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飞往广州的CZ3112 次航班两点半准时降落在广州白云国际机场。这条航线周明晨每年要飞十次左右,三个小时左右的行程并不算长,让他烦躁的是漫长的等待。首都机场和白云机场钢铁巨人一般庞大无比,两头都要坐摆渡车。人站在摆渡车上,行李和人挤在一起,手臂贴着手臂,各种奇怪的香水味混杂在一起,具有世界性的气息。黑色的、白色的和黄色的皮肤,跟五彩缤纷的万花筒一般,摇摇晃晃地游到飞机边上,排着队登机。到了白云机场,下机,又是摆渡车。从飞机停稳那一刻算起,到达大厅需要四十分钟左右。这段路程让人烦躁。
起飞之前,周明晨做好了晚点的准备。那天的航班却意外地准时起飞,甚至还提前了三分钟。找到位置坐下,周明晨拿了本书出来,略萨的《利图马在安第斯山》。他喜欢略萨的小说,好些年了。最早知道略萨是从马尔克斯那里,他们打了一架。出于好奇,周明晨买了略萨的书来看。他读的第一本是《天堂在另外那个街角》。书很厚,读完那本,他被略萨圈粉,把略萨所有的中文版全买回来了,一本接一本地读。周明晨在豆瓣上翻查了关于略萨的话题,似乎更多人喜欢《绿房子》和《酒吧长谈》,他更喜欢《公羊的节日》《坏女孩的恶作剧》,尤其是后一本。他经常想,如果他碰到一个百变坏女孩,他会不会成为那个可怜的里卡多?
《利图马在安第斯山》是他不久前才买的,和《卑微的英雄》一起。他读完了《卑微的英雄》,对书中的两位主角菲利西托、伊斯马埃尔印象深刻,他知道他永远做不到那么决绝。这两本书在略萨的作品中都算得上薄,他读得却比以前要慢,慢很多。三个小时的飞行,他读了一百四十多页,最后的几行写着:“他留着大胡子,头发又长又乱,利图马只在《圣经》上描绘的预言家和使徒的画像上见过这种样子的人,再就是利马大街上的疯子或衣不遮体的乞丐才是那个样子。”坐在周明晨旁边的中年男子拿着阅读器在看《庄子》,注释版。他看上去更像国企高管或职业经理人,而不是大学教授。坐在走道边上的是一位女士,自始至终都带着口罩,露出两只眼睛和三分之一个鼻子。她手里拿着一本艺术史的书,讲的大概是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周明晨本来想问问书名,他想给儿子买一本,儿子也喜欢艺术。这本书的品相看上去相当不错。他几次都没看清书名。飞机停下来,把书塞进包里,他到广州了。
到达大厅出口,周明晨习惯性地朝四周看了看。每次从北京回来,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邵思新都会来接他。这次,她可能不会来了。昨天晚上,他们吵了一架,不凶,毕竟还是吵架了。邵思新问周明晨航班时间,她好安排时间来接他。回来前几天,周明晨告诉过她,她可能忘记了。邵思新公司刚刚走上正轨,事情多得要死。和周明晨谈恋爱,几乎都是用睡前、餐前的时间进行。说是恋爱,谈情说爱的成分不多,他们谈工作。昨天临睡前,邵思新突然对周明晨说,她请了风水先生,最近生意不太顺,她怀疑办公室风水不好。风水先生看过后说,这个办公室问题大了,建议换地方。邵思新有些沮丧,她说,如果换地方,几十万的装修就打了水漂。周明晨压抑着内心的反感说,好的风水先生会改风水的,哪里需要这么兴师动众。邵思新说,先生说了,改不了,整栋楼风水都不好。周明晨忍不住来了句,那么多公司不都好好的,就你公司事儿多。邵思新说,你的意思是我无事生非了?周明晨说,风水随人,你把你的事情做好,风水自然好了。邵思新说,那是我有问题了?周明晨没接话。邵思新快四十的人了,有时候天真如少女,他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早上起来,他看了看微信,没有邵思新的信息,对话停留在昨天的位置。他想,她是不会来接我了。他可以坐大巴,然后打个车回家。即便如此,周明晨还是没有直接去城巴站,他想去到达大厅出口看看。