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16年11月12日,由江苏省作家协会与《小说选刊》杂志社合办、《雨花》杂志社承办的“雨花写作训练营”第二期改稿会在徐州顺利举办。《小说月报》原创版主编韩新枝,《长江文艺》常务副主编何子英,《小说选刊》编辑李昌鹏、赵文广,《北京文学》副主编施力斌,《十月》副主编宗永平,《青春》主编育邦,《中华文学选刊》特约编辑邵明波,《雨花·中国作家研究》常务副主编叶炜作为指导老师参与了本次改稿会。
在仔细看过每位学员的小说文稿后,老师们分别结合自身经验,从各方面对作品进行了详尽点评。与会编辑们一致认为,江苏文坛不仅“代有人才出”,而且作家们的写作气质好,叙述轻盈成熟。更为可贵的是,他们的出发点都比较纯粹。具体到学员提交的作品,编辑们一一点评,并根据自身对于文学的理解和编辑稿件的丰富经验,在畅谈心得体会的同时,还为学员如何修改作品和写作提出了诸多实战性比较强的建议。
本刊特别记录整理了此次改稿会各位编辑的精彩发言,辟出专栏予以刊发,以飨读者。
《小说月报》原创版主编:韩新枝
韩新枝:
杨莎妮的《美女之困》,小说语言还不错,属于比较成熟的小说语言,内容上也有悬念,能吸引人一步一步地读下去,问题在于很多内容没有展开,人物的心理等也都没有写透,也可能是篇幅所限,毕竟是短篇小说,比如女主人公这种高冷的性格和行为方式,不是“我”在几天内就可以深刻地了解到的,而且她那种性格的成因,文章也没有做铺垫,没有进行深入的探讨,她的性格和外在的美丽所形成的反差也都没有写透,只是在结尾部分作者自己把这些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而不是通过事件来说明,这样的写法缺乏可信度和说服力,显得仓促。马健的《眼神》,语言有点拖沓,情节切入不是很快,而且副镇长开顺风车有点不太符合日常人们对基层官员的认知。虽然有报道说基层官员开顺风车补贴家用,但也只是个案,没有普遍意义,写到小说里,缺乏说服力,显得有点牵强。墨中白的《伊拉克烤鱼》的题材内容有些新意,写海外务工人员的经历,但里面的想象、意象,因为不断地描摹,有点过多以及重复,实质性的情节却不够多,也就是信息量不够,但是语言还是比较成熟的。严正东的《病绳》这篇不错,语言非常好,文学性很强,场景描写、事件描写都很不错,也有一定的思考性,一个人少年时期经历的人和事常常决定他的一生,甚至整个命运,这篇小说写一个破坏狂野蛮生长的主人公因为一次生病和一个乖孩子成为朋友,他们也在探讨生死,乖孩子很快就去世了,主人公因此重新认识了生命,并且改变了命运,我认为这篇小说整体来说比较成熟。诗篱的《第十二天》,我觉得没有太大新意,感觉整篇小说就是往惨里写、死里写,有些简单粗暴,悲剧确实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但这种打碎不是一个简单的叠加,毁灭美好的东西实际上是应该有内在的逻辑的,有规律,这样才能有说服力,而不是说随意处置人物命运。比如一个癌症不够,又叠加一个癌症,一味地用死亡撞击人心,实际上这种写法也比较落后,大家也比较厌倦了,前几年应该比较流行,因为写得多居然就成为主流了,反而温暖和善意成为了非主流,其实这种写法比较讨巧,因为把人往死里写好写,把人往活里写才不容易,怎么在能在这个悲剧里表现善意、希望,还有温暖,这才是真正的好小说,有破有立,有毁灭也有建设。关于这点,汤成难的《共和路上的冬天》就做到了。毕竟现在大家活得不容易,每个人的压力很大,读者也许更多地想从文学作品里找到抚慰和鼓励,而不是在小说里继续痛苦和悲哀。说白了就是,你这个小说看了以后要有利于世道人心,因为小说毕竟有它宗教的一面,传播善而不是恶。《共和路上的冬天》写得比较成熟,从女主角片段式的回忆,慢慢复原了一段人生,虽然也不乏悲剧色彩,但它中间穿插了温暖感人的东西,特别结尾很有温度也很有高度,那个“热水袋”带有的隐喻,可能意味着女主人公以后的生活会有改变。这个开放式的结尾令人联想无穷,也提升了小说的高度。《最坏的一代人》这篇小说写得很讽刺,是想表现出在那些历史运动里,人性的倒退、人性的污点,以及改革开放后还是这批人唯利是图、腐化堕落,特别小说结尾很巧妙很有意味。媒体以前都说80、90后是堕落的一代,但是这种说法我不是太同意,他们确实是在蜜罐里长大,但是他们还是比较纯洁的,他们的坏也没有坏到哪去,或者说没有被挑唆出来,倒相反他们的父辈经历了史上最考验人性的各种运动,确实那代人才是值得人忧虑的,他们也应该算是最倒霉的一代。
