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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三记

时间:2023/11/9 作者: 雨花杂志 热度: 15763
宋瓷

  合欢

  第一次经历北方的夏天,就被它的“快”弄了个措手不及。如同在阅读小说的过程中,突然缺了几页,猛然滑入了高潮部分。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北方的春,夏花便争先恐后地盛放开来。

  在这个小小的海滨城市,欣赏合欢开花应该是最惬意的事情了。在我暂居的小区,种植了许多合欢树。它们次第排列在道路两旁,枝叶一律向道路中央伸展,形成一弯绿色的屏障。每次走在这个绿色通道中,便感觉整个身心都浸入了融融绿意之中,通体澄澈。

  第一次与合欢花邂逅,是在夏日的某个午后。那日午休起来下楼散步,刚走出楼梯口,就闻着一股淡雅的清香。这是之前从未闻到过的清香。我努力寻找香味的来源,一一排除凤仙花、胭脂花、葵花……当把所有能够见到的地面花朵全部排除后,我依然未能寻着那股香味。

  恰在疑惑时,眼前出现了神奇的一幕:一朵形状如小伞的粉红色花朵,在空中旋转着,袅娜飘落到地。这才发现,在我头顶上,那些细密的绿叶中间,不知何时,竟开满了无数朵如孔雀尾羽般的花朵。它们安静地开放在树叶之上,欣欣然,恰似腼腆的新娘脸上的红晕,又像少儿纯洁无邪的美梦。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叶和花朵稀稀落落地洒下来,抚弄得地面仿佛铺了一层黑白花纹布。

  我走在这条路上,一会儿看下地面,一会儿看下花朵,悦目心动,惊喜不已。不时调动嗅觉器官,去品味那股奇异的清香,世界也仿佛在这一刻凝止下来。难怪古人赞赏合欢曰:“叶似含羞草,花如锦绣团。见之烦恼无,闻之沁心脾。”又有:“夜合枝头别有春,坐含风露入清晨。任他明月能想照,敛尽芳心不向人。”说的真贴切呀!

  合欢的花期比较长,可以盛放整整一夏。我那些平淡的日子,也因合欢而染上了缤纷的色彩。那一树树美丽的花朵,真像一阵凉爽的海风,总能让我疲惫燥热的身心清凉下来,然后精神抖擞地去度过炎炎夏日。

  北方的夏天常有雷阵雨,因为地处海边,还会伴有大风。每次大雨过后,合欢花都被打落一地,甚至连花苞都被打落下来。与茶花、牡丹一样,合欢花也是整朵整朵往下掉的,但它即便掉到地上,依旧鲜艳如初,花形亦没有任何改变。因此,这一地的花就越发令人心疼,像一颗颗凋零的心,使人无比惋惜。此时,若再走在这条路上,我便会异常小心,生怕一不小心踩到了那些小小的花朵。

  也是在夏日的一次雨后,合欢花照例被打得七零八落。正准备绕道而行时,却看到前面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一边窃窃私语着,一边捡着合欢花。小女孩负责将合欢花精心地装入一个大塑料袋中。

  我对他们的这一举动无比好奇,便走过去问小男孩:“你们为什么要捡这些花朵呢?”

  小男孩认真地回答说:“这样花朵就不会被踩脏了呀!”

  就是这一句话,瞬间击中了我。是啊,孩童纯净的心灵不正如这美好的花朵么?我想,被他们捡起来的花朵是有福的,应该会做一个甜蜜而完整的梦了。

  在我眼里,每一种花其实都有它独特的气质。合欢的美,美在安静、清新,如小家碧玉般,内敛清和。我很少看到那些开在树上的花朵,像合欢这样,小巧精致,它们要么硕大无比,要么异常鲜艳,譬如木棉,譬如玉兰,那是一种让人仰视的咄咄逼人的美。合欢的美有着与生俱来的沉静,即便是开在阳光耀眼的盛夏,也依然看不到半点浮躁之意。

