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曲家郑永钤先生,出身书香门第,幼承家学,深受其父著名版画家郑震先生的艺术思想熏陶,耳濡目染,诗书画印皆有造诣,培植出基于传统的艺术眼光和审美底蕴。先生刻苦好学,博览群书,深研诗词,大学时期又师从方诗恒先生学画墨竹,故其文学艺术修养颇为深厚。退休以后,郑永钤侧重于散曲研究和创作。观其散曲作品,如风唤春,如蜂酿蜜,非沉浸精专者不能。其学养之深,与其受教育环境及个人勤奋努力都分不开。作为中华诗词学会散曲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及安徽省诗词学会散曲分会会长,郑永钤能以心为本,以德服人,发挥道德主体能动性。更能以识交友,真心交友,待人温和,吐辞蕴藉。他积极团结众多曲友,共同探索当代散曲发展道路,在理论研究与创作实践中均有建树,发挥了引领探索作用。他的创作追求是“情,曲之魂也”,以真情制曲,情纯意挚且浑厚博丽。
一、俚俗有度意弥真
郑永钤对于散曲存有敬畏之心。他悉心探索,既究大道之要,又求微言之统,以“广博易良”为追求目标。值此当代散曲复苏之际,在经历散曲启蒙期的喧嚣之后,他敏锐地发现散曲现代意义上的审美价值,重拾常常遭忽视、扭曲、误解或零落的散曲创作真谛,是勇于担当现代散曲创作的开拓者。其美学理念中的现代性萌芽,主要表现在对当代诗画审美取向与古典诗画审美取向的交汇及融合;对雅俗理念的辨析梳理与厘清;对当下散曲创作的批判性反思;对散曲这一文学样式艺术感受性的建构与重视,及其对振兴散曲创作的审美引领作用。他的散曲理论及其创作对于纯净当前的创作语言,具有启迪意义。郑永钤认为:“散曲是通俗文学,但格调则亦庄亦谐,明快跳跃,具有浓厚的文学气息,即文学艺术性。”“散曲的所谓俗雅,只是本色的不同。虽然诗庄词媚曲俗,但都力求情、景、理、趣的有机结合。”“我们不能片面强调散曲的‘俗’,而忽略散曲特有的文学艺术性的主流,否则不利于当代散曲的传承和发展。”对于雅与俗,他主张不应采取简单的二元对立思维,应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他认为,在创作中,要适当把握雅俗的尺度,注意分寸的拿捏。如【双调·沉醉东风】《题梅花图》:
唐伯虎闲题玉蕊,朱文公醉梦冰姿。魂留写意笺,韵落分香笔。徐青藤墨拂云枝。陶宗仪有铁线圈成个个奇,敢情是都开在画里?
全曲用事,选取唐伯虎、朱熹、徐渭和陶宗仪四个曾画梅咏梅的典型人物,令意境全开,透露出文人特有的雅致。作品前两句为白话,中间一拍颇具文采,且对仗,后面三句又为白话,正所谓雅中有俗,俗中见雅。把文学化的语言与时下极具生命力的白话相结合,形成一种雅俗交融的表现方式,给人以文而不文、俗而不俗的风格,既保持了质朴通畅的风调,又具有一定的文学色彩。
文学语言与白话的融汇,典故与俗语的结合,在元散曲中比比皆是。郑永钤充分吸收元人曲作的精华,摒弃其糟粕部分。他尤其认真学习张养浩的创作风格,注重创作中的雅俗结合。他运用白话并不是为了趋从俗化风潮,仅仅是为了更好地表情达意。散曲有着比诗词更广阔的表达空间,适于更细腻的描写刻画,这些都是其天然优势。有时运用俗语就是为了拓展书写范围以及更生动具体地描写。如【中吕·山坡羊】《函谷关》:
人行古道,鸡鸣狗盗,天开函谷峰峦峭。路迢迢,水萧萧。犹闻战马风云啸,紫气东来丹凤巧。楼,是个宝;关,是个宝。
此曲语句通俗,又朗朗上口。而引入与函谷关相关的关于孟尝君“鸡鸣狗盗”及关于老子“紫气东来”的典故,使得该曲更饱满。大的开阖,长的时间跨度,又为该曲增添了丰富的想象,使得作品倍添张力。
当今散曲创作依然如古典诗词一样,往往以爱国壮怀之情、感时伤怀之心、离恨思愁之绪、生活劳作之苦、浪漫瑰奇之趣等作为创作主题,同时加以心中浪漫的想象力和对新生事物的好奇进行凝练和升华。不同的只是很多作者更注重加入现代人的心理以及生活素材进行创作实践,力求充分表现浪漫主义的情感或是现实主义情怀。郑永钤就是其中代表人物。如他的散曲【中吕·山坡羊】《贺五届散曲论坛岳阳会》:
草原犹忆,巴陵重会,江南北国风光异。雁儿飞,曲儿随,洞庭秋色君山醉。接力传承云正起,楼,如画里;人,来画里。
这是书写当代曲坛盛事的一支曲作,作者多次参加全国性散曲论坛,欣喜地看到当代散曲事业的蓬勃发展,正是“楼,如画里;人,来画里”。虽是秋天,胜似春光。再如【中吕·朝天子】《游寿县正阳关有感》:
老街,老街,咋不见名关态?千年古巷古城台,几处伤痕在。一路寻来,家当都败,是人戕无妄灾。惜哉,痛哉,欠了儿孙债!
正阳关是中华八大名关之一,1995 年镇委某领导一声令下,石条街、古井、古民居均被拆除。此曲就是针对这一令人心痛的事件有感而发,作品没有停留在事件的表述上,而是体现在情感的爆发,体现在对丑陋现象的批判精神。
具体细腻的描写固然会令人感觉生动和亲切,但过多对事物外观及特征的描写往往容易陷入自然主义窠臼。郑永钤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在创作中努力实践对自然主义突破,同时也防止心灵虚构主义与历史虚无主义的侵蚀,因而他的作品更具现实主义色彩,兼而具有浪漫主义色彩。如【仙吕·寄生草】《重逢戏问》:
只为你花前一声嗯,忽悠我月下多少秋?杜郎惆怅寻春后,吕仙空教牡丹候,崔生题怨桃花瘦。舴艋舟载不动蜀山愁,相思石结得出痴情豆?
故人相逢,忽生几多情愫。此曲先用了三个典故,“杜郎惆怅寻春后”写的是杜牧“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的故事;“吕仙空教牡丹候”写的是吕洞宾三戏白牡丹的故事;“崔生题怨桃花瘦”写的是“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故事。通过这三个事典,再运用“舴艋舟载不动蜀山愁”语典,形象地讲述了机缘未到的感慨和惆怅。这一段凄美的恋情,格调高雅而不鄙俗,给人以心境空灵纯净的美。这也正是作者所认知和坚守的准则:“艺术作品应该有益于促进人的精神境界的提高,而导致人粗俗与堕落的艺术无异于耗费人的劳动与生命。”又如【中吕·满庭芳】《书房里的那盆文竹》:
盈盈绿姿,柔柔身段,袅袅纤衣。竹魂化作云飘逸,斗室朝夕。三十载沧桑品味,一盆泥寒暑相依。人憔悴,卿犹不离,岁岁复萋萋。
此曲写的是文竹纤弱的身姿、妙趣,同时也是写作者的风骨,二者相随相伴,“三十载沧桑品味,一盆泥寒暑相依”,相知相慕,志趣相投。同样的平铺直叙,总能小中见大,微中见意,趣中有境。
二、平易淳厚见胸襟
读郑永钤散曲,给人的感觉是:平实质朴中又见俊语缤纷,锐思飘举;构思巧妙而遣词熨帖,用力不亢不馁;言情则语出自肺腑,写景欲摄天地万物之精魄,更可见胸襟气度。正如闻一多先生所说:“中国诗人则重在直抒写作者的胸襟,故以人格修养为最重要,因为有何等胸襟然后才能创造出何等作品。”①郑临川:《闻一多论古典文学》,重庆出版社1984年版,第128页。如其即景抒情曲作【双调·折桂令】《黄山人字瀑》:是何年立在山崖?携手风云,相伴烟霞。一水分流,双龙戏耍,万点飞花。眺峰峦晨曦暮鸦,阅春秋谁恋繁华?松下清遐,石上闲吟,天地人家。
此曲写黄山人字瀑览胜,以写景而喻人,表面是通过景观的精致描绘及拟人化处理,实际是进行人物的心理刻画,进而烘托出作者自身形象,很好地展现了人物的精神风貌。读罢此曲,一个既有中国传统文人风骨,又具时代气息的诗家自然就映入眼帘,他“立在山崖,携手风云,相伴烟霞”,点明主人公有理想,有抱负,有深情,有挚爱。“眺峰峦晨曦暮鸦,阅春秋谁恋繁华?”道出作者徐行桑榆,早已阅尽晨曦暮鸦,过眼春秋繁华,而最不能移的是“松下清遐,石上闲吟,天地人家”。可见此曲如诗如画,才调纵横,彰显作者胸襟阔大,道出了主人公的嵚崎磊落之心态。
郑永钤山水游历散曲,大多画外有意,象外有情,情与景融,悠然意远。在描写景物过程中又时常融入人物形象,通过加入人物动作、语言、心理活动、神情及形象,以白描手法抒情写意,直陈感情。如其套曲【正宫·端正好】《包河情》中的两支曲:
【脱布衫】多少回春水边拂柳飘飘,多少回秋水岸对雨潇潇?多少回流连那红莲醉了,多少回行吟那雪湖景俏。
【小梁州】最爱是玉栏桥上夜萧萧,明月皎皎。低头双影水波摇,抬头共把流星眺,浑不管蚊叮虫咬!〔幺篇〕终生守得红莲约,穿过了风雨、走到了今宵,指天说地处,依旧凌波俏。珠流璧转,白发过长桥。
全曲前三支曲以景做铺垫,用白描手法叙写所见景致和各色人物,用这些作者从年轻时到如今都时常见到的美丽景色及景中的人物动作、神态等使得全曲丰满、生动、可信。接下来依然是平铺直叙,将主题人物纳入作品,从写作者与老伴这一对老年夫妻从年轻时的相识相恋相约,直至“穿过了风雨、走到了今宵”,把他们曾经“低头双影水波摇,抬头共把流星眺,浑不管蚊叮虫咬”的浪漫和盘托出,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一对老夫妻的恋爱史和极其细微的情绪和感受,以非常具体化的人物形象、性格、心理为一幅简笔画,寥寥几笔以真情动人、传神。如春雨,似飘雪,洋洋洒洒,把包河之情写得淋漓尽致,而包河也是这双伴侣的情之所系,爱之所证。此套曲虚实相映,细微处刻画得形象、深至,风韵平易简朴又不失明白率真,既清丽雅洁,又谐趣而远离鄙俗。作品构思精巧,用白描的手法简单刻画,达到传神的艺术效果,情韵深长。这应该就是曲家坚持的“本色”描写。
