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冬

　　

　　他告诉我这样的一句话：“那晚，你走后，我一个人在家，临睡前拽了拽被角，整了下床铺，家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想到了平时你一个人在家的不易……”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站在客厅，望着老公，“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你不再另找一个人是不太可能的，但是，”此刻，在灯光下，我已分明看见了站在另一头的老公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难以言状的表情，“但是，我只希望你能在一年后再找，就一年，那时我们的女儿已上大学了……”话还没说完，我已知自己是泪水盈盈，于是，一转身，冲出了家门。

　　此时，已是深夜，正值寒冬，但我必须赶到河西的医院去，为了明天一大早的抽血和手术前的各种准备。

　　得知有个小瘤子寄生在体内是在单位的一次体检中。现在想来，才明白了当时做B超医生的那种略带异样的眼神。可是它那么小，并没有带给我任何不适的感觉，而我又是一向自认为是运动员出身，应属于刀枪不入的那种，所以，我全然当它的不存在，相安无事了大半年的光景。而在这期间，我忙着上班，忙着为女儿的出国交流做准备，忙着照顾老公，忙着练瑜伽。乃至女儿出国后，我又将爸妈接来同住，他们曾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资助我的小家，帮我照料孩子，而他们也已4 年没来过了。现在，就在我要好好地照顾他们，让他们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天公却如此地不作美……

　　“立即住院手术。”医生看着报告单，头也不抬地说。“立即？有多严重，会是恶性的吗？医生，我家里还有事呢。”我想起了刚来的爸妈，我不能再让已年近八旬的父母为我担心。“这个我已写得很清楚了，其他的不用多说了。”“可……”我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出口，接过了病历和报告。我该怎么办？回家和爸妈怎么说，之前我告诉过妈我今天来检查的啊，是我真的太不小心了，没沉得住气同时又太轻视那个小东西了，可它却已长到了6.5cm，再也不能忽略了。

　　或许，或许仪器有问题……，想到这，我驱车直奔另一家三级甲等医院，找熟人，开单，缴费，检查。在检查的那刻，我目光直盯盯地看着右手边的医生，我想她的表情兴许能透露些什么吧，也许，我还有希望……

　　“开掉吧。”那个漂亮的女医生看着机屏，一边做一边说，感觉面部是不带什么表情的。

　　“好吧。”直到走出医院的大门，我的大脑都是空白的。我要尽快地安排好一切……

　　回家！

　　一进家门，就看到父亲伴着音乐在客厅中走着舞步，妈在阳台择着菜，我大喊一声：“我回来了，中午想吃什么？”听到我的声音，妈丢掉手中的菜，直起腰身，边拿下老花镜边向我走来，“情况怎么样啊？”“没事的，医生说要多复查，保守治疗。”我应付着回答，眼睛并不看着妈。“你们叨咕什么呢？”此时爸已停下了舞步，望着我问道。“没事没事，肯定不是在说你坏话啊，我保证。”说着，我走进了厨房，拉开了冰箱门，我要好好地为爸妈再烧几顿饭，因为我不知道，今后，我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抽血，禁食，喝药，清肠……。术前的那个晚上，我住的那楼层里，大概有6、7 个女同胞都和我一样，抱着个大水罐，一脸痛苦地仰起脖子，闭上眼睛，一通豪饮。那水罐容量就如男人们夏天喝的大份的扎啤，满满当当，那水则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的味道。喝完，大家就开始在病房的走廊上一个接一个地转起了圈，加速肠子的蠕动和清洗，然后，一趟趟地跑卫生间，直到护士检查合格，方能顺利迎接明天的手术。只有一位女士实属不幸，需要借助仪器灌肠。

　　手术定的是周一上午的8 点第一台。昨晚赶老公走的时候，他说今早一定会早到的，可直到手术室的人已来病房推我了，还没见他的身影。难不成就这样不见一面？我已踌躇了好久，才不得不在护工的催促下，慢慢悠悠地踱到了病房外，躺到了铺着雪白床单的推车上。可就在推车要进电梯门的那刻，我听见了老公的声音，“哎——”，于是，我欠起了身子，远远地，我看到了慌乱急奔的他，涨红着脸，而平日里那温和端正的面容，此时满是紧张和焦虑，还有，他的那丝眼神，无法说清，但我至今难忘。只可惜，没及我开口，电梯已下行。