  合欢开花很像一种女子,如果非要找一个代表,那么非《红楼梦》中的邢岫烟莫属。她们淡雅而清澈,坚实而温润,细腻而圆融,虽然算不上绝代美女,却从骨子中透出一股水灵清澈的亮色。合欢的花,开在高高的树上,细密的花朵连成一片,如同天边的云彩,这给它平添了一份清逸脱俗的特质,正如岫烟。然而,合欢花也是从俗的,它的粉红、鲜红花须透露了这样的信息。正是这样略带俗气的红,将合欢还给了世俗,让它不至于高高在上,清气逼人,依旧能享有人世的温暖和琐碎。

  旧时光是蔷薇色

  四月末,蔷薇如约盛开,花开如瀑。恰如叶申芗《转应曲》咏:春雨,春雨,染出春花无数。蔷薇开殿春風,满架花光艳浓。浓艳,浓艳,疏密浅深相间。原本已随落花清静下去的春心,重又被它乍然唤醒。春已暮,渐有初夏的清和,蔷薇这么一开,却仿佛春天在一唱三叹,柔肠百结,惹人怜惜。

  这人间四月天,比起二月的草长莺飞,三月的烟花烂漫,到底多了几分层次和深蕴。各种绿争先恐后,唯恐错过节气,嫩绿、浅绿、翠绿、浓绿、墨绿,深浅不一,晃了眼,入了心。这绿意属于初夏的盛宴,比春花更长久而坚定。再加之,布谷声声、凉风习习、蔷薇满架,这初夏时节倒也轻巧得好,怎不叫人爱煞了去?正如屠隆《续婆罗馆清言》所说:清露晨流,碧梧初放,新篁爽气,绿荫映入帘帷,首夏时,尤堪赏。

  绿荫映入帘帷,却远不及蔷薇作帘底。假如书房就在蔷薇架下,于门口垂下浅白帘子,待阳光携花影洒在帘上,便更添了清幽的画意。藏在蔷薇花帘后,观帘外的阳光与蔷薇,仿佛泛着一层薄薄的花雾,也是别有趣味的。隐约还有花香袭来,这次第,不正是旧时清梦么?

  少时,从邻居家剪了两支蔷薇,于春雨过后的傍晚植下。几场春雨过后,蔷薇便抽出细细的嫩芽来。次年再看,这两支蔷薇已沿墙角蔓延开来,蔷薇色一层层展开,向内或向外,层层叠叠,轰轰烈烈。浅粉花、深碧枝、老旧墙,这样的颜色搭配,再配半舱烟雨,俨然四月送给人间的惊喜。

  因了这两支蔷薇,旧时光便也沾染了蔷薇色。青春岁月中的奋勇与放肆,恰似画中的旧蔷薇,碧绿浅红,哗啦啦,千朵万朵压枝低。如今才懂得,若是太急于让另一个人填满内心,如盛放的满架蔷薇般,撑出蓬勃繁盛的景象,结局往往是徒劳无功的。细水长流的爱,绝不是撑一时意气,有时更等同于自我节制,少了些许缱绻的温情和占有的欲望,方能静默且持久。

  那些白天在枝头繁闹的蔷薇,此刻如玩耍累极酣然入梦的孩童,周身散发出静谧的香气,悄然静立在那儿。旧时光亦是如此,曾经盛放在青春岁月中的蔷薇色,如今已渐行渐远,不要去问,它们都去了哪里?或许早已化作了画家笔下的一张蔷薇图,笔端凝聚的满满全是回忆。天地间,只此一轮月、一个人、一树花的静默与共。

  张爱玲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这话不仅适应于爱情。对时光,对花事,对生活,对所有身外之物,若能懂得,便能賦予外物以气息相通的灵气,进而对它们做到敬畏、欣赏、珍惜,而不是贪婪、执拗、虚妄。由此,你会发现,不管是过往的旧时光,还是当下的每一刻,皆是活色生香的。慈悲,是源自灵魂深处的一份普世爱意。