庞羽的《步入风尘》,风格上有点奇特之处,但是题材没有太大新意,格调也不是特别高,反正就是官员啊小三啊这些事,这些事前一阵已经被写得太多,现在再写需要新意,需要思想深度,但这篇小说没有做到这点。郭宏冰的《遍地都是》倒是有点特点,都是生活片段,看着亲切感人。我觉得大家的短篇小说写得比较多,短篇小说实际上最不好写,对大家的心智考验非常大。因为它在很短的篇幅内就要有爆发力,有锐气和张力,因为篇幅太短,不可能让你有犯错和改正的机会,大家不妨从中篇小说起步和写起,它的体量能让大家展开来写,并且写得比较透。大家可以考虑每年细心地、有重点地打磨一两个中篇,就可以了,并不需要写得特别多。
《长江文艺》常务副主编:何子英
何子英:
“雨花写作营”这种推作品、推新人的方式非常好,效率比较高,值得我们学习借鉴。就我对稿子整体的感觉而言,我觉得江苏作家总体的文学感觉很好,他们的写作都有一种原创性,我们现在强调的原创性,特别是小说的原创性,指的是一种个性的东西,因为现在小说同质化、程式化的现象非常严重,而江苏作家在寻找切入点方面就做得很好,跟湖北作家的气质很不一样,湖北作家概念化的东西比较多,先入为主的意识很强,他总要先想一个主题,比如现在流行什么,再往里面套一个生活,编一个故事,江苏作家则喜欢从个人的感受出发来写作品,且不管作品写得怎样,首先这种对文学最初的出发点还是很纯粹的。我印象比较深的作品有几篇,吴祖丽的《阿特力切的紫薇树》,它的处理、切入的角度还是很巧妙的,这个作品很有一种内在的东西,文本内部有一种诗意和情怀,也很巧妙地把当下的现实生活也反映出来,上访是个比较敏感的题材,但作者处理得还比较好,整篇作品整个叙述比较紧凑,没有拖拉,同时也充满温暖的正能量。这又让我想起湖北作家的一些写作特点,比如经常会把东西写得非常笨重,如果同是这样的题材,湖北作家大概就会选择中篇的篇幅。严正东的《恍惚之夏》文学性很强,讲了一个青春期少女在人生的重要阶段遇到的事对她的人生观、爱情观产生的巨大影响,这是一种很细致的挖掘,不足之处就是写得还是太单调了一点,舅舅和舅妈之间的家庭生活写得单调了,大部分的笔触写了那种氛围,这个女孩在逛的时候、玩的时候,街头的那些景致、背景等等,写得比较实,其实可以写得虚化一点。还有她舅妈这个形象也没有写好,有点脸谱化,不是很饱满,这些地方可以改进一下。再说到《伊拉克烤鱼》。我发现江苏作家都很重视篇名,起的篇名都很好看,很巧妙。这篇文章选材上比较巧,虽然现在打工生活写得比较多,那些生活和情感状态、矛盾状态、工作的压力、对家人的想念等等都比较雷同,但他把这种生活放到了海外的这么一个背景,就跟国内农民工进城的生活有了差异化。但是里面有很多意识流的东西,感觉写得比较含混,不是太清晰,还是要理一理,他父亲的去世对他到底是一种什么影响也没有写清楚,虽然也许作者追求的就是这种如梦如幻的效果,但讲故事好像不是他的强项。庞羽的《步入风尘》,明显跟其他人叙事的格调不一样,很干脆、紧凑、活泼,比较有个性特点,语句跳跃又很简练,仔细读呢也有她的味道和想法,但作品本身还是觉得比较单薄。
《小说选刊》编辑:李昌鹏
李昌鹏:
汤成难的《共和路上的冬天》,我觉得是一篇很精彩的小说,也是我比较看好的一篇小说,它的人物和时代是融为一体的,人物在过去的雷锋时代和后面的利己时代跨度之间找到了一个点,所以人物身上那种温柔和阴暗同时存在,温暖和寒冷在小说中表现得都很好,所以我说它是一篇知大知小、知冷知暖的小说,有对人性和做人的思考。庞羽的《步入风尘》这篇小说叙事非常有特点,用的是杂语叙事,这是一种奇特的语言现象,如果她一直这样做下去,她小说语言的辨识度就会很高。她里面写的小三跟其他人写的小三还是有区别的,它颠覆了以前人们对小三的认识。杨莎妮的《美女之困》,我读完以后觉得很感慨,很多人在写小说的时候,都以为会有一个很大的秘密等着作家去揭开,好像一个大秘密的揭开就预示这小说的巨大成功,其实不是这样,印度一个著名作家在谈到小说的时候说过,没有秘密就是小说最大的秘密。这篇小说就是这样,在结局上它好像是要告诉你一个什么秘密,最后却没有,生活当中有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好像看起来是有很多秘密的,好像生活就是50度的灰色,然而小说也可以呈现一种理想的状态,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并没有在小说中发生,小说就是要有一些理想性的区别于生活的东西,这就是小说的异质性。作者还写出了人物身份的立体感,一个人在两件事情中摇摆矛盾,产生了小说叙事向前走的动力。姚梦的三篇小说都不错,感觉姚梦的语言感觉很好,非常轻快,虽然没有写很长的篇幅,但是写出这样干净短小的小说也很不错,本身写作就不以长短论英雄。诗篱的《第十二天》属于比较传统的写法,画了一个比较完整的圆,说不出有多大的毛病,但也并没有做到很好,并没能与其他小说明显区别开来,并且写的小说情节里,好多都已经被其它小说表达过了。《兄弟》是一篇靠情节取胜的小说,如果就偏重故事性而言,它做得非常好,如果就文学性而言,它做得不足,往内心去的东西少了点。还有一篇小说郭宏冰《月亮不等夜的黑》写得很好,但考虑到现实情况,人物身份应该修改。《恍惚之夏》建议对比看一下盛慧的《一瞬之夏》。