　　“李冬，李冬”，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之间，我听到好像有人在叫我，可我却无法睁开我的双眼，它重似千斤，我也张不开我的双唇，它干似枯竭，喉管中还有种被燃烧着的感觉，大脑也像是行走在无边的天际，朦朦胧胧，似有种薄纱笼罩。这是在哪里？我努力地想应和着对方，努力地晃了下脑袋，并从喉管中挤出“呜呜”的含混声音，表示我还活着……。“醒了，推出去吧。”于是，我在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被送回了病房。

　　吸入的氧气让我感到很清新舒适。我睁开了双眼，找回了意识，我看到了老公、大姑子和高邮来的妯娌，听说婆婆也已到了家里，我的周身温暖了起来。隔壁床正在手术，病房里全是我的家人，在忙着削苹果，忙着往我干枯的嘴唇上挤橙汁……老公说手术用了两个小时，成功切除囊肿，还说站在手术室门外等待的时候度日如年……我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叫做幸福的感觉，让我忘却了疼痛。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我的闺蜜背着她的苹果已从江宁来到我的病床边。早在几天前，我就将我的QQ 号及邮箱等全盘告她，烦她24小时在线关注。我还有远在异国的女儿，我不能让未成年的女儿为我担心受怕。虽然我不知道她会有什么事找我，但我知道她肯定会找我。果然，我的闺蜜告诉我说女儿在QQ 上现身，并已对她的身份表示了怀疑。许是真的母女同心呢，女儿在那么远的地方还能嗅出味道。其实昨晚在转圈的时候，女儿就已来过电话，只是我什么也没说罢了。那晚，我的闺蜜在我的床边忙到很晚才离开，她帮我们填写了一大堆的英文资料和表格，为着女儿明年的私校申请。走时还留下了下满了歌的小苹果，让我打发寂寞。

　　第二天上午查房后，我的领导和同事就出现了。病房里有些热闹，现在，我还记得自己的总结性发言，大意是：一要感谢大家关心，回去后我一定好好工作；二是人真的是太假太脆弱了，要多加珍惜，今后我一定会与人为善，好好生活；三是做女人真的是太不易了，我要爱惜自己，更要好好地疼爱我的女儿……也许我是个爱动情的人吧，话没说完自己倒是已落了泪，周围满是安慰声，充满了友好和善意。

　　第三天上午查房后，我的主床医生就告诉我说可以拆线出院了，没挂完的水也不用再挂了。我很是惊讶，因为我还有一处刀口张着嘴呢。但没有办法，因为我下一任的家属已经拎着包裹站在了门外的走廊，听说是宫颈癌。于是，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打起了行囊，大姑子拎着杂物袋，老公抱着昨天才抱来的大泡脚桶，下楼，结帐，走人。

　　出院回家的路上，老公说哥来电话问我的情况，已告诉他手术已做也很成功，让他放心。那天傍晚，饭时刚过，我的嫂子就冒着风雪从徐州赶过来看我。许是曾有过相似的经历吧，她的心态明显比我平和得多，认为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是恶性的，让我不用怕。病理报告是要一周才出的，再过4 天，我就可以打电话给爸妈了，这漫长的一周啊。接下来的日子，老公依旧忙碌，有时很晚才回，我也总是在寂寞之后愤愤地对他说：你，再这样，我都可以申请去月球了。他也总是笑着说：明天，明天我争取早点回来陪你。可明天多半又依旧是今天的模样。但他告诉我这样的一句话：“那晚，你走后，我一个人在家，临睡前拽了拽被角，整了下床铺，家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想到了平时你一个人在家的不易……”

　　终于，第七天了，我拨通了医院预留的查询电话，报上了一连串的数字后，回复是：良性。我按住狂跳的心，拿出手机，给女儿发了条短信：女儿，我是老妈，请不要再怀疑了，这次真的是我。你要谢谢章阿姨在我住院的时候替代我，也是她为你的手机充了500元的话费。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已出院且结果为良性，老妈会陪着你好好地一路走下去，放心。随后，我打通了远在徐州的爸妈的电话……