郑永钤的散曲创作更具有一种觉醒意识,他不再坚持认为散曲必须是社会生活的承载者,也不认为散曲只适于彰显自我的存在。他对许多人仍习以为常地埋头于“崇高”“中心”“欢颂”“贬斥”“超越”“对立”这些语境谱系中思考和写作的现象,不断反思与探索,努力尝试新的突破,并以更新颖的视角寻求一种更客观的、相对的、婉然的、解嘲的、喜剧的表达方式。他看淡了风云变幻、波诡云谲,以更加超然的心态、平和的目光审视社会及个人的生活经验,并努力发掘其中更深层次的人性内涵。如【双调·天香引】《戊戌秋日过九华山》:
天河秀九朵芙蓉,开在云间,俏在霞中。北截吴门,南连楚界,上接苍穹。步莲花佛缘似通,拜法门俗念难空。水月山松,百岁宫前,禅意秋风。
此曲通过浅近质朴的字句,使其呈现的曲风和情感也染上了节制平和的色彩。人在景中,融于自然,从中能看出作者的澹然,凝思,远离了尘埃,远离了世俗,少了执着心,多了闲雅趣。心境的开阔使得胸襟自见,而喜怒哀乐早已淡如云烟,随秋风消去。一切都是那么平和,空如,似画。
三、游心翰墨泛曲海
与诗词一样,一般来说,学人之散曲,时见才气,亦有风致。如屈向邦所言:“其实诗固贵有才,尤须博学,学博则意境高阔,气象万千,学贫则据据于苦寻眼中所见之景,若拾平常惯用之字,而诗境窄,气象小矣。”①屈向邦:《粵东诗话》,诵清芬室香港铅字排印本1964年版。正所谓才从学出,情以性熔。作为真正的曲家,郑永钤不断在艺术创作的实践中去探索发现和总结创作方法,而不是为了宣扬创作原理而进行创作。他不断将自己总结的创作理念与创作实践相结合,进行着艰苦的探索和实践总结。他认为散曲也如诗词一样,是作者学问、品性的流露,不同的人各具性灵,气质有别,所以散曲呈现的风格也因人而异。在散曲的创作中,他非常重视个人性情的自然流转,反对蹈袭与模仿,因为那样会使散曲变得千篇一律,失去个人应有的神韵。如【双调·折桂令】《谒红军飞夺泸定桥纪念馆》:
曾记否旧日战场,烈焰横江,铁索横江?曾记否飞夺泸关,男儿开路,力挽澜狂?挥大纛悲歌救亡;贯长虹勇士流芳。喋血春光,只为春光;逐梦春光,不负春光!
该曲熔铸新材料以入曲的创作方法令人耳目一新,重复使用“横江”“曾记否”“春光”等词语,以表达更强烈的感触,使得浓重的情感得以宣泄。重复还使得曲作节奏感更强,文句更加有力,文脉更加流畅。而全曲文气既畅,则意态全出。“春光”的重复运用,更令这一意象的内涵呈多视角的展示,使语言更富张力,更富想象力。
郑永钤的散曲在尽力保存对民族的、传统的记忆的同时,也在不断发掘新的内涵。他一方面在吸取传统诗词语言与民间口语丰富营养的基础上,经反复锤炼加工而形成艺术的语言;另一方面对新时代适应散曲特点的语言表达潜能进行深入的挖掘,为语言的最理想的存在而写作。从而形成了虽经锤炼而不显雕琢,语出质朴天然而露真情的特点。另外他的散曲作品语言运用,在具体、准确、生动这些基本原则下,还保持了对异质、新颖、奇幻等人生体验的包容与探索。如【双调·折桂令】《草原射箭》:
是天骄会挽雕弓,跃马翻飞,势若长虹。力引山河,神凝日月,一个个气定从容。赛场上一袍最勇,蓝天下九箭称雄。细看颜容,却是红妆,笑在花丛!