就算邵思新没来,他也不过是多走几步去城巴站。周明晨还是看到邵思新了,和往常不一样,她不是站在出口的栏杆边上。她站在后两排,露出大半个脑袋。周明晨朝邵思新招了招手。见到周明晨,邵思新抓住他的手,笑眯眯地说了句,厚脸皮。周明晨说,我怎么厚脸皮了?邵思新说,你要不是厚脸皮,怎么不去坐大巴,还要人家接你。周明晨笑了笑。邵思新说,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接你,人家都不理你了。周明晨说,我厚脸皮,来碰碰运气。上了车,周明晨搂过邵思新亲了一口,邵思新推开周明晨说,不光厚脸皮,还喜欢耍流氓。邵思新穿着七分的牛仔裤,大腿从裤子的破洞处露出一块儿。周明晨从破洞处伸手进去,他的手指头像是触碰到了细腻的油脂。邵思新拍了下周明晨的手背说,拿开,痒。又问,想吃什么?周明晨说,也不饿,飞机上吃了点东西。邵思新说,那种东西怎么能吃,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你在北京也是可怜,整天吃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周明晨看了看手机说,时间也不早了,别吃了。邵思新说,不耽误你回家,放心。
从机场到邵思新住的小区大约一个半小时车程,从邵思新住的小区到周明晨家打车需要三十分钟左右。一个多月没回家了,路旁的景物还是老样子,温度还是降了下来,没上个月那么热。北京的天气已经凉了,早晚得穿长袖,到了夜间,还隐隐有点冷,要盖被子。前段时间广东来了巨大的台风,据说百年一遇,所到之处罕见地发布了停工、停运、停课、停市的最高警戒等级。后来看朋友圈,也着实可怕,海水翻卷起来冲向岸边,大树一棵棵地倒下,大厦的玻璃幕墙像被攻击了一样噼噼啪啪地从高空飞舞起来。不少人把家里的窗户、玻璃门贴上了胶条,还是有碎掉的,弄得一地狼藉。周明晨看着车窗外随处可见的断头树说,这台风可真够厉害的。邵思新说,在广东待了十几年,第一次碰到这么大的,把我给吓坏了。台风来的那晚,周明晨给邵思新发信息,让她注意安全。邵思新说,顾不上了,听天由命吧,水电都停了。周明晨问,那怎么办?邵思新说,能怎么办,我这会儿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呢。她录了一段视频发给周明晨,台风从外墙上擦过,发出刺耳的尖叫,平时指向天空的树梢拉成了横线。邵思新发过来一行字:要是你在,我就没那么害怕了。看完,周明晨觉得说什么都太苍白。北京风平浪静,星月满天,他一个晚上没有睡着,心放不下来。好在第二天风小了,街上有了行人,路上到处都是倒下的树木,更多的是残枝败叶,车几乎没办法走,政府的工程车忙着清理路障。
那个晚上真是可怕,我生怕有什么东西把窗砸碎了,那就完蛋了。邵思新家的卧室有一面巨大的玻璃窗,正对着床,平时躺在床上,能看到月亮。停好车,邵思新说,这家店你没来过,前些天刚开的。周明晨说,我没什么胃口。邵思新说,我有点饿了。店子面积不大,收拾得倒是干干净净的,两边的墙壁上贴着海鲜面的图片,鲜红的虾蟹让人胃口大开,鱼和贝类鲜得让人想流口水。知道你喜欢吃面,特意带你来试试,这家店的海鲜面是全城最好的。邵思新找了张台坐下来说,正宗的舟山海鲜面。邵思新是宁波人,宁波和广州虽然都是沿海城市,对海鲜的理解却有些不太一样,她看不上广州的海鲜,觉得除开个儿大,没什么优势可言。以前,她经常对周明晨说起舟山的海鲜面,还说去舟山不吃一碗正宗的海鲜面,舟山基本算是白去了。我帮你点吧,邵思新说,这个我比你熟。周明晨说,随你,我不讲究。聊了一会儿天,面上来了,碗里有虾、小黄鱼和花甲。周明晨喝了口汤说,不错,面的味道全在一口汤里,汤头不错。吃完面,邵思新心满意足地摸摸肚子说,饱了。面馆离邵思新家很近,不到十分钟的车程,周明晨靠在座椅上,有点昏昏欲睡的意思。跑了一天,他有点累了。