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银给扎成粽子一样,一点也动弹不了。地主对两个团丁一挥手,两个团丁提起母银就向坑里走去。母银这才明白,地主要把他“呛虾”。
老头说,运动我见得多了,事情我见得多了,凡事你不可先出头,出头的椽子先烂。
为了证明他的正确性,他讲了一个真实的乡村革命者的故事。
你认识母银的吧,就是麻子母银。他1947年的时候就死了。我可是看他死的,那时候,他也就二十来岁吧,是农会的会长。土改的时候,母银入了党。整天带着一帮子人,分地主家的地,分地主家的东西,拆地主家的房子。母银爬到地主家房子上,拿起木锨,就往下推瓦块。瓦块哗啦啦地往下流,地主的眼泪也往下流。
这个细节很生动,瓦块往下流,地主的眼泪也往下流。孩子把这个细节记得很清楚。老头还说到一个细节,那就是地主拉住母银的手,跪了下来,求母银不要拆房子。可母银根本不听,他招呼其他人拆屋,其他人不敢拆,他就自己一个人拿起木锨,从梯子上爬上屋。母银挥动铁锨,瓦块便哗哗啦啦像夏天的士雨一样流了下来,地主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后来呢?
后来地主逃出去了,后来地主又回来了,带着还乡团回来了。地主找到母银,他没有来得及逃走。于是,母银和地主再次见面。这次,地主没有流泪,因为,他的身后站着几十号荷枪实弹的保安队员,就像当年母银的背后,站着几十个拿着铁叉、木锨的革命了的农民。母银也没有流泪,他站在地主的面前,那些没有逃走的农会的积极分子,也站在地主面前。地主让母银去草田里挖坑,一个保安队员拿来一把锹,递到母银的手里。于是,母银就挖坑。做农活难不倒母银,他从十七岁起,就在地主家扛活,一直干到二十五岁参加农会。
母银把坑挖到了半人深,说坑挖好了。地主说,再挖吧,还不够深。于是,母银继续挖坑。挖到一人深的时候,地主说,好了,你去把里面担上水吧。于是,一个保安队员押着母银去附近的池塘里担水。母银担到第三担水的时候,母银的母亲来了,她来给儿子送饭。地主说,干完活再吃饭吧。母银的母亲向地主求情,“他叔,孩子小不懂事,你就原谅他吧。你打他,骂他,都是应该的,罚他干活也是应该的,要不,让他还给你家做一辈子的活吧?”地主一句话也不说。在母银干活的时候,他就一直没有说过话,他只是摇着扇子,看着母银干活。水担满了。母银一声不吭,地主说,吃饭吧。母银吃好了饭,地主让把母银捆上。母银给扎成粽子一样,一点也动弹不了。地主对两个团丁一挥手,两个团丁提起母银就向坑里走去。母银这才明白,地主要把他“呛虾”。这是当地一种刑罚,把人捆上,丢进一个泥池子里。那里面的水因为泥沙的原故,非常混浊,因为虾子见不得浑水,如果把水搅浑了,虾子就会被呛得浮出水面。这种刑罚就因此而得名。母银的母亲也明白了,她赶紧给地主跪下,给地主磕头。地主一声不吭。母银破口大骂,“我操你妈!我操你八辈子祖宗!”但声音很快没有了,因为,母银沉到水底去了。池塘里冒出许多水泡,仿佛里面有一条大鱼就要浮出水面似的。后来,母银弓腰曲背地浮了出来,真像一只被呛醉了的虾。
几个农会积极分子早跪了下来,没有等地主吩咐给他们铁锹。其实,地主要给他们铁锹,早就给他们了。要知道,挖一个坑,再挑满水是很费时间的。但地主还是给了他们锹,每人一把。地主说,把坑填上吧。几个人这才明白,自己死不了。于是,战战兢兢拿了锹,去填坑。泥填进去,水就漫出来,而母银就沉到了泥的下面。
那么,那个地主呢?孩子问。他才10岁,他看过好多电影和连环画,坏人都是没有好下场的。他希望这个地主也是这样。
地主?老头说,他跟蒋介石去了台湾了。除非你打到台湾去,你找不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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