,看样子不会超过二十岁。听见曲丙学这么说,正用一双怯生生的眼睛望着他。
啥意思?
顶你那一千块钱,中不?赢了钱赎人。
沈鹏气得出了麻将馆,发现那个被曲丙学叫做梅子的姑娘真的跟着自己。
沈鹏停下脚,说,他让你去死你也去呀。
沈鹏回到宿舍已经是午夜十一点半,他把脚刚迈进宿舍的大门,却发现梅子鬼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至于她是怎么跟上他的,沈鹏一无所知。
这一晚梅子睡在了曲丙学的床上,沈鹏几乎一夜无眠,他总觉得梅子是这间宿舍里的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引爆,导火线就在曲丙学手里,而曲丙学却像天边的星星沉到黑夜里,没有讯息。
沈鹏新入职的是一家医药代理公司,底薪一千八,试用期结束后给五险一金。工资微薄,沈鹏并不在乎,但要命的是,这个公司有个令人讨厌的管理方式,那就是卫星定位。
上班第一天,人事经理把沈鹏的手机拿到电脑部,出来后对他说,它精确到你所在位置的四十米半径内,公司规定,不可以不接电话。
再次拿到自己的手机,沈鹏觉得它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是个跟踪自己的贼。
一天跑下来,沈鹏累得筋疲力尽,他不但要到各大医院去推销药品,而且还在随时接听公司的电话,随时报告自己的位置。有一回,他想试试这东西的准确度,就随口说出了几十米以外地址,结果人事经理非常客气地说,请你重新报告一下。沈鹏吓出了一脑门的冷汗,他再也不敢乱说。这一天中午,他的女朋友苏婷也打了无数个电话说想他,想见他。可是沈鹏都拒绝了,因为他实在无法抽身见女朋友一面。
好不容量挨到下班时间,沈鹏以为可以轻松了,晚上五点,他给女朋友打个电话,说好晚上看电影,可刚放下电话,公司又打来电话让他回去培训,沈鹏又跟女朋友道歉,苏婷在电话里哭叽叽地说要分手。
回到公司,齐刷刷地坐了一屋子人,沈鹏一看,都是刚入职的新人。这个行业就是这样,只要有个新产品,干销售的人就像苍蝇闻到了屎盆子味,一窝蜂地涌上来。
站在讲台前是这个产品的讲师,他眉飞色舞地开始讲解化学组成、药效、服用方法、适应症等等,仿佛这是一款魔法师的魔棒,指到谁身上谁就会百病皆除。
累了一天的沈鹏在讲台下打盹,却每每被讲师锐利而激情的嗓音叫醒。好不容易挨到培训结束,他坐公交车晃回宿舍已经是午夜。
宿舍门口蹲着一个人,是梅子。沈鹏忽然想起来,宿舍里还有个梅子。
梅子在沈鹏疑惑的目光中站起了身,她说,我去找他了,他不在那,打他电话也不接。
沈鹏说,这个我管不了,那是你们的事情。
梅子一脸祈求的表情,说,你就让我在这等他吧。
沈鹏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梅子没有家的说法,至于她为什么要等曲丙学这个无赖,沈鹏也不理解,也懒得问,无非是曲丙学这小子又把人家给上了,整得小姑娘神魂颠倒。
那随你去吧,不过,你可得想开点,老曲这人不是什么好鸟。
嗯,我知道。梅子扔了一句不软不硬的话。
沈鹏刚开门进屋,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一阵风,随着这阵风,一个耳光打在自己脸上,沈鹏回身一看,是女朋友苏婷。苏婷愤怒的目光落在梅子身上,情况不言自明,沈鹏有一百张嘴也辩不清楚,只好由着苏婷钻进出租车绝尘而去。
梅子说,对不起。
沈鹏说,你就是我的丧门星。
老曲出现在梅子来的第十八天的晚上,不过不是人出现,仅仅是一个电话。这个晚上,有很美好的月亮,梅子正坐在窗台前痴痴地望着外面,她的等待变成了窗前一个美丽的剪影。沈鹏也觉得这么美好的夜晚应该发生点什么,结果,曲丙学的电话打了进来。
沈鹏刚要对着电话骂出声来,只听对方在电话里压低了嗓子,活像一只被掐着脖子打鸣的鸡。曲丙学说,到走廊里说话。沈鹏却故意把声音放大,说,你小子跑哪去了,人家小姑娘等你十多天了,你赶快把她整走。
这话当然引来了梅子,她几乎是从窗台扑到沈鹏面前的,沈鹏顺理成章地把电话递给了梅子。
梅子冲着电话喊,你去哪了,你还要我不了?
