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与菊香
◎朱士元
陈光啊陈光,原来你心中早就有鬼,我不理你看你会怎样?说是这么说,可那陈光的影子总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
菊花
鞭炮声中,身着红褂、红裤、红鞋的菊花双脚踩着大糕,轻轻地走向前来迎亲的手扶拖拉机。那迎亲的手扶拖拉机被打扮得花枝招展,惹得人们四下张望。菊花每向前迈一步,母亲的哭声就要向上扬一截。围观的大姨、大婶、大嫂们好言相劝,没法止住,倒把自己的眼泪也劝了下来。看她那哭相大家的心里都有数,菊花母亲不是舍不得女儿,而是满肚的苦水无处倾泻。
还不到十九岁的菊花已经出落成天仙般的大姑娘了。大队成立宣传队,她榜上有名,后几经磨练成了队里的台柱子。她那唱腔舞姿不知倾倒了多少观众。她在《红灯记》里扮演的小铁梅成了好多人模仿的偶像。邻近的公社、大队听说有这么个宣传队,都来请过去演两场。只要大队同意,她们是有请必到。不演出,就得参加队里的劳动,苦得很。出去演出一天,和在生产队做事的强劳力得一样多工分。比起干农活,演出可轻松多了。演出场次多,名也越传越远。那两年,菊花们几乎没闲着。
看着菊花貌似天仙,好多小伙子的心里有些按捺不住,主动出击,与菊花搭讪。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心?菊花心里早有了谱。她对那些来向自己献媚的人不回避,也不表示什么。她的举动,把那些小伙子们的胃口吊得好高好高,整天围在她的身旁直打转。有天晚上,生产队抢收麦子,与菊花都在突击队的两个小伙子,争着把菊花的任务完成了。收工时,菊花连谢都没谢一声,就走了。两个小伙子互视了一下,灰溜溜地回家了。
妈妈常对菊花说,你已是个二十多的大姑娘了,该找个人家啦。每次听到妈妈这样说,菊花总是低着头不吭声。那做妈妈的少不了生些闷气。气归气,暗地里她请这请那为女儿提亲。在妈妈的威逼下,菊花相了二十多回亲,每次相过亲那些小伙子都很乐意,可菊花一个也相不上。妈妈气得骂起了菊花,死丫头,你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啊?菊花每次都低头不吭声。到后来,也就没有人再为菊花提亲了。
隔有三、四年,一位在城里的多年未来往的亲戚突然登门,说是来给菊花提亲。菊花的妈妈喜坏了,那男的是个正式工,可再听说今年已四十多岁,比菊花大二十岁,赶紧摆了摆手。从地里干活刚回到家的菊花听说了这事,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她走到媒人面前连声道谢,还要这位远方表叔定个日子去看看。那表叔说,等和那男的说好了带信过来。
提媒的人走了,菊花的妈妈气得摔碗掼碟,骂女儿是个疯子,说这么大岁数的人快和你爸差不多了,这不是把人的脸都丢光吗?菊花的父亲站在一旁不吭声,只跟着唉声叹气。菊花走到妈妈和父亲的面前说,爸、妈,女儿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你们想想,我也想找个城里的小伙子,可哪个小伙子能同意跟我这个玩泥坷垃的做亲呢?要想跳出龙门,就得委屈自己一点。这个理难道你们不懂吗?听了女儿的话,妈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说,死丫头,难道你不要一点脸吗?前后三庄哪有姑娘找这么大岁数的人啊?父亲也跟着嚷道,太丢人啦,太丢人啦!菊花说,宁跟四十吃定销,不跟二十扶犁梢,我的心早铁了。要不,我怎么会等到现在呢?你们不要多说了。听了这话,菊花的父亲拉着菊花的妈妈向房里走去了。
前后三庄的人听说菊花姑娘谈了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对象,都当作笑话在互相传递着。举行婚礼那天,好多人都跑过来,要看看这位新姑爷长得像个什么样儿,有没有城里人的派头。菊花家的堂屋门前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看过新姑爷的人都说,有城里人的样子,个子不矮,脸白白的,两眼很神气,往后梳的分头油亮亮的。不过,岁数不饶人,那脑壳上的皱纹像柳条篮筐一样。大伙的议论一直往菊花妈妈的耳朵里灌,听了上半截话,心里还好受些,当人说姑爷显老时,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这正挖到了她的心痛处,真是越哭越带劲。
前脚刚跨上手扶拖拉机车斗的菊花还没坐稳,车子就开动了。抬头看了看乡亲们,菊花的心里真高兴,这么多人来为自己送亲,哪家姑娘出嫁也不会有这个场面的。看看那哭得死去活来的妈妈,菊花喊道:妈妈,别难过,女儿三天后就回来。
菊香
