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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在英国

时间:2023/11/9 作者: 雨花杂志 热度: 14112
陈武

和鲁蒂斯豪泽小姐的异国友情

1931 年9 月至1932 年5 月,朱自清在欧洲游学期间,正和陈竹隐热恋中。其间,在英国遇到一个女同学,和朱自清有过一段互相倾慕的交往,给朱自清和陈竹隐的爱情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朱自清的这位同学叫鲁蒂斯豪泽,瑞士人,长得漂亮,性格好,热爱汉语,1931 年10 月入学不久,跟朱自清索要过汉语语音字母表,隔天,他带给了她。她特意换了个座位,坐到朱自清旁边,两人成了同桌。她告诉朱自清,她即将结束自己的学业,在圣诞节之前回到瑞士去,言语之中,流露出不舍的同学之情。

  离圣诞节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同学之谊就要结束,朱自清听到这个消息后,在日记中用“我对这个消息感到遗憾”来表达。

  1931 年12 月1 日这天,朱自清心情不错,在伦敦大学校园里买了三张大学校园风景的蚀刻画作为这次游学的纪念品。这天上课前,朱自清遇见了鲁蒂斯豪泽小姐,还打了招呼,让朱自清奇怪的是,上课时她没有同他坐在一起。鲁蒂斯豪泽小姐在上周五跟朱自清要过地址,大约有拜访之意,朱自清没给。她大约是为此不快。

  第二天继续上课,讲授英国语言学的费兹先生发还给朱自清的音标练习本里,有许多地方都做错了。这些错误中一部分是朱自清的粗心大意所致,并不是他不会做。为什么粗心大意呢?朱自清在日记中用“因为我做作业时很仓促”来说明,而为什么仓促又没有说明。从当天晚上朱自清请教罗宾森夫人英国绅士陪同女友外出时有哪些习惯分析,有可能是朱自清准备邀请鲁蒂斯豪泽小姐看戏或吃饭,因而“做作业时很仓促”吧。

  当月11 日,罗宾森夫人家搬来了一个新邻居,是同胞冉先生,朱自清在日记中说:“他是个生气勃勃的青年。但是说实话,我不愿和我的同胞住在一起,因为我得同他聊天并和他做伴,这样将会占去我很多时间。”

  在这天的课堂上,好几天没来听课的鲁蒂斯豪泽小姐意外出现,并且又和朱自清坐在了一起。这让朱自清殊为开心。朱自清在日记中写道:“我陪她去图书馆。我们虽然压低了嗓门谈话,但图书馆管理员还是向我们发出了警告。”一起上了一下午的课,又一起泡图书馆。从图书馆出来后,朱自清又请她到高尔街上的快捷奶制品店吃饭。非常不幸的是,朱自清又和上次不小心碰坏了杯子的那位女侍者相遇了,女侍者有点生气。当朱自清同她说话时,她拉长了脸露出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朱自清在日记中说:“这是我在伦敦看到的第三张怪脸。我也有点生气了。”朱自清生气的结果更糟糕——鲁蒂斯豪泽小姐把朱自清替她付的饭钱退还了回来,这使朱自清非常惊讶和失望。为此,他在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很不愉快。朱自清在日记中总结了不快乐的原因:“首先是冉先生迁来;其次是R 夫人仍没有把文学增刊送来;第三是我同鲁蒂斯豪泽小姐同行时遇见了吴博士;第四是上面提到的在饭店里的那件事。”这里的第三点值得注意,同鲁蒂斯豪泽小姐在路上同行时,为什么因吴博士看到而不开心?难道是怕中国人说闲话?我们无法揣摩朱自清的心理。好在从快捷奶制品店出来后,他们一起到牛津广场走了走,还在广场上拿了两份创办工艺学校的计划书,两个人对工艺美术学校有共同话题,算是给了朱自清一点安慰。