进门放下行李,邵思新说,你先洗个澡,我收拾下房间。周明晨走进洗手间,他的牙刷和毛巾放在他熟悉的位置上。他刷了牙,洗了脸,冲了个澡,围着浴巾进了房间。邵思新说,换了新床单,睡着舒服些。还不到六点,天还亮着,邵思新拉上窗帘,房间里暗了下来。邵思新换了睡裙,真丝的面料,下摆刚刚遮住屁股。周明晨靠在枕头上,邵思新的身体贴了过来,他闻到了洗发水的味道,邵思新昨晚或者今天上午应该洗过头。周明晨伸手搂住邵思新的腰,睡裙滑腻腻的,像是搂着一条蛇。他伸手把邵思新的睡裙撩起来,生育过的女人,屁股又大又结实,充满雌性的欲望。邵思新亲了下周明晨的耳垂说,你有没有想我?周明晨说,想,想得不行了。邵思新扭了扭腰说,想我你昨天还和我吵架。周明晨翻身压在邵思新身上说,我是个傻瓜。周明晨有点恍惚,他像是在给一个回答,而不是做爱,他的身体平静从容,既不愉悦也不兴奋。可能真的是累了,昨天晚上他睡得不太好。
他们认识时两个人都结了婚。周明晨更早一些,他儿子已经六岁了。邵思新刚结婚不久,女儿才满周岁。两人做过同事,邵思新从入职到离职,不到一年的时间。邵思新离职两年后,周明晨也辞职了。邵思新入职那天,人事部门组织饭局。邵思新坐在周明晨边上,她声音悦耳,眼神明亮,举止言谈间有些少女的味道。
邵思新入职之前,周明晨听说过她的故事。人事部门的同事说,这个女生挺奇怪的,放着那么好的单位不干,要到我们公司来。后来听说,是她老公的主意,两个人在同一个单位,她老公属重点培养对象,以后是要当领导的。为了避嫌,也为了让她有个好的发展,她老公建议她出来。周明晨说,来我们公司也不见得亏了她,收入不比他们少。同事说,那倒是。说完,拿了张应聘表递给周明晨说,你看看,挺漂亮的,听说还是个文艺青年,唱歌跳舞样样精通。
饭局进行到下半程,邵思新突然扭过头对周明晨说,我知道你,听说过你一些事儿。周明晨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儿吧。邵思新说,那要看怎么说了。周明晨说,反正都是些不着调的事儿。邵思新说,我倒觉得挺好的。两人留了电话,又加了QQ 好友。平时上班没事,也聊几句,仅限于工作或者无关痛痒的日常琐事,真正亲密起来是在邵思新辞职后。邵思新说,太可笑了,我也是快三十的人了,结婚生孩子了,他们还真把我当无知少女。周明晨说,多少女人想当无知少女还当不了,你知足吧。邵思新说,他们那点心思,我还能不明白,装傻罢了。聊开后,他们的话题越来越私密,从男女关系谈到了个人隐私。周明晨约邵思新吃饭,邵思新说,饭就不吃了,这么聊聊挺好的。你会是一个安全的朋友,就像我的树洞,可以放心地把最私密的话说出来。周明晨说,我不想当树洞。邵思新说,那要看缘分了。他想和她睡觉。虽然他从来没说出这句话,但他认为她知道的,她不是无知少女,他也不是莽撞少年。
等到周明晨也辞职了,他们还是没有见面,聊得倒是越来越多了。还在公司上班时,周明晨想过约邵思新,真要行动了,又觉得不太合适。辞职后,顾忌都没了,又没了那个心境。他们之间的关系发展到了暧昧的程度,偶尔调调情,说几句肉麻的话,两个人似乎都没有把这种关系带入现实生活的想法,或者说勇气也行。
对彼此的爱人,他们都了解了。邵思新和周明晨说过她老公很多事情,比如家暴、性虐,冷酷无情又阴险狡诈等等。第一次听说,周明晨吓了一跳,极力鼓动邵思新离婚。邵思新说,离不了,我们有孩子。周明晨讲各种利害关系,邵思新说,我想想。过了几天,邵思新说,我不能离婚,他会杀了我的。周明晨生气了,觉得邵思新可怜又可恨。他想不出来,什么样的男人会对女人下手,何况邵思新说得上漂亮又聪明,还能赚钱。他的气愤中有他自己都能意识到的嫉妒,如果邵思新是他老婆,他肯定舍不得动她一个小指头。