自打姐姐菊花出了门以后,菊香的心里一直是空荡荡的,她常独自在那里发问:姑娘长大了为什么要出门呢?她还对姐姐找了的姐夫十分支持,认为人活着就是要有自己的主张,不必听父母摆布。看着一天天长大的菊香,妈妈常在背地里想,菊香老实,善解人意,不像她姐姐那样死不听话。凭菊香的长相,本应找个好婆家。菊香将来要是找个好婆家走了,那比她大一岁的跛脚哥哥怎么办呢?不如让菊香为他换个亲,找个媳妇。要不然,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找不到媳妇,打一辈子光棍,那就要断了俺家的香火了。那小女儿菊芳还小,用她来为哥哥换亲已是不可能的。她想好了这么个主意后,就与菊香的父亲商量,菊香的父亲没什么话可说。
刚上初二的时候,班里有个同学写了张纸条,夹在菊香的语文书里,上面只写了一个字:爱。菊香看到这张纸条以后脸刷地红了。她上下左右看这张纸条,就是弄不清是谁写给她的。到了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头脑里像放电影似的,把班里的男生全过了一遍,仍理不出头绪来。后来,她想到了自己的同桌陈光,会不会是他?菊香又怀疑起来,好像又不太可能。以前,他俩在桌上划了“三八线”,井水不犯河水,实在是不可能的。过了些日子,菊香收好那张纸条,也就不再多想什么了。
离开校园大门快三年了,菊香突然收到一封信。菊香拿过信一看,上面无来信地址,只写两个字:内详。菊香知道自己从来不跟人写信,也没有人跟她写信,今儿见了信上面又无来信地址,便慌忙拆开信来看。这信一拆,让她大吃一惊,好大的一张信纸,上面又只写一个字:爱。下方署名:陈光!菊香手捧着信心里突突跳,不知如何是好。她知道,陈光初中毕业后,和自己一样因社会关系不清,未能考上高中。后来,他那在供销社当官的父亲给他找了份工作。菊香看着信,不禁想起了几年前在教室的那一幕。她从抽屉里拿出那本语文书,从中取出那张纸条,上面的“爱”字和今天这信中的“爱”字一模一样。陈光啊陈光,原来你心中早就有鬼,我不理你看你会怎样?说是这么说,可那陈光的影子总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
那天,天空下着雨,菊香没有出工,和妈妈在家里缝补起一些旧衣服。补了好一会儿,妈妈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呆呆地看着女儿。菊香见妈妈这样看着自己,不觉脸红了起来。她问妈妈,怎么这样看自己?妈妈用手摸了摸女儿的脸蛋说道,菊香啊,你就是比你姐听话,妈妈最喜欢你了。不过,妈妈有句话想和你说又不好开口。菊香推了推妈妈说,你,你怎么这么说呢,跟女儿有什么不好说的,有话你就讲。妈妈说:菊香啊,你觉得你哥可怜吗?菊香一听妈妈说哥哥,突然心里有了数,连忙说,可怜,可怜。妈妈随后说,我想让你给你哥换门亲!不知你能否同意?菊香立即答道,那不行,你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吗?妈妈说,女儿啊,为了你哥哥,你肯定是要受委屈的,可妈就这么一个残疾儿子,你不帮他换亲,谁家的姑娘会嫁给他呀。妈妈说着便流下了两行泪水。菊香见妈妈如此伤心,也跟着哭了起来,她边哭边说,妈妈,为了哥哥,我答应你还不成吗?听了女儿的话,妈妈把菊香紧紧地搂在怀中。
婚后不到两年,菊香为哥哥换来的媳妇生了个儿子,自己也为有残疾的丈夫生了个女儿。菊香自有了女儿,脸上整天堆满了笑。可自打自己的丈夫得了一种怪病以后,脸上整天布满了阴云。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本身就有些残疾,加上得了这场病,怎么能受得了呢?她想方设法为丈夫治病,可一直治了三年时间也不见效果。那躺在床上三年的丈夫看着菊香如此辛劳,自己想以死来解除菊香的痛苦,几次都被菊香发现拦了下来。后来,丈夫对菊香说,我这病看来是没法治了。菊香,你这样待我,干脆找个人过来,我们一起过。不然我就死!菊香听了认为自己丈夫是在说痴话,不许丈夫再说下去。
那天,菊香从地里干活回来,听见有个人在屋里说话。菊香走进一看,是陈光!菊香张了张嘴,好半天说不出话。陈光站起身来说,没想到会是我吧,我这次来了就不走了,你反对吗?菊香惊呼道:你,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躺在床上的丈夫说:是我请人把他找来的。他对你的爱,我早就知道了。我问了,他不嫌弃。陈光接着说:菊香,你的一切我全清楚。不用说了,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我愿意。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
看着眼前的一切,菊香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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