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 暮

这半生：雷雨之夜

仿佛骨折，一条发烫的神经颤抖

　　裂纹一点点生长

　　猛地撕开。炸雷引爆

　　雨点噼噼啪啪打在玻璃窗上

　　肋下隐隐作痛

　　长时间奔跑，呼吸带着毛刺

　　我一直在雨中——

　　不能在白杨下停留，生怕雷电因我

　　劈开二十米的树干

　　不敢在桥下躲避，担心山洪因我

　　自西向东横扫栏杆

　　也没有一辆车停下

　　车灯雪亮，而我

　　比黑暗还深

　　终于找到一片屋檐

　　雨脚前呼后拥，身旁

　　小小窗口，灯光橙黄

　　碗筷间细碎的方言

　　凳子磕上桌腿。一把勺子

　　刮着铝锅。放下，又刮

　　我不敢出声。我如此害怕

　　他们突然打开门

大雨停在窗前

盆地里大雨是雪亮的

　　连马匹都闪着电

　　喝一杯茶的时间

　　肯定没有半个小时

　　但比一千年长，那么清醒，浓酽

　　像从幽州台下来，越走越近的脚步声

　　所有的雨，在窗前停下了

　　像看一眼故人

　　像找个地方歇一歇

　　像喊我一起登郁孤台

　　只有那匹马

　　没有鞍鞯、辔头、长鞭

　　像一道光

　　慢慢融化在黎明的远山之巅

雨

河堤上，唯一的路灯

　　亮着。好像整个黑夜

　　为它远道而来

　　雨在灯光中飘动

　　其实是目光在走动

　　一停下，就看见

　　一粒粒雨。是的，一粒一粒的

　　比雪还要白

　　还要碎、还要软

　　比雪落得还要慢、还要轻吗

　　那一张摊在木连椅上的旧报纸

　　也许知道

刚走

大雨来临。从西往东

　　我知道整个秦岭山脉都在下雨

　　整夜都在下雨

　　只下给我一个人听

　　突然，它走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让人觉得它并没有走

　　看一眼由远而近的古城

　　灯火微茫，浑身滴水

　　以确认它真的来过

　　每当这时，世界无比安静

　　空旷，稀薄，缓缓下沉

　　让人不由自主

　　寻找缺口

硕大的雨滴

今晚宛襄盆地只有一条鱼

　　怀着一颗大海之心

　　今晚宛襄盆地只有一个钓鱼人

　　手持整个秦岭

　　夜的燥热很完整

　　月早已开始残缺

　　我与自己，守着一条河

　　无声的流水，我们启而不发

　　像在寺庙中，隔一只香案

　　暴雨来得那么突然，以至于

　　所有歧义

　　一下融入第一颗硕大的雨滴

秦岭东麓的上弦月

常常坐在秦岭东麓

　　一棵柞栎树下

　　肥厚的叶片让风慢了下来

　　每片叶子

　　都托着一颗水珠的幽光

　　它们不再走了

　　就这样含着远方，像一种隐忍

　　大雨过后，整个宛襄盆地

　　有一瞬间安静

　　如同看见碎米的麻雀

　　愣一愣神，才突然扑过去

　　白河波纹上

　　建立许多透明的村庄

　　玉米一棵挨着一棵

　　举着斜长的黄昏

　　每当这时，柞栎和玉米的叶子

　　都把上弦月擦得明亮

　　几乎能照见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