  可能是朱自清给鲁蒂斯豪泽小姐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也可能是她要跟朱自清学习汉语吧,总之,本月15日这天,她主动约定第二天下午三时半和朱自清见面。16 日这天,朱自清的英语老师费兹先生主动找到朱自清,说朱自清如果继续在伦敦大学旁听,他想和朱自清交换教学,他教朱自清英语语音,朱自清教他汉语。朱自清觉得这倒是一笔好交易。这天,费兹先生的课拖延了,三时半到了还没下课。在别的教室上课的鲁蒂斯豪泽小姐已经在走廊里急躁地等着朱自清了,他也从窗口看见了她焦急的样子。朱自清在国内教学时对学生一向要求严格,所以并不想早退。鲁蒂斯豪泽小姐等了一会儿,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就直接敲朱自清上课的教室的门,他只好提前退课,和鲁蒂斯豪泽小姐会合。鲁蒂斯豪泽小姐给朱自清看工艺学校的考试题,继续聊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之后,两人又到瑟克特路去闲走了一会儿,到高尔街遇见了柳无忌、郭、佟三位同胞。分手前,两人约定后天再次见面。

  但到了17 日,他突然收到鲁蒂斯豪泽小姐的一封信,说第二天下午她的女房东将为她回国饯行,所以不能再见朱自清了。信里,她邀请朱自清到他们的国家相会,还说要陪他到山顶上去喝茶。朱自清十分开心,立即给她写了一封回信。可惜这封信没有保留下来。几个月以后,朱自清到达瑞士时有没有和鲁蒂斯豪泽小姐在山顶上喝茶,日记里没有记录,他的散文《瑞士》里也只字未提。不过,对于瑞士的山景和湖景,朱自清倒是做了详细的描写:“瑞士有‘欧洲的公园’之称。起初以为有些好风景而已;到了那里,才知无处不是好风景。”又说,“逛山的味道实在比游湖好。瑞士的湖水一例是淡蓝的,真正平得像镜子一样。太阳照着的时候,那水在微风里摇晃着,宛然是西方小姑娘的眼。若遇着阴天或者下小雨,湖上迷迷蒙蒙的,水天混在一块儿,人如在睡梦里。也有风大的时候;那时水上便皱起粼粼的细纹,有点像颦眉的西子。可是这些变幻的光景在岸上或山上才能整个儿看见,在湖里倒不能领略许多。”朱自清在写下这些优美文字的时候,有没有想到那个曾经的美丽的女同学呢?

  有趣的是,在18 日这天,朱自清虽然没有按约定和鲁蒂斯豪泽小姐见面,倒是和她的妹妹见面了——一定是受鲁蒂斯豪泽小姐的委托。他们一起去逛了不列颠博物馆,之后将妹妹送到了寄宿的地方,并送了姊妹俩一盒巧克力。朱自清在日记中说:“我料想她姐姐可能在家,但不好意思问,于是就和她告别了。”主动约朱自清见面的鲁蒂斯豪泽小姐不知为什么要来这一招,合理的解释是,她喜欢上朱自清了,但又不知道他的想法,只好试探性地派妹妹考察朱自清。而朱自清和陈竹隐已经有了婚约,加上他的好朋友吴宓和毛彦文的爱情闹剧,让朱自清在情感上更为慎重。在和鲁蒂斯豪泽小姐的几次约会中,并没有说过超越同学之情以外的话,行为上也很绅士,这让鲁蒂斯豪泽小姐最终知难而退。

  十几天后的年终岁末,即12 月30 日,朱自清收到鲁蒂斯豪泽小姐从瑞士寄来的明信片。朱自清收到明信片后,有没有给她回寄一张明信片或写一封信呢?日记里没有记录。

  1932 年1 月11 日,朱自清再次收到鲁蒂斯豪泽小姐寄来的一封信,信中的内容,朱自清日记里同样没有记录和摘要。但是第二天,朱自清给鲁蒂斯豪泽小姐写了一封长信。朱自清只在日记里说是“长信”,有多长,说了些什么,日记里也没有透露。至此,朱自清在英国游学期间交往过的,并给他带来愉悦的异性朋友的友谊也就到此为止。那封长信,成为朱自清留在异国的一个谜。

“到底是我们新诗坛一把手”

