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俗话说得准啊: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老大哥又怎么的?
果然,这里的夜晚不再“OK”,大铁门大铁锁把它深深沉进了黑暗。
人们习惯了免费的娱乐,一下没得享受了,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人们走到这里时,心里都不免纳闷:好好的工人文化宫,怎么说关就关了?
劳瘩疙不喜欢看电视,晚饭后百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里,面对昔日曾给予他很多乐趣的地方不免一腔的失落:靠自已买书看毕竟买不起啊!
他不知道自已再应走向哪里,寻找自已心仪的文学乐园。
冰山终于浮出了水面:我们的工人文化宫卖给人家了,成了新开张的证券交易所。
当新的一天来临,八、九点钟的太阳升起的时候,昔日的乐园才从黑夜里苏醒过来,以斩新的阵容深深牵动着人们的神经,散发出阵阵挡不住的诱惑力,以至于后来搅得所有上了班的人“身在曹营心在汉”。
在巨大的赚钱效应下,人们完全把它看成了一块宝地,希望着期等着在那儿种下一个金元宝,然后收获八个十个金元宝。
“股市有风险,入市须谨慎”。劳瘩疙算是一个极其谨慎的人,虽心有所动,但不敢贸然采取行动。他征求科里智商最高的“半仙”:
“你说我要不要炒股?”
“炒股?”半仙是上海滩老资本家的后代,对于股市之类资本市场,曾得到过父辈的很多教诲。
半仙用很深沉的眼光瞄了劳瘩疙一下,慢声细语地发表看法:
“你所面临的问题不是要不要进股市的问题,而是什么时候会陷进去的问题。你已经表露出了一种很危险的思想潜意识。
“我认为,募捐、彩票、股票是同一种性质的东西,只不过是圈钱的方式方法不同而巳,其结果完全相同。
“募捐、彩票数额小,见晓快,没了就没了。相比之下,股票数额较大,在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中,你期待着希望着赚钱,而且真的赚到过钱,也许数额还很大,但‘赚’是帐面的短暂的表面的,在一种蚕食似的缓慢演变中,最终你才会明白:股市是一台吃钱的机器,吃钱不吐骨头的机器!”
“这么说来,不能炒股?”劳瘩疙将信将疑,云里雾里。
“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去碰它的,就算是原始股也绝对不要!”“半仙”说得斩钉截铁。
“半仙”说到做到。不久本公司股票发行,每个职工都有份内的一杯羹,没有谁不把它当作是一种福利,都认为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唯独他宁可吃亏,把自己应得的一杯羹白白地拱手让出。但全科人没一个讲他好的,只说这人有病,是个傻瓜。
因为有了职工股,全公司几万名职工人人领到了股东帐号卡和资金卡,成了名副其实的准股民。从此,几万颗心被紧紧拴进了股市,随着股潮的起起落落涨涨跌跌红红绿绿,而变得忽忧忽笑或静或闹喜怒无常。
自从成了股民,全科几十号人异乎寻常地关注着股市。
人们见面的口头禅从“吃了没有”改成了“涨,还是跌?”
所有电话无一例外地成了股市热线,人们无法平平静静地工作,总想抢占电话,第一时间掌握股市行情。
更有耐不住性子的,索性班也不上了,中途悄悄离岗,一头扎进股市,象陷进泥沼一样不能自拔。
科员们的工作开始变得一塌糊涂,出错率直线上升,就连细致有名的劳瘩疙也开始频频出错,让领导头痛不止不知所措。
科里唯有半仙一人我行我素静如止水,他独自一人守着科里唯一的一台电脑,“噼噼啪啪”,好不自在,其乐无穷。
本来电脑在科里是稀缺资源,人人抢着上,这下好了,除了他再没人对它有丝毫兴趣,就连从不甘落人后头的劳瘩疙,也远远离开了它。
股市在爬山,爬一座谁也不知高低的雾中之山,有时人们以为它见顶了,其实它只是在过一个小小的山丘,后头还有更长更陡更峭的险峰呢。涨,涨,涨,涨得谁都忍不住要冲进股市里去!
在股市牛气冲天的时候,银行在降息,已从百分之十三降到了百分之六,但股评家们说仍有下降的空间,其下调趋势非常明显。
劳瘩疙有好几张存单到期了,十年期的,五年期的,活期的,还要不要续存呢?