有一两个月时间,周明晨对邵思新态度冷淡。即使邵思新问他话,他也懒洋洋的。邵思新问,生气了?周明晨说,是。邵思新说,对不起,让你难过了。说完这句,她没再说话。等周明晨气消了,主动和邵思新说话,邵思新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依旧亲亲热热的。等邵思新再次说起她老公的恶行,周明晨已能应付自如,他甚至觉得邵思新说的都是假的,不过是她编的故事。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恶劣到把自己老婆剥光赶到楼道里?她有被害妄想症。
大约辞职一年后,有天晚上,周明晨正在追剧,一个漫长得似乎见不到尽头的美剧。他追了五季了,正在看第六季。第一季的人物几乎都死光了,当年的孩子已成长为剧中的主角。推进节奏还是很快,故事却冗长得像没有结束的那一天,有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意思。周明晨一边打呵欠,一边盯着电脑屏幕,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看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周明晨挂掉了,信息提示音响了一声:“我是邵思新,接电话。”接通电话,邵思新说,在干嘛呢?周明晨说,看电视,你怎么换电话了?邵思新笑了起来,换了快两年了。周明晨说,这么久。他们快两年没打过电话了,真快。邵思新说,有空没有?周明晨说,怎么了?邵思新说,出来陪我喝杯酒吧。周明晨看了看手机说,有点晚了吧。邵思新说,出来吧,这么久没见了,我还能吃了你不成。周明晨问了地方,又问,还有谁?邵思新说,你还想有谁?周明晨说,我无所谓。邵思新说,那赶紧来吧,我等你。
螃蟹笑声未止,又见蜈蚣从树上掉下来。螃蟹嘻嘻哈哈地教导蜈蚣,腿多不顶用!为什么呢?你知道吗?蜈蚣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请螃蟹先生指教。螃蟹逐个拍打自己的八条粗腿,自信满满地教导蜈蚣,粗腿有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天下无敌。
约的地方是一家烧烤档,做的麻辣小龙虾全城闻名,算是网红店。这几年,小龙虾像病毒一样四处弥散,周明晨搞不懂那东西有什么好吃的,要什么没什么,一口的作料味儿。桌子上摆了三瓶啤酒,见周明晨到了,邵思新说,给你点了烤鱼,知道你不喜欢吃小龙虾。周明晨说,你又没有和我一起吃过。邵思新说,整天一副反小龙虾斗士面孔,谁不知道。她指着桌子上的啤酒说,我女的,我一瓶你两瓶,就按这个节奏走。周明晨倒了杯啤酒说,我们这是有多久没见了?邵思新想了想说,三四年了。周明晨说,真是矫情。他说的是实话,同在一个城市,暧昧了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见面,除开矫情,找不到别的说法。邵思新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脸略略圆润了点,身上倒是瘦了,她穿着长袖连衣裙,生机勃勃的样子。怎么想到要约我出来,找不到人喝酒了?周明晨和邵思新碰了下杯说。我有那么可怜吗?邵思新喝了口酒,我想给你看点东西。周明晨说,什么东西?邵思新把剩下的半杯酒喝完说,先喝酒,晚点再说。喝完九瓶啤酒,周明晨六瓶,邵思新三瓶。周明晨酒量说不上好,六瓶差不多是快醉的量了,邵思新看上去还不错。买完单,邵思新凑到周明晨身边说,你去开个房,我给你看点东西。周明晨说,开房?邵思新说,你不愿意就算了。周明晨只是意外,这来得有些突然,打乱了他的节奏。
车开到酒店附近,邵思新下了车说,你先去开房,到了房间告诉我房号,我走过去。等周明晨开好房,发了房号给邵思新,他匆忙洗了个澡。坐在酒店房间里,周明晨有些不安,她会不会耍他?几年没见面,突然约见面,然后就开房了,这个节奏不太正常。