朱自清在1931 年12 月9 日致陈竹隐的信中,说到徐志摩因飞机失事而遇难,心情极其悲伤,用了一大段文字来表达自己的感想:“徐志摩君惨死,令人恻恻!他无论有怎样虚的地方,到底是我们新诗坛一把手。这样年轻,这样意外的丧命,他真是死不瞑目的。……徐的惨死,浦江清先生说是像雪莱;那似乎是掉在海里死的,年纪也轻极了,英国十九世纪浪漫诗人。”从信中可知,这一悲剧的消息是浦江清告诉他的。查朱自清日记,1931年12月7日有这样的话:“收到浦的一封伤感的信,它使我置身于阴沉的气氛里,虽然天气晴朗得出奇。”两天后,即12 月9 日这天,朱自清便在给陈竹隐的信中表达了自己悲哀的心情和对于徐志摩之死的看法。奇怪的是,在朱自清收到浦江清的信的前两天,即12 月5 日那天,朱自清的日记中记述了一个可怕的梦:“这两天夜里做了一些奇怪的梦。在其中一个梦里,我被清华大学解聘,并取消了教授资格,因为我的学识不足。在另一个梦里我遭到了枪击,两颗子弹没打中我,但第三颗击中了我。我感到一阵痉挛,并想在死以前把自己的心神集中一下,但却醒过来了。”用中国的传统观念来看,这个梦是个不祥之兆——毕竟朱自清和徐志摩既是学术中人又是作家中人,同属一个群体,有着无法摆脱的牵绊和联络。

  朱自清和徐志摩的关系说不上密切。朱自清的文章中,最早出现徐志摩以及关于他诗歌的评论,是在诗论《新诗》一文中,这篇论文写于1927年2 月5 日,文中说:“直到今年四月,闻一多、徐志摩诸先生出了一个《诗镌》,打算重温诗炉的冷火。他们显然要提倡一种新趋势;他们要‘创造新的音韵,新的形式与格调’。……《诗镌》确是一支突起的异军,给我们诗坛不少的颜色!”这是朱自清对于徐志摩等人出版《诗镌》的肯定和欣赏。

  此后,朱自清还在多篇文章中有所论及,如散文集《背影》的序里,朱自清在说到中国现代文学的作家受到外国文学的影响时,从周作人说起:“周先生自己的书,如《泽泻集》等,里面的文章,无论从思想说,从表现说,岂是那些名士派的文章里找得出的?——至多‘情趣’有一些相似罢了。我宁可说,他所受的‘外国的影响’比中国的多。而其余的作家,外国的影响有时还要多些,像鲁迅先生、徐志摩先生。历史的背景只指给我们一个趋势,详细节目,原要由各人自定;所以说了外国的影响,历史的背景并不因此抹杀的。”虽然只是一笔带过,也可见徐志摩在朱自清心中的分量了。在《论中国诗的出路》一文中,朱自清说:“徐志摩先生是试用外国诗的音节到中国诗里最可注意的人。”在语文杂感《论白话》一文中,朱自清也列举了徐志摩:“徐志摩先生的诗和散文虽然繁密,‘浓得化不开’,他却有意做白话。他竭力在摹效北平的口吻,有时是成功的。”此外,在《唱新诗等等》《关于“革命文学”的文献》《〈新诗歌〉旬刊》等文章中,朱自清都有数次提及徐志摩和他的诗或有专门的短论。总的来讲,朱自清是欣赏并肯定徐志摩的新诗,并认同他是中国“新诗坛一把手”地位的。

  在异国他乡的朱自清,突然闻听中国新诗第一人徐志摩遇难,对一个也曾从事新诗创作并在新诗研究领域倾注大量心血的学者、诗人来说,确实影响巨大。他在致陈竹隐的信中所流露的情感和惋惜是真实的,因为这是他和陈竹隐的私信,两人又处在热恋中,要说的情话很多,却突然插入了关于徐志摩的这一段,说明徐志摩的死,给朱自清以较大的刺激和震动。

  朱自清身在国外,没有看到全国大大小小的报纸上关于徐志摩的悼念文章,但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他在给浦江清的回信中,提到《大公报》的《文艺副刊》时,就说了这样一句话:“公超纪念徐志摩君一文甚佳。”

  从欧洲回国以后,朱自清还一直关注徐志摩的相关信息,1933 年7月13 日,朱自清参加叶石荪为冯友兰、浦江清欧洲之行而举行的宴会,宴会结束后在和冯友兰闲谈时,大致知道徐志摩的遇难经过,朱自清在当天的日记中说:“芝生晤保君建,谈徐志摩死情形……”其记述的口气和笔调颇有惋惜之意。