　　给你，15岁的女儿

　　窗外，梧桐飘絮。

　　我的思潮像极了阳光下的那些飘浮物，上上下下，忽左忽右地，无处安身……总想说些什么，和我的女儿，也许因着你15周岁生日的到来，也许是……我也说不清，但内心里有着那种涌动，很久了。于是，我坐了下来……

　　女儿，你一直都是个有思想、有主见的孩子，从小就是！只是那时的你太小了，你的小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大多被我们识破，你的那些或对或错，或无所谓对错的想法总是在我们的修正下、关注下去完成，那时候我们的意见你总是听的，也总是听得很认真，然后就去做了，你的乖巧不知赢得了多少人的夸奖，当然最大的受益者是我！因为小时的你实在是太可人太让人省心安心了，结实的你很少去医院，平日里也很少哭闹，不为玩具也不为零食。认同我们的话时就说：好的；不认同时也仅仅是“好吧”二个音节而已，却已是将你的小人儿的心思全部表达出了，甚至于在超市这种好吃好玩的东西集中的地方，你也总是会对我们说：我就买一样就够了！即使再多买也是看不到你动心的样子，更别提为了一个玩具或零食哭闹的事了，那是怎样的一个孩子啊！但现在的你长大了，走的地方多了，听闻的事情也多了，于是我们在你的眼中便变得落伍了！思想和言语总是不停地碰撞着，其实这都没什么，说明你在成熟，我们能接受也能理解。可我想说的是，成熟的过程总会是伴随着痛苦一并呈现的，好在不容置疑的事实是，你和我们有着共同的出发点和目标，于是，我们便想着如何让你在这个人生最美好的年龄段走最少的弯路，得最大的快乐，如何让你少些眼泪，多些快乐！你还算是个听话的孩子，尽管我们有过激烈的争吵……但我想如果每次的争吵后再回头品味时，你说：天啊，这算多大的事啊，真累！然后莞尔一笑，把真正的得失积累在心里，那种历久的沉淀会是怎样的一笔财富……

　　日子一天天地过，在岁月的流失中我们会一天天地接近现实、接受现实，那就是，你终将长大成熟，然后一步步地走出我们的视野，开创自己的未来！这十几年的相依相伴则是留存在我们脑海里的珍贵记忆了：你的第一声啼哭，你的第一句呼唤，你的第一次走路，你的第一天上学……甚至是在这个飘絮的季节里和我的几次争吵！其实我也有过无数的烦心，我也有过无声的落泪，但情到深处，一切都将成为记忆中的花瓣，细心珍藏！甚至于每一次的争吵也会变得无比甜蜜！也许会有那么一天，我会在庭院中的草坪上给我的外孙女讲：你的妈妈啊，小的时候……

