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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孤独

时间:2009/6/1 作者: 彤欣 热度: 83541
  老师说,上课时不能说话,不能做小动作。
  
  可教室外的知了,才不管你什么能与不能的,相互比赛,看谁叫得响,叫得来劲。偶尔鹁鸪也掺和了进来凑热闹,“咕咕-咕-咕……”地叫成一气。它们似乎存心要破坏我们的课堂纪律,存心不让我们学生好好听课,完全把我们学生的心给叫野了叫飞了。
  
  我们学生都心往一处想,对放暑假抱着深深的期盼。
  
  放暑假就好了,我们可以去镇前大溪的芦苇荡里玩“沙家浜”,然后扑进碧绿澄清的溪流里“浪里白条”,搞“渡江侦察记”。
  
  放暑假就好了,我们可以爬上镇后的龙山,做人要做“英雄儿女”,以神仙洞为“前线指挥部”,玩“奇袭白虎队”,打响“地雷战”、“地道战”、“麻雀战”,甚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
  
  放暑假就好了,我们可以整天整天地抓知了打麻雀,还可以爬上村头的千年古樟直捣鹁鸪的老窝……
  
  城里孩子有城里孩子的娱乐,乡间小鬼有乡间小鬼的玩法。我们小山镇没有网吧,没有电子游戏室,甚至没有儿童乐园,但好玩的地方遍布山山水水村前村后,同样的其乐无穷!
  
  暑假的第一天,我们的“小鬼王”把我们聚集在了千年古樟下,集思广益发扬民主,各抒已见,充分商议和酝酿怎样过一个好玩而刺激的暑假。最后大家达成了一致意见:暑假就从“战争”开始,第二天,全体“战士”戴上柳条帽,带上各自木制或玉米杆制的“武器”,在龙山神仙洞会合,不见不散。
  
  散会后,在回家的途中,我们先是遇上了一个因失去小女儿而变疯的农妇,就很无聊地一边跟在她后面,一边齐声喊“癫子,癫子……”,她就不断捡起地上的石头吓退我们。
  
  接着,我们又遇上了村里放牛的驼背大叔,他牵着大牛小牛“嘚,嘚,嘚”地走在卵石弄堂里。我们就又很无聊地一边紧紧跟在后面,一边齐声喊“驼背,驼背,驼背……”。
  
  驼背大叔没有捡石头吓我们,只是很认真地告诫我们,做人是不能骂人的,你骂了“癞痢”,说不定哪天你自己就变“癞痢”了;你骂了“麻子”,说不定哪天你自己就变“麻子”了;你骂了“驼背”呢,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变“驼背”了。到时候,你就后悔莫及了哦!
  
  没想到驼背大叔的话很有震慑力,听他这一说,我们就有所顾忌了,不敢再张口骂人了,假若真因骂人驼背而变成驼背,不是很不上算吗。
  
  太阳已从西边落下去,我们第一天的活动也就宣告结束,各分东西回家了。
  
  前方是一口方石围砌的池塘。去年冬至,“癫子”的小女儿就淹死在这个地方。
  
  绕过沿塘的卵石路,再往前走上百把米,我就该到家了。
  
  这时我光光的左膀子,忽然感觉着有根剌扎了进去。我猛然回头,就见有一根头发丝似的异物直往我膀子肉里头钻进去。我赶紧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试图把它撮出来,但为时已晚,它早已深深根植于我的膀子肉里头了,并且这细细黑黑的游丝似乎迅速变成了锡块,让我左肩产生了一种沉重的下坠感。
  
  回到家,我就把这怪事告诉了妈妈。
  
  妈妈对这种事也没经验,就去问镇上见多识广的阿婆。
  
  阿婆说,遇到龌龊了,也就是说中了鬼箭。到底是何方鬼怪,就要去请风水先生翻书了。说得我汗毛“噌”一下就竖了起来。
  
  我心里虽然发虚,但嘴巴还挺硬的,骂阿婆迷信,说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
  
  老妈立刻训起我来,说阿婆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长得多呢,你一个小孩家懂得什么?
  
  度过一个疑虑重重难以入睡的夜晚,早晨一起来,我就用手去摸左膀子。这一摸不要紧,又吓得我全身汗毛“噌”地竖了起来。这哪里是我的左膀啊?分明是一石头嘛,铁硬铁硬的,硬得让我想起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哎……老妈长长叹了口气说,你这讨债鬼又要讨债了,待会就带你去卫生所看病!
  
  唉,我更是只有叹气,没料到“战斗”还没打响呢,自己就丧失战斗力了,不免感到一种空前的沮丧。我想,看来短期内我是无法和同学们一块痛痛快快地玩了,无法弄个“师长,旅长”干干,参加战斗游戏了;而真正陷进了一场与病魔的作战,孤立无援且凶险莫测……
  
  平时,我总是喜欢骂别人,“你有病啊”!这下可好,我真的有病了,不得不老老实实跟着老妈去一个谁也不要去的地方,听凭人家处置。
  
  龙山风高气爽,弥漫着百千草丛的诱人清香;但一走进卫生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特另类的福尔吗啉气息,令人既压抑又紧张,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很想逃跑的想法,只是我的手被老妈紧紧地抓着。
  
  医生看了捏了我硬梆梆的左膀子,似乎心里没什么底,说先打打针吧,要是没效果的话,恐怕只有等它发软发红出脓头后再来开刀了。
  
  天哪,这多惨啊,要用比刺刀还尖利的针扎进扎出不够,还得用刀来划来剖呢!我想到了《红岩》,想到了那些不断被敌人严刑拷打的革命先辈们。
  
  我以英雄的大无畏精神来给自己壮胆,勇敢地亮出自己的屁股当靶子,让护士阿姨每天在那上面练刺扎。左边屁股扎满针眼了,我又亮出右边屁股。左右屁股全扎满针眼了,扎得护士阿姨的手都软了,可我硬梆梆的左膀子依然是坚硬如铁。
  
  难道只有等它发软发红出脓头后再去开刀了?然而,它偏偏不发软发红,只一味地变得更硬更青,甚至于有变黑的趋势。这样一来,我岂不要成《四大名捕》里的铁手了?一直玩回古代去?
  