曲中意象新颖、奇特、形象,如“跃马翻飞,势若长虹”。引用夸张写法不落俗套,“力引山河,神凝日月”却是非常具象生动。此曲读来极具动感,流畅的语言带来的异峰突起,给人如临其境的感觉。可见作者语言的生动谐趣。
钟嵘在《诗品序》中提出“即目直寻”与“自然英旨”说,就是要求诗词创作要从感物动情之中直接求得好语好句,而不是在前人的典故或诗句中寻觅词句。也就是要追求感情真挚,即景会心,天机自流,达到丰富自然而又韵味悠长的艺术效果。对于当代散曲创作而言,这一评价诗歌优劣的重要标准依然适用。郑永钤散曲创作也在追求这一标准中不断探索。他的作品中处处透射出有学问而无书卷气,意深而词浅,呈现出沉着精稳的特点。如【双调·秋风第一枝】《过皇藏峪》:
皇藏洞当日匆匆,藏了江山,藏了英雄。拔剑泉边,瑞云寺外,落叶风中。时来也亭长变龙,运去矣霸主成虫。说甚么蝉醒秋蛩?俺则见古栎青檀,暮鼓晨钟。
这样的传心之史的作品,还有许多,曲中“时来也亭长变龙,运去矣霸主成虫”堪为点睛,成今古一叹,既见情浓又发新意,可见才识。再如【双调·步步娇】《江上春游》:
山色霞光闲闲望,塔影随波荡。风送香,两岸桃花入眼忙。拽斜阳,舟行在春江上。
曲中“两岸桃花入眼忙”得之自然,极富动感,一个“忙”字令人拍案。另如【双调·沉醉东风】《窗外长江》:
云澜涌惊涛乍起,玉带飘走舸疾驰。临窗白鹭飞,隔岸青山翠。听几声渔唱夕晖?大浪淘沙去不归,对江月千秋画里。
曲中最后一拍,前二句已让人似觉渐近余音,用情趋尽,而接下来笔锋一转,异峰突起。一句“对江月千秋画里”,看似自然寻常之句,在此用得却极妙,力有千钧,是为豹尾。
以上数曲的语句看似脱口而成,不待思虑而工,看似毫不吃力,其实没有深厚的艺术功力,是很难达到这样一种化境的。正是“所谓自然从追逐中出也”①〔清〕况周颐著,俞润生笺注:《蕙风词话·蕙风词笺注》,巴蜀书社2006年版,第264页。张璋、职承让、张骅、张博宁编纂:《历代词话》(上),大象出版社2020年版,第640页。。
四、自然渊懿存厚思
制曲首先要强调创作环境,这包括“身外之境”与“身内之境”两个层面,“有身外之境,风雨、山川、花鸟之一切相皆是。有身内之境,为因乎风雨、山川、花鸟,发于中而不自觉之一念,身内身外,融合为一”①〔清〕况周颐著,俞润生笺注:《蕙风词话·蕙风词笺注》,巴蜀书社2006年版,第264页。张璋、职承让、张骅、张博宁编纂:《历代词话》(上),大象出版社2020年版,第640页。。让身内身外都呈现一种寂静状态,这时创作主体摒弃了凡心,隔绝了世事的繁杂纷扰,使人的内心也完全进入一种寂静空明的状态,这是作者进入了一种最佳的创作构思的状态。郑永钤制曲不求快捷,多于心静之时感物造端,应时兴情,凭心构象。往往于完全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文思泉涌、“神与物游”的灵感勃发状态进行创作。如【双调·水仙子】《端午感怀》:从来佞幸祸乾坤,未见忠良能善身。楚江呵流不尽沉沙恨,行吟屈子魂,一年年留住精神。大诗笔,大写人,把浩气长存!
首拍道尽千古遗恨,正是笔者凝思所得。接下来以沉沙喻人,有恨,有行吟,能留住精神,从古到今“大诗笔,大写人”浩气长存!曲作语出自然而气象浑成,彰显沉雄、厚重、情真与品味。
郑永钤能书善画,颇有神致。在散曲创作中犹如于咫尺之内安排山水花木,是非常重“意”,重“品”,重“真情”的。在意境的营造过程追求情景交融、至臻至善的境地。如【双调·大德歌】《春在何处》:
立桥前,望河边。残雪渐消春草眠,问亲亲谁见归来燕?佯不语笑我颠。清波桥下欢腾溅,浪花里飞出杏花天。
此曲语言通俗流畅,格调高雅,作者既从浪花里读出春的信息,又于其心际涌动着春的澎湃,就如一幅春天的写意画,彰显作者对生活的热爱。可见,郑永钤制曲力主避免生涩奥衍,注重语言的通俗形象,新鲜活泼,声色毕露。追求近自然、近人情,不掉书袋,更不浅薄,达到浅中有深、平中有奇的境地。又如【双调·风入松】《重阳抒怀》:
秋声一片把青辞,零落故人稀。茱萸欲插天台上,望高处却怕了云梯。老骥犹思千里,曲中啸起风雷!