  日常琐碎的生活,有时恰似一张画纸,上面点缀有悲欢离合,赤橙黄绿。除此之外,便是大片大片的留白,如同静默的时光流逝。偶尔会觉得空虚,却填补不了,因为你不知道它们来自哪里,将去往何处。画纸上的蔷薇色,由浅红变成浅白,继而湮没于时光深处,是这样无可奈何之事。

  窗外,暮春的一场雨,此刻一定又添了绿肥红瘦,蔷薇亦被打落一地了吧!四月即将逝去,一切都将被时光埋葬,一切也都会被记忆珍藏。

  瓜的方向感

  瓜也有方向感么?自然有的。你看,西瓜、冬瓜、南瓜、北瓜。

  至于辨不清方向的瓜,就只好叫傻瓜啦!

  在地头的冬瓜,模样憨厚,形状如枕,所以又叫枕瓜。在乡下,人们取笑那些长得矮而胖的人时,爱叫他们矮冬瓜。这实在玷污了冬瓜的美好。想那冬瓜亦觉着无比冤屈,无端端被比喻成丑人,实在不是它们的愿望。

  爷爷擅长种植冬瓜,总是提前为瓜蔓搭好棚架,唯恐结出的冬瓜形状不佳。冬瓜大抵也能感知爷爷的悉心照顾,不负众望,每年结出的冬瓜皆模样周正,如大家闺秀。淡绿的底子上凝有白霜,光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每逢摘瓜,爷爷总会喊上我们几个小鬼。这个敲敲,那个看看,逐个地检查。往往看完一大圈,摘的仍是第一个。摘之前,爷爷叫我们在一边等待,他则拿镰刀去割藤蔓,只听得刺溜一声,冬瓜就已到爷爷手上。然后,他大喝一声:抱住啦!瓜就滚到了我们怀中。冬瓜外围有许多细细密密的小刺,扎在身上又痒又痛。每次抱瓜,定会疼得龇牙咧嘴。可小人儿不长教训,到了下次摘瓜,仍然乐此不疲。

  小时候,因为“冬”和“东”谐音,便一直把以为冬瓜的“冬”,是东西南北的“东”。后来才知道,是冬天的“冬”,心里颇觉遗憾。想这冬瓜生在夏季,而非冬季,为何要命名冬瓜呢?取名东瓜多好,正好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的瓜全有了,方向感多强啊!

  于是明白,世间之事总难周全,总不能要求在漫天飞雪的冬日能赏浪漫春花,或是在炎炎夏日能享围炉夜话。但也因了这份遗憾,使人明白享受当下每一刻是何等珍贵!

  种在地头的北瓜长什么模样?我没见过。倒是关于北瓜的某段传说,我是熟知的。《西游记》中,有这样一个情节:话说唐太宗招募奇人去阴曹地府进献瓜果,有个叫刘全的人为了寻觅爱妻亡魂,自告奋勇、甘愿冒死一试。刘全头顶南瓜等物服毒自杀。刘全的灵魂携带礼品谒见阎王,并诉说自身愿望,这使阎王大受感动,当即遣刘全夫妻灵魂双双还阳。

  说书人嫌这样说得太平坦,便私自改了一下,将南瓜改成了北瓜。理由是:因为北瓜献给了阎王爷,所以此后世上再无北瓜。说书人受地域限制,显然不知这世上确有北瓜一事。恰如我小时候受年龄限制,总困惑为什么东、西、南瓜皆有,独独少了北瓜?