他没多加思索,将到期存款统统取了出来,一古脑儿投进了牛气冲天的股市。
仅仅经历短短的一周的时间,他的十万元光景入市资金变成了将近十五万元的市值,惊得喜得劳瘩疙差一点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这时他强烈地感觉到自已以往是多么的傻冒:竟然枉费那么多时间去读什么浩如烟海的文学作品,竟然枉费那么多精神去搞什么文学创作,而且一写就写了二十多年,图个啥哟!然而有人领情吗?二十多年写掉的稿纸都可以装一车了,但竟然没一篇被省级以上刊物录用的,兴许人家连看都没看上一眼吧?一个不知来历的作者,谁理你?纯粹是自作多情?创作真是“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比登天还难啊!
再见了,文学!吃不到葡萄的还不许说葡萄酸?文学,你又算得了什么?你是弱得不能再弱的弱势知识!
大盘的强势诱多,开始让劳瘩疙一点一点地丧失理智,他的生活似乎只剩下了股市:听股市广播,看股市电视,读股市报刊,想股市走势,泡股市交易大厅,走通往股市的路儿……其利欲之心日益膨胀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了。
他开始鄙视文学,甚至远离了一直被自己视为保饭碗的专业新知识新信息和曾经让他迷恋过的电脑。
八小时以外的时间,对于他几乎成了一种多余的东西,听完股市广播看完股市电视读完股市报刊,就再也无所事事了,开始坠入了一种难以容忍的等待之中。
他总是希望着大盘只有开盘,没有收盘,一直红红火火的高歌猛进,创出指数新高,再创出指数新高,不断地创出指数新高!让他的十万元入市资金变成二十万,变成三十万,变成五十万……
嗨嗨!此时的劳瘩疙,做人象做梦似的,如痴如醉。
熬过周六漫长的不眠之夜,又熬过周日更漫长的痛苦之夜,新一天八、九点钟的太阳又重新灿烂了。
但今日的大盘似乎不妙,一开盘就阴森森的满目绿色,就连劳瘩疙的“天地红”股票也跟着发绿。
看着自已的股票直往跌停撞,劳瘩疙本能地警觉起来:已到手的百分之五十利润可不能还给它噢!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天地红”即将跌停的瞬间,他当机立断来了个斩仓行动。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几乎就在他抛出“天地红”的同时,它又一下封住了涨停!眨眼之间,他就损失了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劳瘩疙一边失态地大喊“天哪”,一边使劲拍着自已的大腿,后悔莫及!
晚间,所有电视台的证券节目开始大谈今日的大盘走势,股评家们一致认为:股市是市场经济的晴雨表,而中国经济在全球堪称一枝独秀,所以中国股市没有道理不长期走牛!你看人家美国股市涨到了10000多点还在涨,出现了一大批数百元的股票,而我们的股市还没出现百元股票呢,上海综指仅仅才2500多点,还早着呢!这么看来,别说是2500多点,就是涨到5000多点也没什么!股民朋友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做多,充分分享中国经济高速发展带来的累累硕果。
在股评家们一致唱多的强大声势引领下,股民一族的做多激情被充分煽动起来了,他们绝大多数文化水平不高,视广播报纸电视就是“国家”,既然广播报纸电视上都这样宣传,那还有错?
于是,股市交易大厅空前的暴满了,真是人山人海,就连僻远乡村的富裕农民也背上装满钱的麻袋进城炒股来了。
劳瘩疙的神经一下绷得紧紧的,生怕挤不上“直奔5000多点”这趟股市高速列车,以八十五元的天价于开盘前挂单参预“天地红”的集合竞价。
然后他就挤进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两眼直勾勾地紧盯住大盘显示屏。
“天地红”开盘价七十九元,一会就冲上了九十一元的天价,成交量异常放大。
劳瘩疙的挂单成交了,并且开始赢利。“好球!”他失态地喊出声来,眼角溢出晶莹的泪花,他坚信“天地红”将是大盘创下5000点时的第一只数百元的大牛股。交易大厅涌起一片欢呼的浪潮。
“天地红”是沪深股市当之无愧的领涨龙头股,它从八元的价位开始启动,凭着“绩优、高科技、网络”等众多题材概念,连拉涨停势不可挡。
实践证明,这是一只“任何时候卖出都是错的,任何时候买进都是对的”超级大牛股!