在房间坐了几分钟,门铃响了。周明晨从猫眼往外看了看,邵思新微笑着向他招手。把邵思新让进门,他原本想好的动作变了。他原想,等邵思新一进门,一把抱住她,按到墙上狠狠地亲她,再扔到床上,剥光她的衣服。暧昧了这么久,出来开房不干这个还能干什么?他没想到他会礼貌地把邵思新让进来,好像她只是一个平常的访客。
邵思新坐下来,看了看房间说,房间挺好的。她对周明晨说,你把灯都打开,太暗了。洗完澡,周明晨特意调整了房间的灯光,温馨昏暗,充满情欲的氛围。打开灯,周明晨有点不高兴,似乎一个白日梦醒了。邵思新说,你是不是不高兴?周明晨说,有点失望吧。邵思新说,我说过要给你看个东西,亮一些会看得清楚点儿。周明晨说,有必要那么清楚吗?邵思新说,有,不然你会觉得我在骗你。邵思新伸出双手说,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穿长袖?你见过我穿短袖吗?周明晨想了想说,很少。邵思新解开袖口的扣子,把裙袖拉起来,他看到她的手臂上有两块淤青。周明晨脑子“嗡”的一声炸了。我要让你看清楚,我说的不是假话,我知道你一直以为我是在编故事骗你。邵思新脱掉裙子,又解开文胸,脱掉底裤,赤裸裸地站在周明晨面前。灯光下邵思新的身材凹凸有致,皮肤白皙,这让她身上的伤痕更加触目惊心。邵思新转了一圈,她胸前,背后,大块大块的淤青,还有条纹般的鞭痕。周明晨浑身发抖,他有种杀人的冲动。邵思新站起来,把灯关掉,只留下一盏床头灯。她靠在床上说,你现在相信我了吧?周明晨哆哆嗦嗦地点了根烟。邵思新说,你过来,抱我,和我做爱。周明晨用力地把烟头捻灭说,我是个人,不是畜生。
你为什么还不离婚,你想被人活活打死吗?周明晨托着邵思新的下巴,用力地捏住。邵思新说,我离不了,我有孩子。
男人一只手掐住女儿的脖子,一只手指着邵思新说,离婚?想都别想。你要是敢离婚,我先杀了你女儿,再杀你全家。邵思新跪在地上,披头散发,你放开她,她也是你女儿。男人笑了起来,我女儿,谁能证明是我女儿?你跟老子结婚时就是个烂货。邵思新哭喊着,你想怎样冲我来,放开女儿,你要把她掐死了。男人扔下女儿,扇了邵思新一巴掌,回过头对女儿说,滚,你赶紧给我滚出去。关上门,男人撕扯掉邵思新的衣服,拿了条皮鞭,狠狠地抽在邵思新赤裸的身体上。邵思新尖叫起来,男人加大了力度,叫,让你叫,让你叫。邵思新咬住枕头,像一条被拴住的狗,在床上剧烈地扭动。
我不信他真敢杀了你女儿,更不信他敢杀你全家。周明晨给邵思新穿好衣服说,你和你看上去完全不一样。
你是个贱人,男人压在邵思新身上,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一只手揉捏着她的乳房说,一天不打你,你就以为自己真是个人了。邵思新用力地扭着头,她快要窒息了。
男人发泄完,指着邵思新说,我知道你家在哪儿,你跑到哪儿我都能找到你,这辈子你都欠我的。男人像开球一样一脚一脚“啪啪”踢着邵思新的屁股,一看到你我就觉得脏。邵思新哭叫起来,是你叫我干的,都是你叫我干的,我又不想。男人又一脚踢在邵思新的屁股上,你还敢顶嘴,我叫你干你就干了,你是个傻子?男人抓住邵思新的头发,把她拖到客厅,拖到门口,扔了出去。邵思新在门口缩成一团,她像被抛弃的狗一样挠着门板。等到天亮,男人酒劲儿过了,他会开门,把邵思新抱进去,抱着她的双腿,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骂自己不是个东西。
喝酒就能打人了,他有几天不喝酒?周明晨说,我也喝了酒,难道我就可以打你了?邵思新说,你想打我吗,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可怜又可恨吗?周明晨说,我不是个畜生。邵思新说,我也对不起他,我不该那么做。周明晨说,他还有脸说,一个男人,为了升职,居然把自己老婆送出去。邵思新说,你能不能别说得那么难听?周明晨说,难道不是吗?邵思新说,你想做爱吗?你要是不做,我就走了。周明晨说,我什么心情都没了。邵思新说,你会后悔的,你很快会后悔的。你一直想我,想了很多年了,我知道。