  值得补记一笔的是,年轻时曾在江南多地奔波、谋生的朱自清,经常往返于上海和江南各地,沪杭列车是他常乘的交通工具,在沪杭列车上,车窗外的江南美景和乡村丽色,常常触动他细腻的情思,让他有感而发,曾在列车上写过一首《沪杭道中》的小诗。家住浙江海宁硖石的徐志摩,因为徐家在上海和江南也有大量产业,同样常在两地奔走,敏感的徐志摩也有类似的一首小诗曰《沪杭车中》。为了对比两位诗人同一题材的诗,现照录如下。先看徐志摩的《沪杭车中》:

  匆匆匆!催催催!

  一卷烟,一片山,几点云影,

  一道水,一条桥,一支橹声,

  一林松,一丛竹,红叶纷纷:

  艳色的田野,艳色的秋景,

  梦境似的分明,模糊,消隐,——

  催催催!是车轮还是光阴?

  催老了秋容,催老了人生!

  读徐志摩的诗,不仅有江南的秋色,感觉那列车正在行驶中,光阴也在行驶中,节奏快而时间紧迫,诗人的心也随着一条水一道桥一丛松竹的一闪而过,留在了美丽的水乡。

  再看朱自清的《沪杭道中》:

  雨儿一丝一丝地下着,

  每每的田园在雨里浴着,

  一片青黄的颜色越发鲜艳欲滴了!

  青的新出的秧针,

  一块块错落地铺着;

  黄的割下的麦子,

  把把地叠着;

  还有深黑色待种的水田,

  和青的黄的间着;

  好一张彩色花毡呵!

  ……

  朱自清的诗有着和徐志摩的诗相同的意境,所不同的就是节奏的缓和心情的缓。都是写江南,一个写春,一个写秋,却是一样的风景,就连小河、小船、水田和板桥都是相似的。但朱自清的诗里有让人停下来看一看和想一想的景象,光阴也没有那样的飞速前行。细想一下,两个人的人生命运,居然也和各自呈现的诗意非常切合。

留声机、唱片和音乐

朱自清喜欢音乐,不仅听了多场音乐会,还看了多场音乐剧和芭蕾舞剧。关于音乐方面的书籍也买了不少。

  买留声机的事,他开始并没有计划。是和鲁潼平一次无意的谈话,让他萌发了购买的欲望——1932 年1月23 日,朱自清和柳无忌、鲁潼平一起吃饭,鲁潼平建议去帝国剧院看嘉宝演戏,随后,又突然劝朱自清可以少看点戏,省下的钱去买个留声机。朱自清当时并没有答复,因为买留声机,或以在家的方式听音乐,并不是朱自清迫切需要的,所以,心性直率的朱自清还以为鲁潼平是出于一番善意,是鼓励朱自清多听音乐,便告诉鲁潼平,他明天要去帕拉达姆听一场音乐会,言下之意,听听就可以了,没必要买留声机。而鲁潼平这时说了一句话,深深地刺伤了朱自清,并导致朱自清改变自己的想法——“你连留声机都舍不得买,又听不懂,还假装喜欢音乐。”朱自清在当天的日记中说:“他说我根本听不懂还要去。他的话伤了我的自尊心,但我回答‘是的’。我们到了剧场,在我脱大衣的时候,鲁等得很不耐烦。他先向柳发牢骚,接着又责备我。我请他俩先走。演出时我默默无言,只说了短短的两句话。走出剧场以后,我立即跟他们分了手。”可能就是在“默默无言”时,朱自清暗暗下了决心,买留声机,在音乐方面下下功夫,堵堵这个小政客的嘴。

  朱自清不是那种自视很高的人,但到底也是学问精湛的教授,鲁潼平用这样的口气跟朱自清说话,当然是十分无礼了。朱自清用一句轻描淡写的“是的”回应,是一种以退为进的反击策略,并保持后边的一系列不满的表现,这也适合朱自清的个性。既然艺术都是相通的,音乐为什么不去更深一步地研究和探索呢?就是培养一种兴趣爱好,也是漫长的人生中一件大有裨益的事嘛。何况,自己心爱的未婚妻陈竹隐也是音乐爱好者,能唱多支昆曲,他们的生活中,应该有一架欧洲最先进也最流行的留声机,趁自己身在欧洲之便,还可以精选些唱片带回国内。

