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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萍之心

时间:2023/11/9 作者: 诗选刊 热度: 11828
潘玉渠

  输了一场落地生根的战争

  青铜似的风景,在铁轨两侧以倒退的方式,逶迤而去。

  即便是这种转瞬即逝的邂逅,也足以让视线肿痛、酸涩,眼眶被涨潮般的泪水冲溃。

  我羡慕草木能够守着泥土里的根须,拒绝迁徙;羡慕它们能与兄弟姐妹朝夕共处,手牵着手地围绕着母亲。

  而我,就像是一粒成熟于北国黑土的草籽,在昏睡中被狂风劫往巴蜀的紫壤,而成长为一株望乡的稗草。

  从此没有候鸟守信,没有太阳与月亮准时,只是被动地任凭万水千山篡改掉关于家的定义。

  未来用一句蛊惑人心的口号,便轻易地套牢了我峻峭的理想、回望的眼睛,以及渐渐冷却的勇气。

  人生扑朔迷离的情节,即便没有方向感,最终也会抵达红或黑的结局。而我,正是以乡愁为代价,输了一场落地生根的战争。

  所谓候鸟

  它们仿佛秋神挽弓射出的漫天箭翎。落叶铺就萧瑟的路径,让那成群结队的阵列,顺势向南。

  一路的险阻,多米诺骨牌般的顺次倒伏。

  在冬季到来之前,候鸟们携家挈子、背井离乡,用闯关东的气势去异域搭筑新的巢窠。

  游子的视野,纯澈而柔软,此时的迁徙早已与突兀的灾害无关。在心底,远方的家园一直导航着双翅,一如信仰牵引着魂灵。

  乡愁,是连接北国与江南的脉象;是家的概念,是对国度与天堂的注释。

  安土重迁的心情,呈现出忧伤的底色。在它们眼里,吹绿风景的不再是海洋的气息,而是对家的惦念。

  它们不计里程的跋涉,日月高悬的天空便是秋去春来的长征之旅;它们就是这样描画生命的轨迹,简单地酿制离合悲欢;它们也会偶尔俯身瞰赏,希冀人间的炊烟融化沿途的劳顿。

  候鸟,就是这些辗转于山河之上的行者,一如倔强的军士,在彩云间将人生打磨成锃亮的锋刃。

  浮萍之心

  每一次离家远行,我都会这样宽慰自己——

  很快,你将重新回到这块土地,因为时间的马匹,永远都那样的步履骏骏。

  可是当窗外的视野,开始在呜呜的汽笛中迷离时,我知道,自己的心情很快便会如同洪涝过后的河滩,腐朽和霉变。

  我被动地成为了一个胸怀浮萍之心的人,在不同的方向孑然行走,寻找终点。

  在不用的诗篇里凝成不同的诗眼,看穿人生色彩各异的喟叹。

  拙于抒情的眼睛,每每被铁轨两侧的树林触动,甚至沿途的河流,也足以洇湿我那掌舵着命运的理性。

  惦念着越走越远的远方,五味杂陈的心情,很容易感染到同等心境的人。

  旅伴之间最好不要提及背井离乡这个词。因为谁都不清楚,自己还要在汹涌的人海中,摇摇晃晃地颠簸多久……

  箭矢之尾

  力量逆风前行,它的标靶不是敌人,而是自己。

  让双脚脱离大地,与天空平行,我便成了张弓射出的箭矢。

  我曾这样质问自己——

  离开了大地,我就会像安泰一样丧失力量,毁灭在赫拉克勒斯的手中吗?

  我又如是回答——

  疗治青春的处方里,苦胆的剂量最重。只要自己有锋刃般锐利的秉性,便能以那抹坚硬寒光的速度勇往直前!

  可是我并不乐衷于冲击,哪怕前方有太阳一样光辉的彩头,我也不能够将自己交给未知的劫难。

  我愿意固守平凡,坚持寂寞,就像一茎长在幽僻小路上的野草,能够每日默对斜阳,便此生足矣。

  在蛊惑与尖叫拧成的弓弦上,妄念与理想的界线分明,我只想成为一个洞穿自己的人。

  (原载《中国诗人》2015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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