再次见到邵思新还是在酒局上,这次,一桌子的人。周明晨走进去时,气氛正值高潮。见周明晨进来,熟的朋友喊,老周,你怎么才来,等你一晚上了。周明晨说,我们刚散场,这不快马加鞭地赶过来了。还在饭局上,朋友给周明晨打了好几个电话,让他过来喝酒,说有一帮姑娘。周明晨说,不来了,我们这儿一时散不了。在哪儿不是喝,到我这儿来,你们几个男的死喝有什么意思。想想也是,整天和几个男的喝酒,确实有些无聊了,他还想喝点儿。
晚上出门前,邵思新给他发了个信息,晚上干嘛?周明晨回,朋友约吃饭。邵思新说,我晚上也得去吃饭。周明晨说,不想去可以不去,干嘛要勉强自己。邵思新说,我不像你,很多业务还得求人。周明晨意外地看到了邵思新,他正想着坐哪儿。朋友对邵思新说,邵总,老周你认识吧?你们应该还共事过。邵思新说,认识,前辈。朋友说,老周,你挨着邵总坐吧,老同事正好叙叙旧。周明晨挨着邵思新坐下来,邵思新给周明晨倒了满满一大杯红酒说,这杯酒敬前辈,感谢关照。周明晨看着酒杯说,干嘛呢?邵思新说,你个交际花,一晚上还赶几个饭局。周明晨和邵思新碰了下杯说,看到你还是挺高兴的。
喝完酒,两人私聊了一会儿。邵思新说,看到对面那个胖子没?周明晨瞟了一眼说,怎么了?邵思新说,他想搞我。周明晨说,你怎么知道?邵思新说,我是女人,那眼神我一看就懂。你等着,等饭局完了,他肯定要组织KTV。朋友拿了酒杯过来说,你们两个还说起小话了。周明晨说,老同事,好久没见了,多说了几句。朋友说,就同事?周明晨笑了起来说,也算是前女友。朋友笑了起来说,好玩不过前女友,老周会玩,服气。
那是一个漫长的酒局,周明晨到时八点半,喝到将近十二点,胖子果然说,我订了房,去唱唱歌散散酒气。周明晨喝了不少酒,他有点不舒服。邵思新似乎是在故意气他,她端着酒杯,满桌子敬酒,和所有没带女伴的男人调情。他们把手搭在邵思新的肩上、腰上、腿上,还有人拍了拍她的屁股。这些动作,包括放浪的笑声,像一根根刺扎进周明晨的心里。他喝了两杯闷酒。等邵思新回到位子上,周明晨说,你们唱歌,我就不去了。邵思新勾住周明晨的脖子,干嘛不去?周明晨把邵思新的手拿开说,喝多了,累了。邵思新把手放在周明晨腿上说,你嫉妒了,你分明就是嫉妒了。周明晨说,狗屎,我有什么好嫉妒的。邵思新摸了下周明晨的脸说,小气鬼,别嫉妒了,等下去了KTV,我坐你边上,哪儿都不去。
进了KTV,邵思新唱了两首歌,拿了几瓶啤酒坐在周明晨身边,喝了几杯,她说,我睡会儿。她趴在周明晨腿上,脸贴着他的腿。房间里光线昏暗,男男女女觥筹交错,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俩。周明晨把手搭在了邵思新肩上。睡了大半个小时,他甚至听到了邵思新微弱的鼾声。邵思新坐了起来,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她拿着酒杯四处和人碰杯,周明晨开了瓶酒。中途,周明晨出房间打了个电话,等他打完电话回来,邵思新正和胖子一起跳舞,胖子像一头熊,搂着邵思新像是搂着一袋蜂蜜,他的口水快要滴下来了。周明晨努力不去看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跳完舞,邵思新要唱歌,她站在点歌台边上,胖子搂着她,几乎要趴到她身上去了。周明晨站了起来,他走到点歌台边上,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说,把手放开,这没法看了,还要点歌呢。胖子终于把手拿开了。周明晨回到座位,又喝了一瓶酒。朋友拿了杯子过来,望着邵思新问,你们好过?周明晨说,狗屎。朋友和周明晨碰了下杯说,得了,傻子都看得出来,我观察你一个晚上了。周明晨说,真没有。朋友说,不管有没有,你别当真。又指着胖子说,知道是谁吗?周明晨说,关我屁事。朋友说,市长弟弟,不关你事,关邵思新事。周明晨说,太恶心了。朋友说,也没什么,别搞得像纯情少年似的。你这个人,难怪都说你古怪。聊了一会儿,邵思新唱完歌,朝周明晨走过来,朋友说,你们聊,我去招呼下。邵思新开了瓶酒说,你好像不高兴。周明晨说,我要回去了,实在困得受不了。邵思新盯着周明晨说,你不送我回去吗?周明晨说,这么多人,有人照顾你。邵思新说,你还是生气了,随便你。说完,走开了。她的笑声从旁边传过来,周明晨坐立不安,他想走,又死死地钉在沙发上。他想狠狠抽自己两个耳光,这算什么男人。