股民们深信,当上海综指创出5000多点的新高时,肯定是“天地红”第一个成为数百元的标志性股票。劳瘩疙对于这一点更是深信不疑。
然而,“股市有风险,入市须谨慎”,当天股市临近收盘,所有股民全傻眼了:大盘表演了一出中国股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大跳水,仿佛是“银河落九天”,所有所谓的大牛股争先恐后的纷纷跌停。
收盘了,股市足足下跌了二百多点,劳瘩疙和济济一堂的股民一样全都没有反应过来,两眼还直勾勾地盯着大盘,仍然盼着大盘出现奇迹,期待它再从跌停转为涨停。人们着着实实被一根光头光脚的大阴棒打晕了!
从此而后,股市一蹶不振,步入了漫漫熊途。
股市在下山,下一座谁也不知底在何处的雾中之山。
股民朋友们老觉得它到底了到底了,其实才下了一个小小山丘呢。大盘经过短暂的一个小小回抽以后,开始了更漫长的下跌。
跌着跌着,似乎跌不动了,股民朋友们又觉得它到底了,其实它还滞留在半山腰呢。大盘经过一个小小反弹以后,又开始了没完没了的下跌。跌,跌,跌,跌了整整四年还在跌!跌,跌,跌,从二千六百多点跌到了一千三百多点还在下跌。
股评家们总在说,中国股市从来也不缺资金,缺的是信心。其实绝大多数股民朋友们在二千六百多追高买进的股票,直到跌至一千三百点以下都不曾割肉呢,还苦苦守着自已种下的这个金元宝,想着盼着它变成八个十个金元宝呢。难道这还不够“信心”?尤其是劳瘩疙的持股信心更是坚定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满以为会涨到数百元的“天地红”,却从九十一元的天价跌到了四十多元,他投进的十几万元资金也随之缩水至不足六万。
这时他不仅没有采取止损操作,反而把家中所有能变出的现金又投进了这只虎口。
他想,都已跌去一半了,还能跌那去呢?
然而他只知“股市涨无顶”,却没想到同样的“股市跌无底”啊!
“天地红”随着大盘一路跌呀跌的,劳瘩疙就一路随之有钱就买有钱就买。
股市整整跌了四年,“天地红”也从九十一元的天价跌破了八元多的启动价格,劳瘩疙想这下总算见底了吧,很想再拿出个十几万破釜沉舟杀进去。然而他再也拿不出钱来了。
厂里开始大举推进企业改制,即将内退一大批职工,劳瘩疙也在必退之列。
这下劳瘩疙晕了,他冲进领导办公室,梗着脖子喊:“这怎么可能呢,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老工程师啊!”
领导笑嘻嘻的不紧不慢地解说:“问题就出在这个老字上,譬如一个老会计就算他算盘打得举世无双,那又有什么意义呢?现在都是电脑办公,你起码得会使用EXCEL呀!同样道理,你们技术上传统的图板绘图已被淘汰,你会CAD吗?”
“你以为CAD很难吗?我不会,我可以学啊!我还不满五十岁呢,正当年富力强!”劳瘩疙梗着脖子据理力争。
“你们科本来就人浮其事,有一批熟练掌握CAD的年轻本科生,不需要等着你去学了。”
劳瘩疙憋着一肚子的怨气,但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真正领教了市场经济竟争的残酷无情。
劳瘩疙垂头丧气地回到家时,女儿高高兴兴地把“高考入学通知书”捧给他看。
原以为当父亲的一定也会很高兴,却没料到当父亲的竟然是满脸阴云。他心里明白着呢,自已女儿考上的是三本大学,每年学费高达一万六千元,也就是说,要把她从大学培养出来,加上生活费起码得化去十多万元钞票,哪去弄那么多钱?
劳瘩疙没心思去看什么“高考入学通知书”,顾自打开电视看证券节目。
从滚动播出的股票收盘价里,他看到“天地红”已跌破四元的发行价,心里又是一阵刀割般的剧烈绞痛。
突然他想起“半仙”曾跟自已说过的有关对股市的见解,潜意识里不由发出“……机器,机器……”的几声喃喃细语,接着就说不上话来了,嘴也歪了,眼也直了,手脚也不能动了,直往后倒下地去。吓得他女儿失声大喊起来:
“妈,妈,妈……”
他老婆从厨房冲出来,一看情形不妙,也失声大喊起来:
“瘩疙,瘩疙,瘩疙……”
劳瘩疙被“救命车”及时送往了医院,经初步诊断,医生说:
“他中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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