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
● 谢 云
被凉爽的新雨洗过的烟花三月,那垂柳的嫩绿,那桃花的羞红,还有那天空的湛蓝,是如诗如画般清净而优雅的扬州最美的容颜。记得我是一路信步从御马头走到鉴真图书馆的,就像踏着诗的韵律那样惬意轻松。这是2008年农历3月,主管鉴真图书馆的慧炬法师说:“小谢,你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我跟慧炬法师,真可称得上朋友了。因为我在扬州佛教博物馆做讲解员的缘故,每回有名人大家来鉴真讲坛讲学,慧炬都会陪他们过来参观。兴许是他偏爱我的讲解,几乎都是他直接联络我。这样,我们就很快地相当熟悉了。刚坐定,慧炬便看一眼我,又看一眼我对面的比丘尼,纯纯地笑道:“这位是满悦法师,满意的满,月亮的月……”满悦法师打断了他的话,说:“是喜悦的悦。你别老把我说成满月的婴儿!”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满悦法师甜润细柔的声音,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温和舒悦的微笑。
我和满悦法师就这样相识了。不久,2008年5月台湾佛光山丛林学院教授郑石岩来做讲座,6月台湾知名作家林清玄来做讲座,再后来易中天等名家来做讲座,国家宗教局局长等领导来视察,满悦大都陪同他们来参观佛教博物馆。每次我在前面讲,她都静静地跟随在远处,偶尔地回头,就能看到她始终不变的淡定的微笑。
其实,进佛教博物馆之前,我对佛学知之甚少。记得第一次讲解,只讲了半个小时就词穷了。之后,每逢休息日,我都会带上饼干和水,在大众书局的书架旁一坐就是整天。几个月时间,我抄录了4大本笔记。但佛学实在是博大精深,虽然后来我能滔滔不绝地讲解三四个小时,但总难免有疏漏与偏差。满悦会在每个月的第二和第四个周四与我会面。一杯清茶或者一碟细点,不经意的,满悦总能机智地找到一个话题,不露痕迹地纠偏我讲解中的缺憾,让我在愉悦中轻松地收益新知。
满悦中等身材,皮肤白皙,戴一副金属边框近视眼镜。因为镜片很厚,度数应该很高,但我依然能分明地看到她的眼睛在微笑。听慧炬说过,满悦30多岁时还是台湾一家大医院的护士长。但她从来不谈自己的身世,不谈自己的经历,只是每当我遇到不顺心的生活琐事烦恼时,她都会始终不变地微笑着对我说:“丫头,不皱眉头,世事就会对你微笑。”在与满悦相处的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每月的两天,是我最向往的温馨日子。
那是2008年的9月,满悦打破惯例约我周三见面。在鉴真学院的滴水坊,我对她说:“你给了我一个意外的欢喜。”满悦说:“是吗?那我就再给你一个。”说着,起身离去。返回时,满悦手中端了一只流线型的高脚杯,杯中是琥珀色粒粒方整精致的食物,细看,是半透明的,柔和的灯光下,好似鲜活的,闪显着晶莹玲珑的灵性。当满悦把水晶羹匙递过来时,我不禁惊喜道:“太美了!我不忍心吃。”满悦笑道:“傻丫头,你吃的是食物,美,你是吃不掉的。”那味觉是我终身难忘的甘醇玉润。看着我品尝后享受的神情,满悦说:“这叫艾玉,在台湾生长,用扬州水煮成。料你很难吃到,称得上一个意外的欢喜吧?”我说:“意外的是,食品居然会如此绚丽迷人。”她说:“你看得这么投入,会联想到什么?”我不假思索地说:“琉璃。”满悦不同寻常地大笑起来。“琉璃,不错,我给它取的名字就叫琉璃世界。那么,”她进而问我:“佛家认为琉璃可使人获得的三种福缘是什么?”我说:“祛病,坚韧,灵感。”佛教视琉璃为千年修行的境界化身,在相关典籍中,一般都是将“形神如琉璃”视为佛家修养的最高境界。这些,我在书上读到过。那一天,满悦身穿崭新的土黄色僧衣,手上拿着一串手珠,看她纤长的手指轻盈地捻动佛珠,我能看出她当时满怀喜悦的心情。她说:“祛病,是身心的,若为世俗纷扰而嗔,便无静心去坚韧地修行,更谈不上会通之后收益顿悟的灵感。”她说:“丫头,琉璃在光线下折射出的美是变幻无穷的,就像人类的智慧,在学识的滋养下,智慧用无穷尽。所以,你这一生不要懈怠噢。”平时交谈,满悦总是以通俗朴素的家常话开导我,这次斟词酌句却如此考究,不禁令我心生感动。我说:“除了每月的两次,我能常常来看你吗?”满悦拈珠微笑,默然不语。
送我到门外,满悦说:“记得我和琉璃世界哦。”我说:“当然。”
当时我还不知道,她是送了我一个道别的礼物。离开扬州时她没有跟我道别,至今也不知道她在何处。
季节与天气,还有美景,很像一年之前与她相识的日子,虽无喜雨,却有煦风。远远地转回身来,能看到和风正柔柔地拂动她的衣角。这是满悦留给我最后的飘逸的模样。
后来,我离开了佛教博物馆,但满悦和琉璃世界,我们不会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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