此曲写重阳思故友,本是伤怀之咏叹,但格调高昂,不过于凄凉悲戚,但闻琴筝金石之声,读之令人振奋和感叹。郑永钤既总结继承了前代曲家成功的创作经验,又吸取了诗书画创作的丰富营养,在表现形式上更加绚丽多彩而富有变化。如【双调·雁儿落过得胜令】《刘铭传故居》:
指英雄叱咤居,话壮肃纵横处。啸风云赤子情,立天地同根树。〔过〕但解甲卧云庐,终不忘那时局。击狂澜中流柱,期风云展壮图。嗟吁,夷未灭身先去;悲夫,大潜山留恨乎?
此曲感情充沛,给人以百川灌河般的气概,前曲并未实写刘铭传故居的外部特征,而是抓住故居主人的精神特点及故实展开演绎。流畅的笔触富于灵动的感觉,让人间接感受到这座古宅的雄伟和古朴。其中“击狂澜中流柱,期风云展壮图”将故居主人的形象突出烘托展现,同时也寄予了作者对于理想人格、气度的追求。可见郑永钤曲作,所写皆出肺腑,所言多是自家言,所吟率性真,绝无蹈袭,也无生硬,更无虚妄,多为理厚思沉,工于变化,气正意幽之作。如【双调·沉醉东风】《惜梅》:
舞天地山河混茫,搅乾坤日月仓惶。璇花十万飞,白发三千荡,偏不许疏影梅香!数里枝残泣断肠,悲摧去魂归故乡。
2018 年的第一场大雪,使匡河岸边的梅林很多枝干都被摧折,作者惋惜之情可见笔端,他用夸张、拟人、白描等艺术手法,将大雪狂舞肆虐使梅花摧折零落的场景描写得惟妙惟肖,既生动形象又气象雄浑,格局之大漫乎天地。此曲也是作者众多把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表达手法完美结合的范例之一。再看【双调·雁儿落带清江引】《新居》:
整窗前栀子花,忙屋后蔷薇架。沏一壶龙井茶,涂一幅闲居画。〔带〕南城北城都是家,小孙女心头挂。爱清风悠过咱,共明月消磨夏,最喜那酒香客来诗兴发。
此为作者搬入新居后之作,格调平实,平中见真,气象优雅。清人刘熙载在《艺概·诗概》中从意境的审美风格上对其进行了分类:“花鸟缠绵,云雷奋发,弦泉幽咽,雪月空明,诗不出此四境。”①〔清〕刘熙载:《艺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年版,第84页。即所谓明丽清新、轻柔恬淡之美,热烈奔放、雄浑壮阔之美,幽婉凄恻、凄清悲凉之美,闲淡静穆、清幽深远之美。郑永钤散曲中相当多的作品是就事而发,有感而作,它们都具有背景明确、感情热烈、针对性强的特点。他的现实主义笔触涉及面较广,大体有悠哉乐哉的寻幽访古之忧思和山水游历之抒怀,心灵相契的朋友之情,韶光易逝之伤怀,散曲事业的展望与咏叹,及对现实社会发生事件的赞叹或鞭笞等等。在创作中他所注重的是人本主义关怀及现实主义方向,更注重新意象的发掘与意境的生发。
郑永钤散曲作品题材广泛,其中蕴涵了丰富而深沉的情感。由于久居合肥,清丽纯净的外界风物带给他自然清逸的审美体验,而安徽雄奇的山水又给予他崇高雄劲的审美视角,家学渊源又使他受到温文儒雅敦厚的滋养。这些因素造就了郑永钤散曲理厚而不失机趣,清丽而兼雄浑,雅正又不失本色的特点。澄净清幽的意境在他寄情山水的曲作中得到完美体现,胸襟的雄阔与透脱也在其曲作中随处可见。其小令见道,套曲构思精巧兼宏丽。入夜灯下细细赏读其曲作,真不失为一种精神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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