《北京文学》副主编:师力斌
师力斌:
今天我想作为一个编辑的身份,谈谈杂志社到底需要什么样的作品,什么样的作品才更容易发表。虽然这个想法很功利,但对大家来说还是比较现实的。到底刊物想要什么作品,我认为这里面还是有一点诀窍的,当然你也可以自顾自埋头写,也有可能写成一个伟大的作家,但是就很多人而言,写了很多年也许依然还没摸着门道。我也曾经给杂志投过大量的诗歌稿件,但是一直也没被刊登,在做编辑以前我也很愤怒,就在想为什么呢,为什么就是不给我刊登,其他人写的东西就那么好吗,后来做了编辑以后就逐渐理解了。今天我就来跟大家聊聊从作者到编辑身份和心态转换的一些体验。首先我来谈谈文章的标题。就拿这批作品的标题来举例子,比如尤恒的《蓝》、向玲的《天上人间》等,比较抽象,我作为编辑,一看到这样的标题首先我会很惊讶,竟然敢这样起标题,你要写出一个什么东西来呢。比如《蓝》,我首先想起波兰的一个同名电影,这种以前已经有过的经典文本,也许你要跟它进行一个对话;而《天上人间》则让我想起徐则臣的一篇小说。我能想到的此前出现的文本会跟你有个对照,你和它们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你的新意在哪。然后看完以后,我想提出一个问题,一方面形而下的问题在这里呈现了,另一方面,跟题目相关的形而上的东西,读者和编辑会怎么期待你?这种霄壤之别你怎么去体现?所以《蓝》还不如就直接叫做《护工》,现在这种工作非常有人气,新的中国经验、新的生活已经出现了,其实我们读者和编辑都想看到,这种新的经验对我们传统的生活构成什么样的挑战,有什么新的奇迹和惊叹。我觉得《蓝》跟我对这篇文章的期待还是有距离,除了主人公老太太叫蓝田玉,文章叫《蓝》的根据还有哪些,根据够不够。还有《阿特力切的紫薇树》,《阿特力切的紫薇树》是写一个司法干部的事,这个题材是我非常想看的,因为现在司法问题确实是当下比较新生的,比如我们的律师队伍、我们依法治国的一些方略,包括我们在电视上、媒体上看到的一些著名案子,现在中国人对案件的审理已经不那么陌生了,能不能在小说中体现出依法治国在老百姓生活中的意义和作用,如果仅仅是因为女主人公写了首诗,诗的名字叫“阿特力切”就把整个小说的标题叫做这个,就有点投机取巧的意思了,这恰恰是给自己设了个陷阱,编辑也许就想看看你怎么阐述阿特力切,我甚至都还想到了但丁的《神曲》是不是跟你这个有什么关系。也就是说,编辑始终会有更大的语境,更多的文本,所以这就要对作者提出一个阅读的要求,磨刀不误砍柴工,阅读对写作很有帮助。我再举几个好的标题的例子,比如徐则臣有篇小说叫《跑步穿过中关村》,我们一般都是乘交通工具穿过中关村的,但他却是跑步,他是一个卖黄色光盘的,他在小说里确实一直在跑。他这个故事就能恰如其分地表现出这个标题,然后又是当下一个新的经验。比如蒋峰的《翻案》,他确实就是讲一个案子怎么翻过来的故事,实际上是对近现代史的一个反思,蒋峰的历史意识非常强,他有一个大的对话,包括里面对法律的制度、对自由都有一种反思,他是能应对这个标题的,是一个全新的阐释。石一枫的《特别能战斗》,标题一句顶一万句,借用革命红色年代的一些用语,大家不要觉得以前的那个时代老旧,实际很多文化符号大家都可以借用。再回到作品,比如这个《唐小姐秘史》,属于比较写实的,但我要说的是,短篇小说要慎重用“史”字,你怎么能在几千字、万把字内写出一个“史”的感觉?编辑其实是非常挑剔的,这可能是更高的要求,你从标题,从第一句开始,都非常重要,怎么能吸引编辑,怎么能让他看得下去,这个《唐小姐秘史》里,“史”的感觉就是个问题。一个标题基本已经决定了你这篇文章的调调以及怎么来展开故事。再说一下语言问题。这是一个编辑非常重视的问题,有些文章故事不错,但是语言的感觉不行,从第一句开始就不能吸引人,整个语言都很平。而有些人的语言一上来就感觉很好,我举个例子,比如登载在《当代》第六期宋小词的《直立行走》,一个好的作家对词汇的敏感度是非常强的,比如里面有一句:我放下手机在床上,跟时光一起等。还有,编辑其实非常看中你的对话,好的对话一两句就够了,切忌把对话写得非常非常长,如果你自己觉得写了五句之后仍然不满意,建议就不要往下写了。尤其是新作者。我们的老编辑汪曾祺有一句话叫:有话则短,无话则长。做编辑以后我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体验,就是看一篇作品的时候真的从标题、从主要对话开始看,好的作品从这些方面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关于对话的范例,建议大家看余华的作品,我特别喜欢余华的对话,非常精致。