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泉

　　虚无

　　知道它在向我靠近，越来越近

　　几乎就要接近我时，它安静下来

　　隐藏在我的影子里

　　我知道它走了很远的路程

　　此刻还在气喘吁吁，像一条河流流过了

　　很多省，到达了我的家乡

　　我知道它携着沧桑，思念，幸福

　　令人敬畏的时间和苍茫

　　我知道它来了，带着水的光芒，草的翅膀

　　在我的影子里气喘吁吁

　　像母亲一样不断瓦解我身体里的忧郁

　　它让我们头顶的天空

　　湖波一样悬浮

　　河流

　　常常感觉一条河流在召唤着我，一条

　　长长的河流，时而平稳时而翻腾，常常

　　感觉

　　那浪花拍打堤岸的声音，是从很远的

　　地方传来

　　我常常沿着那声音

　　走回村庄走回家

　　那条河从我的童年爬上我的额头

　　并对着天空写下了许多箴言

　　我能感觉到它正从我流向你

　　我的孩子

　　钟声

　　一声，两声，三声，穿耳，穿骨，穿心

　　响过了就不再回来

　　没有人能挽留住它

　　但我依然沉浸在它的里面

　　列车靠站，它刚好敲响五下

　　接着黄昏就降落下来

　　接着就是二十年，后来我把它和一个人的告别

　　联系在一起，我知道这很荒唐

　　修表

　　是时间弄坏了手表

　　它停在与我有着一段距离的往事里

　　站在修表亭前，我看着那个修表匠，闭着一只眼

　　另一只眼带上放大镜，他在拯救那死去的时间

　　换件，上弦，然后贴着耳朵上倾听

　　他鬓角发白的头发紧贴着手表

　　呵，修表人啊，你也是被时间磨损得很：严重的

　　一块手表，你微微颤抖的手告诉我

　　你身体里的某个指针已经明显慢了

　　黑土

　　在我的老家

　　掘地三尺依然是黑土，我曾亲眼看见我的父亲

　　挖出了草根，蚯蚓，和不知哪个年月的骨头

　　黑土下面依然是黑土

　　在我的老家

　　黑土地上种玉米，高粱，大豆，谷子，油菜花

　　虫鸣，月光，风风雨雨渐渐地成了黑土的一部分

　　爱情和命运，幸福与悲欢

　　都是黑土的一部分

　　在我的老家

　　我的鞋子里，裤兜里，常常灌满黑土

　　我也是黑土的一部分

　　代替黑土沉默或呐喊

　　在我的老家

　　那些面朝黑土劳作的人都是我的亲人

　　那些背朝黑土安息的人也是我的亲人

　　一粒米

　　一粒米里住着一个农业国

　　是谁说的?我突然感觉一个米粒的沉重

　　那些水稻在田里

　　垂下谦逊的头，说不清是哪一粒稻子

　　和我有相同的经历，坎坷和悲欢

　　说不清一个城市在一粒米中的重量

　　说不清一个人在一粒大米中的重量

　　更多的时候，我看见收割后的土地

　　荒凉如没有着落的人生

　　但我看见了一粒大米在热锅里沸腾

　　凝结着一代人的劳动，我望着一碗白花花的米饭

　　怦然心动，我相信美好的生活从一粒米开始

　　我相信白花花的米并没有停止奔走

　　我相信我的家乡在一粒米中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