  再说这个敢以这样的态度对待朱自清的鲁潼平,又是何许人呢?要知道,朱自清不仅是新文学运动的先驱之一,在文学创作和学术界有着重大的影响,就是一些在新文学界名声更大的作家或学者,如鲁迅、胡适、周作人等,也不敢小瞧朱自清。跟他同辈的作家、学者,如叶圣陶、俞平伯、郁达夫、郑振铎等人,更是把朱自清当作敬畏的同行和朋友。这个鲁潼平,算哪路神仙呢?原来,鲁潼平不过是挂着学者之名,实是一个一心钻营的投机分子,他大学毕业后,曾在美国学习新闻,回国后在民国政府外交部任职。这次来到英国,在民国政府驻英国大使馆做随员,志趣并不在学术或新闻,总想以此之机镀金之后而攀附权贵。可惜朱自清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所有不过是不值一文的文名和才华而已,因此他从内心里瞧不上朱自清,只不过想利用朱自清附庸风雅罢了。

  朱自清开始也没有看透他,加上身在异国,朋友不多,便和他有了来往。

  朱自清和鲁潼平在英国最早的相见,是在1931 年10 月26日晚上,朱自清的居住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就是鲁潼平,刚一落座的鲁潼平,就向朱自清报告了自己的婚事,云将和蔡女士结婚。这个蔡女士,就是朱自清清华大学的同事兼好友王化成夫人的妹妹。朱自清在当天的日记中说:“此人机会甚佳,而无志学问,甚可惜也!”这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此后,鲁潼平多次和朱自清相聚,或吃饭或饮茶,有时是鲁潼平和朋友一起请朱自清,朱自清出于礼貌,也会请鲁及朋友。但朱自清从内心里讨厌他。他怂恿朱自清买留声机并非是真心,不过是以小人之心愚弄朱自清而已。1932 年2 月7 日,鲁潼平又到朱自清的住处来,和柳无忌一起玩桥牌,鲁潼平当着众人的面,再一次对朱自清不敬,朱自清在日记中说:“他公然嘲弄了我一次,使我很难堪。”即使这样,朱自清也没有和他公开翻脸,而是在悄悄地做自己的事,一边听课学习,一边留心音乐方面的书籍和唱片,并继续听音乐会、看歌舞剧。

  1932 年2 月12 日,朱自清在福伊尔商场音乐部闲逛,翻看音乐方面的图书、唱片,浏览音乐设备,也包括留声机。可能是过于专心致志而流连忘返吧,直到三时才想起原计划此时应去西尔科克先生办事处同他见面。2 月14 日,朱自清匆匆走进阿尔伯特音乐厅听音乐,到的时候,顶楼的好座位都被人占满了,朱自清只好站在众人的身后。朱自清在当天的日记中说:“这是个椭圆形的建筑,许多人站在我前面,我几乎连舞台也看不见,费了很大的劲才从他们的肩头之间看见了克赖斯勒先生。可是我站得太高太远,所以看不清楚。观众四五次地要他‘再来一个!’我想这一定是很少见的。”但这种音乐,并不是朱自清欣赏的那种,朱自清什么音乐都听,什么表演都看,目的就是提升自己的欣赏水平和鉴别能力。朱自清在日记里继续说:“说老实话,我可欣赏不了这种音乐,十几个节目中,只有一个有点打动我。对我来说,实在领略不了这种精巧微妙的艺术,真是毫无办法!”

  到了2 月15 日这天,朱自清终于下定决心,到音乐商店买了一架留声机和一本《哥伦比亚音乐史》。至此,朱自清拥有了一架留声机,做一名真正的音乐发烧友,并在逛书店时,购买了多本关于音乐方面的书籍,开始认真研读音乐方面的图书。2 月16 日,朱自清读完了第三本关于音乐方面的书。2 月17 日,朱自清去博贝尔斯剧场看一种带有小型歌舞的时事讽刺剧,其中的情节相当突出,表现了英国社会中一些玩世不恭、幽默发噱的插曲。朱自清在当天的日记中说:“舞台装置的引人之处倒不在于它的活动布景或侧景,而是它那表现梦境的纱幕。女演员的合唱也不错。她们穿着半裸的紧身服装。”2 月18日,朱自清因急欲选购代表各阶段音乐史的唱片而心神不定,还专程进城去打听P·斯科尔斯关于留声机唱片的第二册书,但买不到,只好买了他写的另外一本《音乐简史》。朱自清在日记中用“自我安慰”来安抚自己。但由于目的没有达到而导致精神恍惚,致使朱自清在离开图书馆进城时,匆忙间把购买不久的自动铅笔遗落在那里的桌上了。朱自清在日记中又有点拿不准地说:“不过也说不好是否确实遗忘在图书馆里。那还是支新笔!”