还有建议大家看新诗,你可能会问,写小说看诗歌对我有好处吗?其实很多好的作家都是从诗人转变过来,比如苏童、格非等,诗歌的讲究和斟酌,那种诗意的跳跃,对小说语言是非常有帮助的。比如余光中有一句“舞蹈家的散步特别好看”,很简短很诗意。还有张毅“群山围着我兜了个圈”,一句好的诗意的句子,能很好地提供画面感,并且节约大量的不必要的词句。不要觉得写得越多越好,那种大家都能想到的意象就不要写了。我们《北京文学》有自己的定位,主要关注的是现实问题,更注重故事性、现实性,这点各个杂志不一样,这就是为什么我更关注农民工问题、司法问题等,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讲依法治国,大家想想,以法制出名的小说有多少,除了《万家诉讼》改编成了《秋菊打官司》。那么我就要问了,全国那么多作者为什么没人写,或者写了为什么没写好。我记得2013年在《中国作家》登了一篇艾玛的《初雪》,我特别看中这篇小说,我写了一个简评,它里面就写了对中国法制制度的看法,包括法跟人的自由,法跟农民的土地。这个教授就说了,中国的土地是不是可以立法,因为在50年代、文革之前,两个主人公在谈论这个当时并不存在的问题。现在,国家就已经在给土地立法。在座有学员在做这项相关工作,为什么却不去写,反而去写另一些抽象的无关紧要的东西,中国这么多新的经验,这么多大的问题,比如高考,牵引出很多问题,产业化,学区房等,也很少有人写得很好。越复杂越要面对,很多新的经验大家老不去写,反而总去写老的题材做什么呢。《北京文学》非常关注养老、法制、医疗、高考这些新的问题,新的经验,呼唤大家写。我觉得这些引起编辑兴趣的好的题材期待大家去挖掘。还有大家可能更多的注重从形式上怎么写得更像一个小说,比如受了80年代先锋派、纯文学的影响,从题目起,从第一句起就写得很文艺,但是如果这篇小说不能对名字产生确切的、足够有分量的阐释,或者是支撑,这个标题就是非常危险的。所以希望大家在定位,在题材,在故事性方面,可以找到自己的特别之处。
《小说选刊》编辑:赵文广
赵文广:
我想从阅读和写作方面谈谈自己的想法。我是个编辑,我也自己写作,但我的写作从来不去想发表的问题,也永远不会去想。写作更多的是一种习惯,这个习惯会陪伴我一生,它会让你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和角度,想到别人感受不到的东西,这不仅仅会呈现在你的文字里,在你跟朋友、家人相处的时候,更丰富的层面也可以被展现出来。当你用文字表达出来的时候就能让人家看到更多新的东西,反之则会觉得这个作品是不被需要的。我感觉第二期的作品比第一期的要好很多,可能是因为在座的新作者比较多,而且这些作品里夹杂着一种对写作的期待和诚意,对文字的感觉和拿捏处在一种朦胧的又充满希望的感觉当中,这种感觉其实很让人喜欢。我平时看的很多老作者的作品,他们的语言非常好,情节也非常老道,很有力度,各方面都找不出什么问题,但却总觉得不那么吸引人,我希望大家能保持一种对写作的感情,让人能在你的作品中感受到你写作是为了什么,这样你的作品才会被需要。杨莎妮的作品是用男性视角来写的,虽然故事简单,信息量不是很大,但其中切入点非常独特,也设置了悬念,感觉还挺有意思的。庞羽的作品想要用语言来表达一种情绪,这种语言节奏像是某种音乐,这个表达里,不是说通过文字直接把信息传达出去,而是在你阅读的时候能体会到的一种很细微的东西,这是她对语言的一种追求。但是这个作品在接受上会有一点难度。这个语言有实验性,但是对生命的体验层次上还需要更丰富一些,这样就不会让人觉得语言的分量过重。诗篱的《达斯维德的面具》现象写得太多,更像是一种展示,而缺少细节之间的一种关联和凝聚力,这中间应该有一种叠加的强化的东西,但是作品表现得不是很明显。《共和路上的冬天》是一篇温暖的小说,这篇小说情感渲染比较好,语言也相对成熟,读完之后仍然会有很多想象空间。《唐小姐秘史》里的人物不太饱满,比较符号化,除了主角,其他人物更是片面化,情节之间也好像没有什么关联。《蓝》写的是一个护工的辛酸和苦累,人很真实,小说的比例也不错,就是在结构和立意上还需要下点功夫。《伊拉克烤鱼》我挺喜欢的,很天真很感人很美,它里面的意象是一种对幸福的想象,对希望的想象。《最坏的一代人》很轻松地讲当年的事,非常真实的聊天场景,一些实际上“恶”的东西,用一种轻松的方式写出来了,这其实也是一种立意,更好的是他对生活场景的那种描述。《恍惚之夏》是对初恋的描写,情感是很细腻的,这样的写法会让小说更有质感。人物也不算单薄。《天上人间》虽然写的是搓澡工的故事,但更多的是写出了一个人存在的意义这样一个很沉重的话题。《阿特力切的紫薇树》也是这种感觉,一段跨越时代的感情,一个人一生只为了一个执念,让人很有感触。《先放炮仗后放鞭》显得比较松散一些,但是它写出了作者对生活一种比较轻松淡然的态度。《月亮不等夜的黑》触及到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就是在婚姻中爱的贫瘠。