凌晨两点,终于要散了,一堆人站在门口拉拉扯扯,邵思新脸上发亮。胖子在张罗宵夜。周明晨打了辆车,车启动了,他给邵思新发了个信息:“我走了,你慢慢玩儿。”坐在车上,他觉得自己是个傻瓜,彻头彻尾的傻瓜。晚上这个饭局,回想起来像是个骗局,主要为了看他这个笑话。他就是个笑话,一个巨大无比的笑话。
你为什么又要回来?邵思新摸着周明晨的肚皮说,你好像胖了点儿。周明晨望着窗外,天慢慢黑了,他该回家了。大概还是傻。周明晨说,如果不回来,我睡不安稳,会疯掉的。的士快速地在街道上奔驰,平时纷扰的人群早已回到各自家中,多数人正在酣睡,凌晨两点多的街道清洁无比。周明晨摇下车窗,风带点凉意。喝了不少酒吧?的士司机问。都喝傻了,周明晨说,不知道为什么要喝这么多。开心嘛,喝多点也正常,谁还没个多的时候。的士司机说。周明晨说,我不高兴。他想着邵思新,这会儿,邵思新会不会和胖子开房了?他那肥胖的身体像蛆一样在邵思新身上扭动。周明晨暗骂了一句。他把手举起来,迎着风。你说,我要是回去,会不会显得特别傻?周明晨问。也不傻,的士司机说,我们跑车的,这种事儿见得多了。眼看要到家了,已经可以看见小区门口的栏杆,再不下定决心就迟了。一旦走进家门,他不可能再出来了。离小区门口还有一个红绿灯,周明晨说,师傅,前面调头,回我们刚出来那里。司机笑了笑,都这么久了,人怕是都散了。周明晨说,不管,你先调回去。
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挺不住了,胖子一直拉着我,要带我去开房,其他人都走了,我一个人站在路边非常害怕,我怕他打我。邵思新说,她手里端着一杯柠檬茶,喝了一口,递给周明晨。一会儿要我送你回去吗?周明晨喝了口茶说,不用了,也不远。
车很快回到了出发地,门口一个人也没有。现在去哪儿?司机问。围着酒店转一圈,周明晨说。如果找不到,他也死心了,该做的他都做了。车绕着酒店内部道路缓缓前进,周明晨盯着路边。走到下坡路,快到出口处,周明晨看到了两个人影,一胖一瘦,胖子不停地拉扯,瘦的躲躲闪闪。车开到两人旁边停下,周明晨摇下车窗,喊了声,老婆,喝好了没有?邵思新垂下头,应了声,喝好了。胖子转过身去,像是怕人看清他。喝好了上车,给我滚回家。邵思新乖巧地上了车。
她摸着周明晨地脸说,你知道吧,到现在我还忘不了你那声“老婆,喝好了没有?喝好了给我滚回家”,又霸气又甜蜜,好像救兵从天而降。你怎么想到喊“老婆”?周明晨说,那个时候,喊什么都没喊老婆管用。
邵思新坐在车上,真像媳妇儿一般。把邵思新送到小区门口,周明晨说,回去早点睡。邵思新说,你也下车。两人去街心小公园坐了一会儿,邵思新说,我想做你老婆。周明晨把邵思新按在长椅上,急切地亲她。这个晚上,周明晨像坐了几次过山车,心脏病都要犯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明晨试图脱下邵思新的裤子时,邵思新抓住他的手说,我想让你爱我,像初恋一样爱我。周明晨的手停下来说,我结婚了。邵思新说,那些我不要。周明晨说,你是我的,你要离婚。邵思新说,别说傻话,这样也挺好。你该回去了,要不她该着急了。