  从2 月15 日至2 月18 日连续四天,朱自清都在做着和音乐有关的事,从买留声机,到听音乐会、读音乐方面的书、买自己想买的音乐书,他真是要在音乐方面改变些什么了。但是2 月20 日,朱自清的留声机突然出现了故障,转盘不转了,这让朱自清感到伤脑筋,深感意外和失望。朱自清费劲找了半天,也不知毛病出在哪里。朱自清就是在焦躁不安中,去看了巴特尔福莱夫人的演出。朱自清在当天的日记中说:“我喜欢那音乐,表演也很精彩。我以为剧本本身就写得很好。当我发现一个日本人坐在我前排座位上时,感到很不是滋味,几乎要退出剧场。但从他和夫人的谈话,以及从他夫人的服装、相貌上,我很快弄清楚他是个中国人,于是我冷静下来了。不过,我在自己国家的危急关头进戏院,这无论如何是不可原谅的!”朱自清的自责表现了一个爱国知识分子的情怀。但是,无论如何,留声机出了故障,也是让朱自清定不下心的,于是他在2 月22 日来到了出售留声机的那家商店,和店员进行了交涉,店员告诉他,转盘不转有可能是由于没打开留声机上的制动器——原来这么简单。2 月23 日,朱自清看完了《音乐欣赏者指南》一书,朱自清在当天的日记中说:“此书写得很清晰,比《乐理入门》这一类书好多了。非常想读珀西·巴克写的《如何欣赏音乐》一书。不知有没有这一类为哥伦比亚音乐史唱片而出版的书,最好是分开出售的,因为我已经有唱片了。”到了2 月25日,朱自清又读了几本音乐方面的书,还读完了《音乐简史》,并开始读《音乐史》,朱自清称《音乐史》“是一本好书”。2 月26 日,朱自清去看了爱泼斯坦的画展,朱自清认为他的作品都是极端现代派的。然后到邦德街的一家音乐厅去听自动钢琴音乐会,朱自清认为“演奏的节目虽一目了然,然其内涵非常错综复杂,使人不能立刻领悟”。

  2 月28 日,鲁潼平再次在朱自清的日记中出现——朱自清在陪唐兰一起去国家美术馆参观后,又同去拜访了鲁潼平,谈了什么并不重要。但朱自清在当天的日记中说:“我不喜欢鲁那冷笑的面孔。”看来鲁潼平是对每一个学者都摆出一副小政客的嘴脸的,对朱自清如此,对唐兰也如此。

  1932 年3 月3 日,这个讽刺朱自清不懂音乐的家伙,居然向朱自清借钱。朱自清在当天的日记中说:“鲁潼平真是讨厌,他向我借十英镑并说短期内就归还。我不得不答应,但我不信任他,我想他是个下流坯。我是从唐兰先生那里得到这个印象的,他告诉我有关鲁与他的妻子的事。我怕他会不辞而别。但无论如何我必须把这笔钱借给他。我经常自投罗网——如果我不告诉他我买了个留声机,他可能不会向我借钱。要沉默!这是一条宝贵的原则。对于金钱,我倒是不太在乎的,但我不喜欢他这个人,这是其一;此外,我也需要钱来实现我的旅行计划。假如失去十镑,那总是桩倒霉的事。”3 月4 日,朱自清在日记中用“借给鲁这个下流坯十英镑”来表达对鲁潼平的不满。