宗永平:
前面各位老师已经谈到过怎么从编辑的角度,或者从读者的角度看待小说作品,我想从作为一个作家怎么看待这些作品这个角度来说一下。这批稿子我都翻阅了,各有特点,但基本都会牵涉到一个话题:情爱。我们不能否认,这是大部分作品都会牵涉到的,但“情爱”在我们这个时代怎么书写,我们这个时代会提供什么新的东西,作为作家来说,我们通过这个要找到什么,这可能是个更大的话题。我先从几个很成熟的稿子说起。《共和路上的冬天》是一个很好的小说,但是我觉得它跟别的小说有一个非常明显的不一样,就是它是一个很自觉的小说,它是“我要写成这样”,而不是“我的小说跟着我的情节走过来”,一个最大的体现就是,它的文本结构是非常自觉的,对于一个文学作品来说,它本身是很完整的,也很出色,唯一可以改进的是,很多跟小说没有关系的琐碎的细节可以舍去,只写跟小说有关、自己有感触的东西,比方开头那段好多描写日常生活的细节都可以不要,做到我一上来就是这样,我这个人就带着日常生活,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叙述会变得更流畅。现在这个状态,如果一般读者读,还是会觉得它进展很慢,如果把那些繁琐扔掉,直接进入这个人,就会变得简洁起来。《恍惚之夏》我读第一眼就觉得从中读到了一个东西。平时我会把写小说的分成两类人,一类是小说家,一类是艺术家。小说家是写出一个小说故事来,给别人看,获得读者,反应生活;艺术家则不是,他要传达的是我,是我对这个世界贡献了特殊的东西。《恍惚之夏》很明显就贡献了这么一个东西,我写出来的不是为了复述一段生活的,不是为了说一个社会问题的,而是讲我自己的,这很重要。《恍惚之夏》的语言叙述比《共和路上的冬天》要柔软,这就是一个小说质地的问题,质地不是简单的我的文字搞得好不好,是我本身对生活感受的直接度。但是《恍惚之夏》还是太简单了,单薄了,文本结构还是不太主动,就是顺着故事来写,重点还是不够突出。还有就是,里面高潮部分打开的角度一定要有一个非常大的力度打开,比如里面舅妈和那个保安的关系的瞬间的打开,就是不够有力的。《阿特切利的紫薇树》很完整,在这样一个看中物质的时代,还保有一种内心的坚守,非常动人。不足之处是,它有太多日常事件的东西去打断了作者本身的感受,作者只是把这个东西容纳在日常生活里,里面作为人的那一部分还是嫌少。《天上人间》是一个对生活本身有沉淀的作品,小说里的人物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她的生活对她来说不是一个简单的日常的行动,而是有岁月的累积,所以这是个把岁月的累积写了出来的一个很好的小说,但有一个巨大的问题,里面关注那些当官的或者他们老婆的各种人的事件太多了,而这个主人公本身人生的变化、起伏太少,你必须要感受到这个人本身的变化,通过她的工作,她也会改变自己,要关注主人公的改变本身,如果注意到了这个,小说就会不一样了。然后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爱情”这个东西在我们这个时代到底怎么书写,这里,比如魏紫千的《阿多》,离婚,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很重要,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同样重要,在这个时代,其实基本已经实现了男女平等,平等意味着不单单有对抗,还有独立,小说里却没有牵涉到这点,所以就显得女主人公过于依赖她的婚姻,事实上是可以不那么依赖的。郭宏冰的小说,打开的,还是过去女人对传统爱情的想望,但是这个时代,对传统的爱情的想望还可能吗,比如红楼的爱情、宝黛的爱情还可能在这个时代复现吗,现在爱情的形式,爱情的内涵都已经改变,如果我们现在还那么去描述爱情是不是还是真诚的。也许我们现在更需要打破那种对传统爱情的期待,而要提供现在一种新的,真实的爱情状态,一种对爱情本身的向往。这就是一个作家的角度,严格来说,不同的时代文学是不一样的,不要相信传统传承给我们的东西一定是管用的,爱情是展现自我的一个根本方式之一,当然要书写,但是要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式。因为生活内容、生活形式、生活感触的改变,导致文学是会革新的,文学创新的可能性也始终都是可能的。因为每个作家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都是唯一的,所以我的写作真正意义上来说不是为了满足某些人,文学是一种手段,用来探索世界和探索自己。
