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雅萍

　　记忆的招贴（外三篇）

　　●阙雅萍

　　很容易我就找到了那张和小伙伴们一起在田野里挖萝卜的照片：天空里渐渐暗淡下去的晚霞，远方的袅袅炊烟，六月傍晚的温暖气息，孩子眼里的满足与兴奋。这一切都让病中休养的我无法再平静。想重新回到那一刻的渴望牢牢控制了我。

　　六岁那年，我生了一场病，一直昏迷着，年轻的母亲起初以为我睡着了，等她发现我已昏迷后，发了疯似地抱着我一路狂奔到医院。医生很快开出了病危通知书……原来，在我迷雾般的幼儿岁月里，已经被死亡亲吻过。

　　住了近一个月的医院，回到家中，我依然苍白而虚弱，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母亲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增加营养。孩子的生命力是旺盛的，没多久，我的小脸又红润了起来，眼睛也渐渐有神了。但医生叮嘱要多休息。母亲总不让我出去玩，我孤单极了。

　　每天观察床头柜上的一张照片成了我唯一可干的事。这张小小的纸片里的人是我么？我们惊讶地互相对视。我说话，纸片里的人不说，我走路，纸片里的人不走。如果不是我，怎么会有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什么人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我放进一张小纸片里？我怎么能在纸片里又同时站在纸片外呢？更奇怪的是，这张纸片如此之小，我的一只手伸出来都比它大，怎么就能装下一整个我的呢？真的有仙女向它施过魔法了？

　　“照片背面有一个隐秘通道，只有最聪明的小孩才能找到进口，能到里面去玩。”外婆进我房间拿东西，看我正对着小相框发呆，出门前笑眯眯地对我说。

　　“可是，照片这么小，我就算找到通道了，怎么才能挤得进去呢？”

　　“傻孩子，那个通道有个按钮，你一旦碰到，它就会变大，能变得比我们这间房子还大呢。”

　　“是不是所有的照片都有那个通道，只要找到，就能回到照片上的时间？”

　　“是啊。”

　　静静的清晨，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梳妆台左侧的一个古色古香的小矮柜，平日里总是锁着，这天，奇迹发生了，它居然没有被锁上！我屏住呼吸，小小的心由于这突如其来的大好事而激动不已。

　　雕花玻璃门一打开，有一本插满许多照片的影集安静地躺在已经磨得发亮的搁板上。

　　许多的相片，我以前也看见过它，很容易我就找到了那张和小伙伴们一起在田野里挖萝卜的照片：天空里渐渐暗淡下去的晚霞，远方的袅袅炊烟，六月傍晚的温暖气息，孩子眼里的满足与兴奋。这一切都让病中休养的我无法再平静。想重新回到那一刻的渴望牢牢控制了我。

　　我把这张照片拿下来，放在这个角度观察，放到那个角度观察，甚至放大镜都用上了，无论我怎么折腾也找不到一点头绪。是不是要放到水里，才能显现出密码？电影里的密码都是这样读出来的。我又搬来一盆水，哗啦哗啦，把一本影集里的照片都倒了进去。

　　大人们总会在无意间随便跟小孩说一些话，但他们不知道，孩子会把每一句话都当成瑰宝一样珍藏在心中。一旦孩子发现受骗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诉诸于哭喊，那是任何成人的悲伤都无法与之相比的悲伤。

　　其实我早就屈服了。至今那些被外婆晒干后的照片还安静地躺在老家的柜子里。外婆已不在了。那个温暖的怀抱早已冰凉，她输给了照片。那个柜子太矮了，我需要蹲下身子，才能拿到已经四个角都破了的影集。总会想起那个午后，一个满怀兴奋的孩子试图走进自己的过去。可是，我的一生都陷在了这个谜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