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那张脸是一片叶子,是一朵花,它总是透示着那些看不见的部分:灵魂的景象,心地的样貌。
中国人的要面子是出了名的,民间的俚语就多有表现:“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死要面子活受罪”,骂人的话中,较为凶狠的一句就是“不要脸的东西”。不单重视抽象的“面子”——有时因为谁驳了谁的面子,相互间眈眈相向,你死我活;更重视具体的“颜面”——不惜重金翼翼呵护,打造一张漂亮脸蛋。
人的身体诸多部位,只有脸面是经常裸露一览无余的,所以从脸蛋及表情判断某人的善恶意向往往是人之常情,以此获得“第一印象”。这样的以貌取人当然不准确而且极容易上当,因为社会上除演艺人员外,具有表演天赋的人为数不少,他们常常给人以假“相”而将其真“相”隐蔽着。但事情还有另外的一面,即古人所说:“相由心生。”一个人的相貌不单是一种先天的起点也是一种后天的修炼,是灵魂的窗口,是一个人全部经历的“表相”。人从娘肚子里生出来,形象一般是父母的“模子”决定的,随着渐次成人,知识的增加、阅历的丰富、人际交往的频繁、经历过的种种,包括心路历程,层层叠加积累,全部写在他的脸上。除此之外,规律的生活、适当的饮食、知识的摄取、心态的把握、生活环境等等都是打造一张脸的要素。所以林肯说过:“一个人过了四十岁,就要对自己的相貌负责。”从这个意义上讲,每个人都是自己脸的美容师。
当一个人有了几十年的生活经历之后,他的个性特色、心理气质和文明程度行为举止,脸部常常是综合反映,要养脸必先养心。设想,一个整天忧心忡忡,怨天尤人,疑心生暗鬼的人,难免演变成“狐狸眼”,一个狡黠奸诈,处心积虑算计他人的人,渐渐会长成一张“夜店脸”。几十年的欲壑难填,不厌其烦地出入一场场争夺与抢掠,并为自己一时的“得计”狂欢无度,风尘入骨,造就了他们烟熏火燎似的脸,下垂的眼睑和松树皮似的抬头纹,及至暮年,因欲望的冷却,眼神愈加游移不定,如同一片倦怠的灰烬,是他们摧毁了自己的一张脸。
善养心者必会养颜。在物欲横流的当下社会,远离蝇营狗苟,摒弃八面玲珑,乐得遗世独立是一种宁静的心态,一种平和安闲怡然的心态。《菜根谭》里说:从静中观物动,向闲处看人忙,才得超尘脱俗的趣味;遇忙处会偷闲,处闹中能取静,便是安身立命之工。守住一颗宁静的心,其实也就守住了一份恬然、安详与美好生活。所以那些心无非分之想,光明磊落,一身正气的人,那眼神总是澄澈的。诚如古人所言:“其心正,眸子嘹焉;其心不正,眸子牦焉。”
走在大街上或商场里,迎面而来的人流之中,是一个个变动的面孔展览。那些因内在教养的优雅而使神态饱含着端庄的恬静与悠然的人,似兰花释放着惬意的芳香。不论年龄、不分男女,从衣着打扮看,有的阔绰、有的节俭、有的奢华,但那种怡然自得,与周遭环境安然相处的气质,让人感到是一种陶醉和舒展。这样的“脸面”是很难装出来,现学也是难以奏效的。倘若一个年近50岁的女人依然不服老,借助于时装、化妆品、美容术以及貌似少女的秋波流盼,也只能换得周围人们言不由衷的赞美,倒不如养心修炼,充实灵魂,褪去外表的伶俐,换取内在的凝重,或许会被人称赞为风韵犹存呢。老一辈革命家中,陈毅是一位难得的大知识分子、诗人,处理诸多事务乃至在外交场合,既显大家风度又不失温文尔雅。但是由于属性情中人,遇到阴险毒辣之人,也会拍案而起,破口大骂,但这都丝毫无损于他周身的书卷气和面部的大美。而当今诸多贪官、庸官们,在公众场合无论装得怎样风度翩翩,儒雅风流,深不可测,其内心世界的放纵与贪婪也总会频频露怯的。
每个人的那张脸是一片叶子,是一朵花,它总是透示着那些看不见的部分:灵魂的景象,心地的样貌。
养颜还要先养心。
谛听采莲曲
盛夏的正午,久雨初晴,我来到与市区毗邻的荷塘。这是一处典型的北方荷塘,方圆足有百余里,纵目远眺,圆润肥厚的荷叶托着红白相间的荷花,一眼望不到尽头。那盎然的花,有的娇艳欲滴,开得正盛,纤细的腰肢亭亭玉立支撑着硕大的花朵;也有的红菡耸立在绿浪之中,待放的花苞似注满氢气的气球,凌空欲飞。而那铺满水面,直接云天的青青荷叶上,正有点点水珠在滚动着,如同夜空中闪亮的星星。“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宋代诗人杨万里真是把盛夏荷塘的景象写到了极致。
生活、工作在北方,对中原地区白洋淀、北京颐和园、昆明湖等地方的荷花多有光顾。而这些年,利用出差或是采风的机会,对于江南的荷塘也不乏领略。杭州西湖、苏州拙政园里的荷花让我多有感悟。我觉得虽然同是“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但北方的荷塘开阔无比,且有高高的杨树、柳树做背景,让荷塘平添了几许粗犷与野性,而南方的荷塘则显得娇小玲珑,坦荡素洁,多了几分柔婉与娟秀。但无论南北各方,只要有荷的地方,便总能营造出一种清幽静美的氛围。在荷塘周围漫步,空气是清新的,风是凉爽的,冥冥之中,仿佛感到荷花荷叶似在悄悄攒动,喁喁低语,诉说着红荷与绿叶之间的绵绵情意。