几个月后,邵思新离婚了。她拿着离婚证递给周明晨说,我离婚了。周明晨扫了一眼说,离了好,你那是个什么男人,哪有男人这么对自己女人的。邵思新说,我觉得挺奇怪的,他怎么就要离婚了,以前怎么求他都不肯。周明晨说,人嘛,一时一个想法,谁知道呢,说不定他在外面有女人了。邵思新摇了摇头说,你不了解他,别的有可能,外面有女人我不信,他不是那种人。要是真有,他会告诉我。我告诉你个事儿,你别惊讶。以前,他在外面嫖,嫖完了还回来告诉我。他从来没把我当个事儿,真在外面有女人了,没可能不说出来。周明晨喝了口水说,真他妈是个贱人,贱到骨头里了。邵思新说,要贱也是我贱,还习惯了。周明晨说,以前的事儿不说了,以后好好的就行。邵思新说,我想问你,你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他和我说离婚,眼神里有恨意,还有些惊恐,这和以前不一样。我能干什么?周明晨说,你想多了。
大哥,求你了,放过我。男人跪在地上,带着哭腔。他双手反绑在柱子上,光着身子,瑟瑟发抖。你不是还想杀人吗?打女人是不是很过瘾?周明晨把一瓢热水泼到男人身上,男人发出杀猪般的尖叫。他走过去,抓住男人的头发,把他的头扭起来,一只手掐住他的腮帮说,小脸还挺白的,划花了可就不好看了。你用哪条腿踢人?男人惊恐地看着双腿。不记得了?没事,没事。周明晨拎着一只小铁锤,轻轻敲了敲男人的右脚背问,是这只吗?大哥,别,别。那,是这只吗?铁锤敲着左脚背。大哥,大哥,我再也不敢了,你别打我。那不行,我专门来欺负你的,不欺负你那不是白来了?周明晨一锤子砸在左脚上,一声闷响。男人嘶哑地叫喊。又一锤子砸在右脚上,血像一条条蚯蚓在地面上缓缓爬行。周明晨扔下锤子,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男人面前说,你看清楚,认清我,想报警,想报复,随你。男人闭上眼睛说,我不认识你,我近视看不清。周明晨笑了起来说,港片看得挺多的嘛,还挺懂事儿。周明晨捡起地上的匕首,说,你这玩意儿,留着也是个祸害。男人尖叫起来,你想干嘛,你到底想干嘛?周明晨说,也不想干嘛,你离个婚怎样?男人说,离婚?周明晨点了点头,离婚。男人叫起来,贱女人!你这就不对了。周明晨捡起锤子,在男人腰上砸了几锤,你太不尊重女人了。又问,离吗?男人不吭声。周明晨说,还是离了吧。要不,我隔月揍你一次,看你这样子,也经不起几次揍。你看,我还没打你脸。他拿着锤子,做了一个砸的动作说,要是不小心砸到头上,那可全完了。说完,闭上眼睛,猛地砸了一下,锤子砸在柱子上,发出一声脆响,水泥掉下来一块儿。男人吓得缩成一团。周明晨睁开眼睛,摸了下锤子说,偏了。又问,离吗?男人脸上刷白,离,离,回去就离。周明晨扔下锤子说,这就对了。他拍了拍手说,你也别指望报复,你那点破事儿我全知道,要坐牢,你比我坐得久。你舍不得吧?好不容易混到今天。为了个女人,不值得,对不对?你是个聪明人。
你别装了,邵思新说,我没想到你那么狠。我哪里狠了,你看我像个狠人吗?周明晨说,我与人为善。断了三根肋骨,双脚足骨骨裂,胸前后背大面积烫伤,还有几处淤青,邵思新说,我看了都怕。要我看了,我也怕。周明晨说,活该,欺负女人,报应。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点愉快。邵思新说,我大概也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那你要谢谢帮你揍他的那个人。周明晨说。不是你吗?不是,我没那么大能量,说不定是胖子。胖子不知道这事儿。那可能是别人。不可能是别人,没人知道这些事儿,除了你。我不敢,我杀鸡都怕。
你喝碗汤再回去吧,去接你时就煲上了,你在北京喝不上这么好的汤。邵思新端着一只碗,小心翼翼地,汤还很烫,冒着热气。真是一碗好汤。只要在家,每周,周明晨都会到邵思新这里喝一碗汤,他喝了三年七个月,还想继续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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