也不知电话里曲丙学说了些什么,梅子的脸从惊喜到丧气,最后变得泪珠涟涟。电话在梅子的泪水里结束了,看到这个结果,沈鹏更恨这个该死的曲丙学,他惹下的祸,要自己给他擦屁股。
女人哭,男人自然不能看着不管,不管这个男人和女人是什么关系,这是最起码的常识。结果这一哄,沈鹏居然把梅子哄到怀里,鼻涕眼泪糊满胸前。沈鹏觉得这女孩就像胸前的鼻涕泪水,再不想办法,真是要赖在自己身上了。
曲丙学是指不上了,沈鹏想到了老毕。跟老毕一说,老毕乐了,哥们,我倒觉得这是个走桃花运的好机会,你就收了她吧。沈鹏说,拉倒吧,曲丙学的女人,我不要。
沈鹏说了半天的好话,才把梅子哄到老毕那。第一天,老毕就说,哥们,能不能给我弄个聪明点的呀,端茶倒水都不会,愁人哪。
梅子倒是显得有点喜气洋洋,早上去上班,晚上回到宿舍来,俨然把宿舍当成了她的家。她仍然睡在曲丙学的床上,不过嘴里倒是很少提曲丙学了。
曲丙学仿佛知道事情的进展,在一个阳光充足的上午又打来电话,声音也像此刻的阳光一样充足,他说,沈鹏,警报解除了吗?
沈鹏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说,老曲,你还有点人性没,人姑娘一直在等你,你能给人一个交待不?
曲丙学说,你不了解情况。反正她不走,我是不会回去的。
我看你不回来,她是不会走的。
我回去她就更不会走了。
沈鹏讨厌这个上午的阳光,它将一切都照得通体透明,唯独照不到他的生活。更有曲丙学这样的倒霉蛋,让他的黑暗又加重了一层。
接连三个晚上,梅子都没有回来,沈鹏认为警报已经解除,他迫不及待给曲丙学发了一条短信。
曲丙学像一只流浪狗终于找回窝似的,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宿舍。他说,老沈哪,这丫头碰不得,就上了她一回,你看她那样,死去活来的。
曲丙学把自己摆成个大字,在床上一副惬意模样,这一刻沈鹏觉得曲丙学不是睡在自己的床上,而是睡在梅子的床上,他忽然非常同情梅子,趁上厕所的工夫,他给梅子发了一条短信。
梅子是午夜十二点的幽灵,她飘回宿舍的时候,曲丙学睡得像个死猪。沈鹏给梅子开了门之后,没事似的回到床上蒙头大睡,耳朵却听着被子以外的动静。
先是一个大耳光的声音,接着是曲丙学恶狼一样的嚎叫。接着好像是两个人的扭打,再接下来的声音含混不清,像午夜里风吹响树叶,接着是曲丙学那张破床开始发出有节奏的吱吱扭扭的声音,让此刻的沈鹏恨不得去死,他觉得今晚做了件天大的蠢事。
梅子又回到了宿舍,所不同的是,曲丙学变得很安份,每天跟着梅子出双入对,全然不管这屋子里还有沈鹏。沈鹏就觉得有点丧气,因为这两个混蛋,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人家倒是出双入对,跟没事似的。如果老天长眼睛的话,就该让他的苏婷回到自己身边来。可是老天仿佛没有感应,仍然给沈鹏一个又一个忙碌而苍白的日子。
苏婷打电话给沈鹏说,我想见你一面。此刻,沈鹏正把一箱子药品运到南五马路的一家药店。沈鹏没想到苏婷还会出现,所以他很兴奋,但是兴奋之余却是苦恼,现在公司里管得正紧,他对苏婷说,要不再等等好吗?苏婷说,我一天也不能等了,我必须跟你谈谈,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沈鹏决定铤而走险,跟苏婷见一面,要不然,工作没做怎么样,女朋友怕是要吹了。
沈鹏把一箱子货甩给店里的库管,然后他把手机放在了库管手里,又塞给那小子一盒烟,说让他替自己保管一小时手机,谁来电话都不要接。说完他出门打了一辆出租车,苏婷把约会地点定在了十三纬路上的一家日式料理店。
甩开了电话的沈鹏如鱼得水,把电话放在店里是最好的办法,如果侥幸,可以躲过一劫,既保住了工作,又见了女朋友。沈鹏不禁乐了,天下没有难倒人的事。
苏婷红胀着一张脸,就像桌子上的鱼籽寿司,呆板,没有一丝生气。沈鹏转过桌角,过去搂苏婷,苏婷别过脸,说,咱俩分手吧。沈鹏心里有谱,要是真分手,不会再约见面,别看苏婷绷着一张脸,这事能缓和。沈鹏说,最近我的确太忙了,公司管得紧,没办法。
那你屋里的那个小丫头是怎么回事?