《十月》副主编:宗永平
《青春》主编:育邦
育邦:
我对这些作品总的印象还不错,但离我理想中的作品还有一定的距离。之前杨莎妮最早在《青春》上发表过几篇小说,我觉得她那时候写得比现在好,那时候的作品来源于现实层次,又超越了现实,就是有一种飞起来的感觉。好多好的小说家,比如马尔克斯的作品就都是这种感觉,离地飞翔。因为我们所有作者面对的素材都是一样的,比如马尔克斯有一篇中篇小说《一起事先张扬的凶杀案》,根据是当时的一则新闻,但是他越写你就觉得力量越大,不仅仅局限于现实生活的层面,自然而然迸发出来不一样的处理。这是一种文学的自觉。事件对每个作家都是公平的,关键是你有没有能力来处理好。杨莎妮这次的小说就写得太现实了,一种庸俗的现实,看了之后没有回味,很难产生更多的遐思。布鲁姆就说过,好的作品的三大标准,一是审美的光芒,二是认知的力量,三是智慧。审美的光芒就是从艺术的角度来看待这个作品,认知的力量则是你的小说表达的是别人没有表达过的东西,如果我通过电影、电视剧包括故事会看到的东西都比你好,那你的小说就是失败的,你的处理就是无效的,你的表达实际是软弱无力的。你看我们现在这么多作家,很喧嚣,也许一百年后谁都不会被知道,也许一百年后大家恰恰却都知道崔健,因为他的歌代表了一个时代精神层面上的东西,这是很难说的,时间是最残酷的批评家。每个人都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这些作品看过之后,我更多的是要批评大家,有时我觉得自己是个训练有素的读者,有时看到一个本应写好却没写好的作品时会非常难受,觉得这么好的一个东西被糟蹋了,让我很遗憾,比如前半部分写得很好,后面又没好,甚至百分之九十写得很好,结局的败笔把作品整个糟蹋了,这都是有可能的。所以一个作者的修养、学识、精神世界如果不够强大的话,他的作品肯定不会太好。我这里说几个要点,第一,陈言务去。这几乎没有作家能做到,哪个作家做到了他就是一个伟大的作家,现在看到的很多作家的作品,充满了陈言,都落入俗套,题材是别人写过的,话也是别人写过的,甚至其中还有油滑之腔调,充满套路,甚至段子语言也进入了小说。如果把小说作为一门艺术,过一段时间段子语言是肯定要消失的,不应该随便让它们进入作品,它们是一次性的东西,没办法产生持续的影响和阅读效果。二是小说不是故事。如果仅仅把小说当做故事,那眼界也太低了,因为好多小说家不是故事大王,他的小说常常不是一个好故事,但是它有小说的力量,是一个作家的眼界以及能给我们提供给的东西,已经上升为一种艺术,这是必须要明白的概念。这个时代我们已经不需要以写故事来见长,我们要把小说提升到另外一个层面。三是小说的修辞表达要清晰准确。这种准确性是体现在多方面的,比如描绘这个杯子的准确性,是一种肉眼上的精确;另外一种是心理的精确,是对内心世界无限展开的一种准确。任何好的小说家的表达都是精确的,不管在他整个作品中处于什么地位甚至这个作品整体都是暧昧模糊的,但也不影响他的精确性。这种准确里面有一种你赋予他想象力的准确。这种精确跟字数也没关系。四是小说要像小说。千万不要在小说里去交代很多背景,来龙去脉,去做很多说明,这些全部都去掉,才是小说,没有人会看不懂。跟表达没关系的全部去掉,反而为作品打开了更多的阅读空间,更多的启发。五是懂得吸取名家精髓。我们都看过很多世界名家的作品,但是很奇怪的一点是,从很多当代的作家身上看不到一点名著对于他们的影响,过而不留。你不去吸收前人好的优秀的经验,又怎么能创新呢。在20世纪60年代的时候,法国有一个新小说运动,动因是超越巴尔扎克,巴尔扎克的现实主义统治了欧洲几百年,他们说的“反对”是反对巴尔扎克和他对应的那个时代的那种写作方式,那种写作方式就是我们现在中国文坛主流的写实现实主义,悲观地看,中国文坛没有多少意义,也许经过时间的检验,中国文坛没有任何东西能留下来,因为从世界文学格局中来看,它没有提供新鲜的经验,没有打开洞见。最后就是对每个作家技术上的要求。每次都要提高,要不停磨炼自己的技术,语言结构还有修辞等,千万不要不读书就写作。我从来不认为有天上掉下来的天才作家,好的作家都是知道了所有前人优秀的东西,他才能另辟蹊径。每个写作的人都要有雄心,要看一流的作品,并有雄心另辟蹊径。还要每次写的东西都要跟自己前面写的不一样,有这种心理准备,才能对自己有所提高。
《中华文学选刊》特约编辑:邵明波
邵明波:
这批学员的作品,水平比较整齐,这些小说写的都是当下的生活,这是生活的主流。我们这些作品大部分写的是底层人物、小人物,这跟我们的生活阅历有关系,写自己熟悉的生活能把自己沉淀的东西表现出来。但是整体看完,还是觉得缺点什么,想了很久,这个遗憾大概就是来源于生活和小说的关系。比如昨天晚上,一进入宾馆大堂,灯火辉煌,这就是生活,而小说则是进来时大堂一片漆黑,它有无限可能,它是你想不到的东西,是一个非写作者体验不到的非正常生活。我具体地来说说。第一篇郭宏冰《遍地都是》是一篇贴近当下生活,反映年轻人生活状态的一篇小说,看出来作者有很好的生活积累,尤其是对年轻夫妻的情感变化有比较深入细腻的观察,郭宏冰写出了平凡夫妻情感的变化,不断地调试,细节把握得比较好,但如果再加进一点平时生活中看到的东西,小说的面貌就会不一样了。她的另一篇《我们都不曾抵达远方》,故事的逻辑比较紧凑,在一个较短的篇幅里容纳了比较丰富的生活元素,两个线索平行推进把握得比较好。但是这篇小说写得比较压抑,在写这类题材的写作者,可以考虑挖掘更深一些,在这样一种环境下,作为这一代年轻人该有怎样的生命状态和生活态度,顺着这个路子走,这篇小说分量就会不一样。《月亮不等夜的黑》,写的挣扎、抗争远远不够,还没有敢于放开深入地做探讨。梁小哥的《先放炮仗后放鞭》建议至少砍一半的篇幅,小说呈现的面貌就会不一样,这类小说人们写得太多,要写出新意比较难,值得肯定的是用同学聚会这个小小的切口反映出几个人几十年的生活,浓缩的社会信息和生活容量比较多。《眼神》这篇小说是个新闻事件,对新闻事件来说小说是有突破的,在对新闻的改造中创造出了自己的东西,如果原型能处理得好,应该是一篇比较有厚度的小说。但是小说还是显得臃肿,要压缩,内容上还可以揉进去更多的东西。今天讨论到到底是为自己创作还是为迎合大众创作,这是个思维太二元化的问题,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你不管是进行怎么样的创作,你能离开身边这广袤的生活吗,所以你的创作如何同你的时代有个连接可能是个更重要的问题。墨中白的《伊拉克烤鱼》背了一个它背不动的包袱,意象太复杂,如果用一幅画来做比方,那作者还不如画一幅速写。但是另一篇《月乳》写得非常不错,这是一个寓言,是发生在东方大地上的真实的寓言。《步入风尘》我花了比较长的时间看,一开始拿到这篇文章的时候会想怎么把语言调整一下,最后我发现很难。这篇小说刚看的时候可能会觉得与众不同,但就题材而言并没有太多的新意,就与众不同而言,一是这个小说的写法,这是一篇情节跟着情绪走的小说,阅读的时候会有一种顺畅的感觉。二这也是一篇用场景片段取代故事片段的小说,用场景推动故事的演绎,用场景再现来取代细节的叙述,丰富了读者阅读的层次感。三是作者的语言。用一种不太准确的说法是这是一种杂拌语言,有平时的生活用语、有古典诗词、还有网络语言,杂糅在一起,读的时候节奏会加快,有一种跳跃感,这是比较适合以网络阅读为主的90后的阅读习惯,也符合他们的思维习惯。语言是思维本身,你掌握什么样的语言你就有什么样的思维,庞羽为我们互联网时代的小说写作提供了一种实验,至于这种实验会有什么结果,需要时间。这篇小说融化了比较多的古典诗词的语汇,这种柔和在提升小说语言质量的过程中会产生一个问题,本来我们的现代汉语就日渐破碎,我们的叙述能力在逐渐退化,我们现在不能出现大师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的语言问题,它在今天有天然的局限性,我们现在的语言表现力越来越弱,语言环境日渐单薄,很零碎,在这种情况下,需要庞羽更用心地探索,怎么把这三种语言柔和成一种更流畅的易于阅读的语言。诗篱《达斯维德的面具》,写中学生生活的,我觉得诗篱有比较好的谋篇布局的能力,结构完整,人物关系的处理也比较到位,问题在于从艺术创作上来讲,包括其他几篇小说,相对来说都过于沉重了一些,作为编辑来说,要考虑它们的社会效果。我们有幸赶上这个急剧变化的轰轰烈烈的时代,激越的、昂扬的应该是一个主潮,在这个主潮中,我们没有时间沉浸在这些压抑的东西里。作者如何用当代人的眼光从去发现目之所及,尤其发现能给当下的人们产生共鸣的东西,可能对写这类题材更为有益。《共和路上的冬天》感觉没有超越之前的一篇小说《一颗悬铃木》,感觉这篇小说省掉了太多的东西,大家关于见义勇为的事迹,更多的是从媒体上看到,如果这篇小说能给我们一些跟新闻媒体报道上不一样的东西,对小说创作而言会是一个不小的发现,而且他们一起生活的九年之间,一个失去双腿的丈夫和他年轻的妻子之间一定有更多的事情,一个热水袋的结局,如果深挖下去的话,是肯定收不住的。这是发生在这个时代一个崇高的爱情故事,他们的故事可以写得很悲壮,前面有两篇小说我建议他们砍一半,而这篇我建议篇幅翻三番。《阿多》这篇小说写出了新时期生活的变迁给苏北乡村年轻人带来的变化,在这个变化中怎样去追求属于自己的感情。小说把握得比较好,但是能不能换一种方式往下开拓一下,因为这篇小说说到底比较普通,并没有很大的超越。吴祖丽的小说写得不错,发表应该不成问题,也可再打磨打磨,男女两个主人公的性格写得比较有层次,男主人公可以再给他加点故事,文章题目也可以改改。《美妙的第三人称》对女性的心里的变化把握得比较好,心理也把握得比较到位。姚梦的三篇小说,看完有个建议,不妨把三篇组合起来,三篇中有两篇可以无缝对接,这样组合起来情节就不再单薄,容量也可以有所增加。比如其中的《最坏的一代人》,五千多字,就是一个长镜头,从叙述来讲就是平铺直叙,当然在平铺直叙中也注意到了微妙的细节。《美女之困》把题材浪费了,没把故事写充分,细节可以写得再唯美一些。