  老妈愁得一下多了许多白发,在阿婆的一再撺掇下,就去求风水先生翻书去了。
  
  风水先生是我们山镇最有文化的人。他为什么不把知识用于农业技术,而用来故弄玄虚呢?
  
  他煞有介事地翻了旧黄历,然后阖眼掐指地算计了一番,接着神秘兮兮地指点迷津。
  
  他跟我老妈说,去年冬至时,你家屋后水塘里淹死一个女孩子,入土没穿袜着鞋。是她向你儿子讨要呢!你回家后,买些黄裱纸来,做些鞋、袜、衣服之类的烧给她,再烧些锡箔、纸钱之类的给她。你儿子的病就不治自愈了。
  
  老妈听了后恍然大悟,连连向风水先生致谢。并喃喃自语道,我说,这病怎么会直治横治都治不好,原来古怪在这里啊!
  
  老妈回到家后,就雷厉风行地按风水先生的吩咐着手做起来了。还请了阿婆一块帮忙,做了满满一篮子小巧玲珑的纸鞋、纸袜、纸衣物,还有锡箔做的元宝、纸钱……
  
  天黑了,老妈让我早早上床睡下了,接着就见阿婆拿了一大把点燃的香,在我的床上空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挥舞着香把驱鬼。然后,老妈帮我放下了蚊帐门,就随阿婆去屋后水塘边烧那一篮子“礼物”给那可怜的女孩子了。
  
  缭绕的香火气弥漫于蚊帐中久久散不开去,阿婆用香划出的“流星雨”仍在我脑海里飞旋不停,恍恍惚惚中,我感觉着自己就在冥冥世界里漫游。我真心希望那溺水的可怜女孩子,真能收到那一篮子精心为她准备的“礼物”,在冥冥世界里做一个快乐的小精灵。
  
  又过去了一段日子,我的病并没象风水先生所说的那样“不治自愈”,反而又有所加重了。我的腰仿佛再也不能承受起左膀子的沉重了,渐渐有些弓了起来。
  
  猛然间,我想到了驼背,我害怕自己变成驼背。
  
  看到放牛的驼背大叔,我就跟他说,大叔啊,以前我骂你是不对的,你说得没错,骂人家驼背自己也会变驼背。
  
  驼背大叔听了我的话,很宽厚地笑了。他说,哪有这事?那是我跟你们说说玩玩的。
  
  我很认真地说,真的!你看,我就是因为骂了你,这下我自己恐怕也要变驼背了。
  
  驼背大叔赶紧看了我的左膀子,很友善地用手摸摸我的背说,不怕,你大叔有偏方呢!雷公草,专治无名肿胀。
  
  我就跟了他,在田塍边小沟旁采集了一大把绿茵茵嫩生生的雷公草。
  
  我问驼背大叔,为什么叫它雷公草呢?
  
  他就跟我说了关于它的故事。
  
  相传,有一种神草,能治天下穷人各种各样的疑难杂症,渐得天下民心。人们忘了牡丹的名字,不认识芙蓉,叫不出所有奇花贵草。唯独把它供奉为圣物。这件事惹恼了玉皇大帝,判了它死刑,派雷公前往执法。当雷公叱咤风云,轰轰隆隆下凡时,只见天下百姓都用生命护着它呢!雷公顾及民意,不忍心杀死神草,只劈掉了它的半边叶子。神草的命是雷公给的,天下百姓为感谢它的以民为本精神,从此就把这神草叫作“雷公草”。其学名也称为“半边莲”。
  
  驼背大叔说,这草真是很神奇的,你用了就知道了。
  
  我手捧神草,心里怀有一种对它深深的敬畏,更有一种对驼背大叔的由衷感激。
  
  回到家,我即刻按驼背大叔交代的认认真真做起来。先把草捣烂了,再浇上烧酒,然后用纱布包扎,敷在左膀子上。顿时就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沁人心脾,得病以来的所有压抑感也似乎一扫而空了。
  
  接下去的日子,我的心境就越来越平静了。每天去田野采一把神草换上后,我就专心致志地读书,写字,做作业。
  
  过不多久,我的左膀子就和右膀子没什么两样了。神草真是名不虚传啊!
  
  我蹦蹦跳跳地奔到驼背大叔身边问他,我应该怎样感谢你呢?
  
  大叔说,有什么好谢的?病好了,你高兴,我也为你高兴啊!好好读书吧,将来你成才了,出息了,开着乌龟车(小轿车)回家了,还能记得来看看我,我就更高兴了!
  
  离新学期开学还有一些日子,我完全可以跟“小鬼王”他们去玩去疯了,但我怕大叔怪自己贪玩,就索性接着装病,不肯跟约我出去玩的小鬼走,而一心扑在学习上。
  
  新学期开学后,我的学习成绩大大地上了一个台阶,每一次考试,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总是名列前茅。同学们总以一种羡慕的眼光看我,老师也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我。
  
  我心里总想着,将来一定要开着自己的小轿车回山镇,一直把小轿车开到大叔的门前,然后大声喊道:大叔,大叔,我回来看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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