那是老曲的女人,跟我没关系。
那我怎么没见着老曲,见着你跟她在一块了呢?
那不是老曲让我临时托管嘛。
真的假的?
沈鹏不再分辨,他知道,苏婷舍不得自己,处了这么久,搁谁也不会舍得。他夹着一块秋刀鱼放在苏婷的嘴边,苏婷紧闭着嘴,沈鹏把鱼咬在嘴边,把自己的嘴巴凑了过去,苏婷笑了,一块鱼被咬成了两半,两个人也算和好了。
这个下午,沈鹏没有回去工作。整个晚上,他都跟苏婷腻在一起。
没想到老曲会死,至于事情是如何起因的,沈鹏并不知晓,只知道他某一天晚上回到宿舍,整栋楼都被拉上一警界线。
早上,跟女朋友腻了一晚上的沈鹏去挽救他的工作,不管他怎么解释,他这个组的组长认为他一下午不接电话就是偷懒了,结果让他写个书面检查,如果再犯就开除他。检查就检查吧,一个检查换回了女朋友的心,沈鹏边写检查边笑,他觉得写检查就像是写情书一样开心。
写完检查就是一天的忙乱,到了晚上,昏头昏脑的沈鹏就想一步跨进宿舍睡觉,可是一个警察从宿舍楼里蹿出来,把他拦在了外面。
沈鹏说,我要睡觉。
警察说,你今天回不去了,找别地儿吧。
沈鹏说,我没别地儿。
警察说,那我没办法。
沈鹏这才望见整栋宿舍楼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属于自己的那扇窗亮着灯,灯光下人影绰绰,又不像老曲和梅子的身影。
沈鹏指着指那扇窗,咋地了?
死人了。
谁死了,我是那屋的。沈鹏瞪圆了眼睛,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警察一听来了精神,找的正是你。
沈鹏被带去公安局才知道,原来是老曲死了,是从窗口掉下去摔死的,接到报案是在凌晨三点钟,同宿舍楼的听见砰的一声响,有好奇的人从窗口探出头去,发现地上趴着死猪肉一样的老曲就马上报了案。
自然怀疑到沈鹏身上,沈鹏说这一晚跟自己的女朋友在一起,沈鹏一边说一边在想要不要把梅子供出来,因为最有可能跟老曲在一起的就是她。
沈鹏说,老曲他有个女朋友,你们找到她了吗?
警察说,没有。请你说说她的情况。
沈鹏说,我只知道她叫梅子。
沈鹏还是失业了,因为那半天没有工作,虽然写了书面检查,但人事部并不批准,因为违纪勒令解职。更让沈鹏郁闷的是老曲的死,他们的宿舍房间因为没有了老曲变得十分安静,沈鹏觉得静得有点瘆人,他决定搬出宿舍,另找一间房。
第一个赞成的就是他的女朋友苏婷,他们俩忙乎了半天租了一个一室一厅,屋子不大却很温馨。沈鹏忽然心血来潮,把苏婷抱在怀里,向她求婚。结婚苏婷没有答应,但答应搬过来跟沈鹏一起住。
正当沈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宿舍的时候,警察又找上门来,说杀老曲的凶手抓到了,就是那个梅子,她想见你。
沈鹏见到梅子无限感慨,短短几天时间,梅子好像成熟了许多,也沧桑了许多。
梅子说,沈哥,他骗我爸的钱,从一开始我就是在骗他,我在寻找机会。
沈鹏说,那你也不至于这么对他。
梅子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失手,我只想给他一个教训。
沈鹏很难相信梅子的说法。他说,我们祝他在天堂里不再骗人吧。
沈鹏去了老毕那里上班,他终于逃不过命运的摆布,去之前他请人算过,他跟老毕这辈子就是纠缠不清,他是给老毕打工的命。老毕也给了沈鹏一个卖命的价,是他以前工资的双倍。
日子过得很舒服,苏婷和他每天下班后一起买菜做饭,俨然一对小夫妻。只是沈鹏常常会想起老曲,如果老曲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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