在中国,我们的祖先早在3000多年前就已经发现了荷的实用价值:采莲子为粮食,挖掘藕根为蔬菜,至少在2700年以前,就已经栽培荷花。荷花也称莲花、芙蓉,《诗经·陈风》中记有:“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汉乐府》中有一首歌唱男女采莲情趣的民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这是我国最早直接描绘荷花形象的诗歌。此后,历朝历代吟咏荷的诗句不计其数。宋代理学大师周敦颐曾有著名的《爱莲说》,褒扬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空外直,不蔓不枝,香远溢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自此,荷花的文化品格声誉陡增,在中国可谓童叟尽知。周敦颐对荷花的褒扬,与儒家倡导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同出一脉,所以荷花被誉为“花中君子”也是实至名归的。
盛夏的微风徐徐吹来,隐隐透露出对红荷绿菡的眷恋,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荷花荷叶的芬芳。徜徉在荷塘边蜿蜒的小径之上,隐隐中,仿佛听到江南的采莲女荡着小船吟唱着《采莲曲》款款而行。我国古代,以《采莲曲》为题的咏荷诗不胜枚举,如王昌龄的《采莲曲》:“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李白也写道:“若耶溪旁采莲女,笑摘荷花共人语。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袂空中举……”说来也怪,读了这么多流传至今,脍炙人口的采莲诗,至今却没有听到一首以采莲为题的歌曲或是乐曲,至少还没有一首流传甚广的这样的曲调。思忖再三,我终于悟出,赏菏与采莲毕竟不是一回事,采莲首先是一种劳动,特别是在江南,众多人采莲的目的是要维持生计。台湾作家林清玄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对于我们这些只看过莲花美姿就叹息的人,永远不知道种莲的人家是用怎么样的辛苦在维持一田莲,使它开花结实。”在莲田收获的季节,采莲是一项十分辛苦的劳动,莲田里没有可以划桨撑篙的莲舫,而要一步一步踩在烂泥里,还要时时防备田里游来游去的吸血水蛭。那一朵莲蓬里的三十个莲子,竟是莲农辛勤汗水的浇灌,难怪古人感叹:“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呢!
读罢众多咏荷、采莲的诗文,我恍然大悟,北方与南方荷塘的区别其实并不在于粗犷与妙曼,本质的区别是,时至今日,北方的荷塘仍以观赏为主,而在江南,还有许多以种莲、采莲为生的人,岁岁年年,他们用辛勤与汗水在莲花与莲叶之上,书写着一首辛劳的诗。古人在诗词歌赋之中,为我们营造出的采莲女子的款款柔情和暗香浮动的妙曼身姿,或许是当时少许的富家女子在莲子尚未成熟时,泛舟水上观赏莲花,抑或是采些细嫩的荷叶、莲子尝鲜吧。但是即便深谙了莲农的辛苦和莲子的来之不易,每临荷塘,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唯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时,总会有一曲《采莲曲》隐约在耳畔萦回。仔细猜摸那曲调的旋律,却又若有若无。似乎是《茉莉花》、《洪湖水浪打浪》、《红梅赞》、《欢乐颂》……又好像是这诸多曲调旋律的杂糅,缠绵、婉约、柔曼,伴着淡淡的荷香飘向远方。是想象?是幻觉?都不对,啊,是天籁之声!我想,只要守住内心深处的一份空灵,面对温馨柔情的荷塘,任谁都会听到那一曲天籁之声的。千百年来,是劳动创造了美好的生活,那么来自天边的“采莲曲”,理应是了却了衣食之忧的普通劳动者美好生活的写意。
期盼一曲声情并茂的《采莲曲》早日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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