  其实北瓜并无特别之处,北瓜即笋瓜,又叫印度南瓜、玉瓜、西葫芦等。在如今的城市菜场,北瓜十分常见,整个夏天都能买到。嫩的北瓜无需去皮,只要简单地去头去尾再切片,即成一道夏日开胃凉菜。

  据说,北瓜的花朵可以用来沾面糊油炸着吃。百花中,我吃过的有栀子、金针、槐花、芙蓉、桂花等。吃花主要食用盛开的花瓣,或用糖渍、或用盐腌、或用水烫、或新鲜入锅,小炒,制甜点或炖汤。对未知的美味,我总是怀有期待,这瓜花菜肴定是色彩雅丽、清香四溢的罢!

  与北瓜、冬瓜相比,南瓜似乎更为家常。以前常听老人们讲起,他们小时候物质贫乏,吃得最多的便是南瓜和红薯。青南瓜、黄南瓜、南瓜蔓,没有不吃的。后来物质稍微富裕了些,不用整天吃南瓜了。奶奶仍会时不时蒸煮南瓜,拌着白糖当饭吃。我们都不爱吃,实在太甜啦!

  现在想想,奶奶或许并不是真喜欢南瓜,她只是在忆苦思甜吧。经历过清苦年代的那代老人,比我们这一辈人更懂得珍惜和感恩。每次吃饭,我们不小心掉在餐桌上的饭菜,爷爷总会小心翼翼夹起来吃掉,并轻轻责怪我们不懂珍惜粮食。他们对待食物,有份难得的虔诚。每每想起这点,总使我心生感动。

  关于南瓜,忍不住想说外公小时的一段趣事。夏日的某个清晨,外公和伯外公心血来潮,跑到邻居家的南瓜地中,各自挑了一颗半大青南瓜,用小刀挖出一个能伸得进手的圆形小洞,再将里面的瓜丝掏出。然后,两人用屁眼对准小洞,酣畅淋漓拉了一堆屎。完事后,两人又用瓜皮盖住小洞。若不细看,丝毫看不出犯罪痕迹。几天后,两兄弟便将这事忘了,亦没再管那两只南瓜的结局。

  我暗自揣测,两只南瓜结疤痊愈后顺利长大,直到有一天被主人摘下来。切开后,瓜主人看到瓜内情景,是怎样一番表情呢?又或者大便已被南瓜化解,成为滋养的成分。喔!这种结局更惨!

  小孩的这番玩闹未免俗气,但南瓜偏是大俗大雅之物。南瓜中的一个品种:金瓜,又称看瓜,便是让人用来清供赏玩之物。金瓜丰满、充实、厚道,深黄色调,柔润温馨,浑然天成。摸一把,仿佛能摸到天底下所有的果实;看一眼,仿佛能看到全世界所有的秋天。无疑,它是大地的礼物,是上苍的馈赠,是顶级艺术品。

  当然,这样的清赏之物,需得与古雅的环境相配才适宜,以应其秋意。倘若摆在开满蔷薇的窗前,则大大不妥。如同人体养生,摆设清供亦需遵照季节行事。

  要论好吃程度,东西南北瓜中,最好吃的当属西瓜,它也是其中唯一的水果。所以在乡下,墨绿墨绿的西瓜地总是最能诱惑小孩。没办法,瓜农只得在地头搭起一座瓜棚,并养一只恶狗相伴。小时候,远远地看到瓜棚,就忍不住狂吞口水。夜深人静的时候,走过西瓜地,简直能听见西瓜裂开的声音。当然,这个时候还是远离瓜地好,免得被当成偷瓜贼,被大狗盯上,这就不好玩了。

  既然做不成偷瓜贼,玩玩西瓜皮也是好的。大人都说莫要去踩香蕉皮、西瓜皮,也不要将它们随意丢在地上。我们不听,反其道而行,偏要拿西瓜皮当滑轮。踩呀,踩呀,直把那西瓜皮磨得什么也不剩下。当然,在这过程中,免不了要摔跤。但既然是自愿的,就不好大声哭泣,只默默掉几滴眼泪,休息小会儿,接着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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