  买唱片、听音乐,还到处买关于音乐方面的图书,是这一阶段朱自清游学生涯中的重要内容,花费也因此突增。在3 月9 日的日记中,他惊讶地说:“我在音乐方面花掉的钱要超过九镑了,天哪!”惊讶归惊讶,唱片还是要买,3 月11 日,又去店里退换所订的唱片,这次遇到另一个店员,他态度粗暴,对朱自清很冷淡。朱自清在当天的日记中说:“我发誓以后决不再到这家商店去买唱片了。”被粗暴地对待,也不过是不在“这家”买,别家还是照买不误。3 月14 日,他又在日记中说:“因买书和唱片花费过多而不安。”在“不安”中,又于3 月19 日“买了一张夜莺和教堂钟声的唱片”。这天又在阿斯托里亚听萨克斯管弦交响乐团的演奏,由赫伯特·劳吉斯指挥。他们自称像这种类型的管弦乐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它们包括各种大小不同的萨克斯管,其他大约有六或八个单簧管,三或四个吉他,还有钢琴、手风琴(或爵士手风琴)、鼓和钹等。朱自清对乐队演出时,乐队演员在演奏时的摇来摆去,感到不明,不知“用意何在”。3 月20 日,朱自清读完斯克尔斯的《音乐史》。3月21 日,又在马康尼先生处弄到一本旧的牛津版民歌集,皮面烫金边,是一本漂亮得不可多得的小书,朱自清甚为中意。还有一件事,也让朱自清特别开心,以前他一直没有买到的《哥伦比亚音乐史》,朱自清的任课老师马康尼先生告诉朱自清,他能弄到,朱自清在日记中用“甚喜”来表达快乐的心情。这天,继续读音乐方面图书的朱自清,在读到列奥尼德·萨巴尼也夫的《俄罗斯现代作曲家》最后一章时,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该章主要叙述革命后的俄国音乐。作者说,事实上俄罗斯音乐具有幻想式的神秘主义色彩,所以它不会轻易屈从于政治,就像人类过去不屈从于教会一样。工人们并不欣赏所谓的革命音乐,他们反倒对资产阶级音乐或民歌以及流传于工厂中的民谣很欣赏。这天的活动真丰富啊,全部和音乐有关,朱自清在日记中继续写道:“去老维克剧场看芭蕾舞,听古诺、埃尔加、德彪西、拉威尔和范汉恩等人的音乐。幼儿园组曲是埃尔加作的,演奏结束时,听众们向指挥奥顿·多林喊‘再来一个!’他把包厢里的埃尔加请到舞台上,听众们向他热烈欢呼。”这一天,简直就是音乐的一天。3 月23日,朱自清到一个教堂去听风琴独奏,但因天气寒冷而停止了演出。朱自清回家后,意犹未尽,在第十四版《大英百科全书》上查“风琴”词条,领会了关于“风琴”一词的定义。3 月25 日,朱自清读《弥赛亚》(《救星》)一书,这是一部关于音乐的名著。朱自清在当天的日记中说:“文字简单明了,具有诗一样的力量。它对音乐阐述得非常透彻,见不到冗长的句子。”3 月29 日,朱自清买了一张《从爵士乐到韵律节奏》的讲课唱片,在听了讲课唱片后,大约弄明白为什么爵士乐队的乐手在演出时要左右摇摆了吧?但他又后悔买了《厄尔金》这张唱片了。第二天,朱自清去音乐商店,将《厄尔金》换了另一张更老的歌曲唱片。在这天的日记中,朱自清再次提醒自己:“音乐唱片买得太多了!!乱花钱。”

  1932 年4 月3 日,朱自清在住所接待了来访的朋友V.L.和秦善鋆,秦善鋆想为泰勒回纽约向朱自清借二十英镑,朱自清答应了。这天的谈话也是让朱自清感到愉快的,也许这是他痛快地答应借钱的原因吧。朱自清在当天的日记中说:“我们谈到西方音乐在中国的情况。他认为,对我们民族来说,西方音乐比科学更难被理解和接受,在我们这一代,要真正做到把它们引进和吸收过来,是办不到的。”这里的“他”,就是秦善鋆。4 月4 日,朱自清日记云:“花了很多时间在福伊尔挑选S.H.的唱片,听了听《伏尔加船夫曲》,这支曲子真是深沉雄伟。”

  可以说,在离开伦敦游学前的那一两个月中,朱自清自购买了一架留声机后,在音乐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只可惜,他的文章中对此并没有多少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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