叶炜:
《雨花·中国作家研究》常务副主编:刘业伟(叶炜)
我觉得整个改稿训练营的方式跟我在学校开的一个创意写作课的方式是基本一致的,这种训练营就像是创意写作课的工坊课,特别是老师对一篇一篇作品与学生面对面地来谈,这就是创意工坊课的上课方式。去年我在美国待了一年,就是爱荷华的国际写作计划,他有个创意写作系统,所有的课都是这种方式,人数不超过15个人,一个老师主讲,一个助教组织,一次讨论一个人的作品,讨论完作者回去修改,修改完就发表。美国的创意写作课和中国传统的写作课不同之处在于,他们就是以发表为目的。这个创意写作对大家来说可能有些人是排斥的,好多人都说作家不可以培养,尤其是一些大作家。比如莫言,大家误会他是小学文凭,其实他是文学硕士毕业。他的代表作《红高粱》系列就是他在解放军艺术学院大学期间所创作的,后来又从鲁迅文学院和北京师范大学联合主办的作家班拿到文学硕士学位,所以如果莫言不经过后来的一系列学习,应该无法取得今天的成就。美国培养出的创意写作作家比较多,比如哈金,严歌苓等。在美国有一个观念,人人都可以写作。每个人的经历和他心中的故事是不一样的,创意写作刚开始办的时候,培养的是从美国二战战场上下来的一些老兵,这些老兵量比较大,一时间又无法安排他们工作,但是这批人有丰富的阅历,于是美国政府就委托爱荷华大学对他们进行培训,用一到两年时间把他们自己的阅历写成自传。事实证明,每个老兵都写出了自己的作品。从那以后,美国的创意写作在全国铺展开来,并且蔓延到了英国、澳大利亚、新加坡、台湾、香港等,但是我们大陆是从十年前才开始引进,现在中国的创意写作已经形成了北上广模式。创意写作把小说看作一种技术,它觉得所有的文学创作都是技术层面的,这有一定的道理,既然我们都以小说为对象写论文,就说明它有可以训练的部分,有可以提炼出来的规律和技巧。创意写作一开始就是从类型小说入手来训练作家的创作,但是我发现,创意写作什么都能教,唯有一样不能教,那就是语言。各位的语言谁也教不了你。我发现衡量一个作家的成就,除了讲故事的能力以及思想的表达能力以外,剩下的就是你的语言能力。我们看到的很多作家,汪曾祺也好,沈从文也好,都是语言大师,所以要想成为大家,语言这关必须得过。编辑们也教不了你,他们只能说你的语言是如何的,却不能告诉你语言是如何写出来的。所以我觉得阅读是很重要的,比如你认为哪个作家语言好,你就看谁的作品,跟谁学。接下来我来说说我自己在努力实践的一种小说模式,我叫它“大小说”,也称为人类学小说。复旦大学郜元宝教授说过,现在小说家非常多,但是作家非常少。作家就是文学家,他认为一个小说家如果仅仅只会写小说的话,他的小说再怎么写也达不到大师的水平,你写小说的同时必须同时还能写其他的东西,比如散文、诗歌等,只有这些东西都能写才能提高自己小说的水平。我很认同他的观点,他的观点跟我一直说的“大小说”的特点非常接近,“大小说”的特点,第一就是每个作家他都有自己的写作根据地,凡是成功的作家都有自己的写作根据地,比如莫言、贾平凹、阎连科、王安忆,他们都有自己的精神原乡,有一个他一再书写的地方,这是你写小说的一个标识。第二是小说不仅仅是讲一个好故事。现在的读者非常挑剔,好多都接受过高等教育,要求很高,他们要求你不但会讲故事,还要在小说中加入你掌握的知识,这个人类学小说里就要求加入地方学知识,比如庞羽的小说里知识点就比较多,穿插得也非常好。第三,大小说要能以小见大。比方说姚梦的《最坏的一代人》,三个人的对话,写出一个大时代。第四,现在的小说家创造的文本太单一,要么是讲一个故事,要么是营造一种意境,一个好的小说里面应该反映出多种问题,比方《红楼梦》里的写作,还有鲁迅的写作,都是以文学家的要求来做的。第五,有思想性。可以写苦难,但怎么写怎么处理,要掌握一个度。第六是结构问题,每个小说肯定有一个最适合它的结构,一个故事从头到尾讲是一种讲法,你再想想有没有更好的讲法?结构的探索实际上就是艺术的探索。还有,希望大家写作,能把所有的感官带动起来,就我看到的大家的作品,概括性的语言非常多,写场景写风景也只用到非常少的词汇和感官,只写出看到的和调动起所有听到的,就两种,但是你看莫言,他就特别善于写气味、嗅觉。在你的作品里如果能自觉地加感官,你感受到的东西就会更丰富,你的作品就会更有现场感和代入感。
(王诗茜 整理)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