　　女儿，在这个青春四溢的美好年龄，或许因为有着繁重的学业让你不能轻松拥有自己期待的那种生活，我想这也许是一个现实的遗憾。而如今，这个遗憾确是我们大家都无力解决只能面对的现实，那就是去适应，去迎接，去奋斗，去挑战，用所有的热情去拥抱你的学业（美国前总统尼克松曾经说过，事业的成功只需要20%的能力，但一定需要80%的热情！），不留遗憾地创造出你今后想要的生活，成为未来社会的有用之才……轻松而又精彩，优雅富有情调！那么现今的学习就是为今后打下基础，这是不容任何悬念的。你向来是个好强、自律的孩子，学习上也少让人操心，也有吃苦的精神，你体育素质的提高就是个绝好的证明，一年前的你体育素质和今天的你不可同日而语。所以，那天在新城市广场，你说：我的问题在态度，态度好了，就没什么问题了。真是一针见血！当时我心一阵律动，你是明白自己的问题所在的，学习确是需要静下心、定下神的，大的奋斗目标既定就全靠自己的勤奋努力落实，切不可小学而大遗，悔之晚矣……学习，人人都在学，却并不是人人都会学，也不是人人都能学好的。综合起来要有乐观心态，阳光心情面对，科学方法、高效技巧实施，健康身体、充足睡眠保证等等，具体还要上课用心听讲，认真完成作业，有问题及时请教，该记的记，该背的背，适当补充练习课外题等。这些都是说来简单，做到位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绝对是一个系统的工程！那份枯燥，那种单调，没有内心的定力是很难守得住这份清苦和寂寞的！所以，老师总是会说：学好哪门课一定要有兴趣才行。你是个完美主义的追求者，也是个心思缜密的孩子，这些到底是好还是坏，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做好现阶段该做的事最为紧迫和重要！每每看到因为一些小事的细节，因为某一句话的随意，竟让你心境大乱，苦苦纠结，我的心都在哭泣！昨晚，当我端着一盆热水站在你房门外想进去给你加泡脚水的时候，尽管意识到按惯例是要先敲门的，但手实在拿不开，于是便问道：可以进来了吗？可是我还是忽略了什么，于是在我进门后你便问我：你脑子长在头上是干什么的！你是在表达一种不满吧！其实我也很困扰，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讲的大脑有问题，还是和你在一起时一不小心大脑就会突然出现问题？反正，为这样的事情你我争吵了无数次，闹了无数次的不开心！我想，总有一天我会苦笑着对别人说，我的女儿在我40 岁的光景就认定了我大脑有问题噢……如果那时我还能口齿清晰地对别人表述的话……

　　去年的这个季节，让我不忍再回首，每天都在不安中度过，每天都怕接到你的电话，甚至每天都怕你喊我“妈妈”……我无法接受我的孩子所面临的病痛，尽管我知道人生本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但是我的孩子在这样的年龄就要去面对人生的第一场考验，作为母亲，我心疼，我心痛，我无数次诅咒过上天的不公，而现在的我又会无数次感谢上天的恩赐和厚爱！孩子，我想说，你的确是好样的！那样的痛苦你都走过来了，你的坚强让我找到一种力量去面对现实，这么久了我一直都想说一声：谢谢你，我的女儿！这十多年的共同生活，其实你也在悄悄地改变着我，你的母亲！只是你的细腻敏感是我这个年纪所不以为然的，现在的你还是生活在父母为你营造的温室之中的。生活的五彩缤纷会让你畅想尽早地挣脱我们的怀抱，孩子，放飞是肯定的，但你想过没有，放飞后可能会经受的那些风霜雪雨是否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我不敢说这个社会是如何的粗糙如何的不公如何的残酷，但我想问，有谁会因着你的可爱和弱小像做父母的我们那样全身心呵护你不去伤害你呢，或是总是用动听的言辞赞美你，总是以你为中心，就像你老爸在难得回家吃晚饭的日子里进门就说：女儿好！抑或是因着你的爱干净当你在房间的时候我都不能在你面前为你铺床呢？也许，你会说我是多操心了，以后都会适应的都会好起来的，这我们都相信，你是有适度控制能力的，社会的磨砺也会让你不得不去适应的……但现在我们可不可以不再为类似的些许小事而不愉快呢？与其等到以后痛苦地适应，倒不如现在就多些宽容多些忍耐，做一个乐观豁达的生活者，你说呢？

　　女儿，在初中阶段，你的收获和感悟应是最大的，也明显成熟了许多。这所学校，对你的个性发展和完善应该是提供了有利的空间，尽管开端有过阵痛！孩子，要知道人生会有许多的机会却又总是在不经意处等待那些有心的人，抓紧时间，打牢基础！你从来就不是一个不聪明的孩子，首先是好的心境，这是千金难买的！有了这份心境我想再大的困难也会迎刃而解的；其次是自己可以不背负任何压力地支配好时间，因为课外题目是可多可少的，时间充裕就多做，少则少做，但睡觉是一定不能晚于十点半的，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身体都是你生存的资本，否则就是舍本逐末，得不偿失了，这点你也是深有体会的。请一定记住，时间再紧也要挤出时间锻炼身体，哪怕十分钟，二十分钟，调整一下你的思路，找到适合自己的事半而能功倍的方法，但一定要是脚踏实地的，我们相信，你也应该相信，向来后发而制人的你，一定会成功！

　　女儿，期待着你，在这个收获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