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写出新田园诗,略谈浅见。必须拓展更广更多的题材,传统耕作方式、工具已变,作物品种有变化,农民居住环境在变,甚至地域也大有扩张,中国的农民到国外包地种菜的报道时有所见。诗人应亲见亲闻,写出新的田园风光、乡村新面貌、乡镇旅游、休闲农业、农产品电商、优势特色产业集群。应以形象的艺术表现已经变化与继续在变的乡村生活。还有咏物诗,如何写出新的作物,也大有文章可做,如大棚作物、富硒农产品。
尽力为新乡村人物传神写照,包括农民与村干部。他们的言行与心理活动,都需要我们真正深入乡村田间,才能写得出。
注意要有反差对比。比如可以过去手脚、肩劳作为主的劳动艰辛与今日较为轻松的新耕作方式进行对比,构成强烈反差,更能震撼人心。
意象求新,古代田园诗词中的鱼鸟、稻花意象比较丰盈,而今更求铸造新意象,比如咏嫁接果、咏脐橙,大有努力的空间。
诗人要有忧患意识。而今年轻人外出打工,在边远乡村,田地荒芜,乏人耕种,有的地方出现老人村、光棍村的现象,乡村文化淡薄,农村文化人越来越少了。需要我们去反映,去表现。
田园诗应是各体俱备,古风、歌行、律诗、绝句、词、散曲。清代刘熙载《艺概》中说:“五言质,七言文,五言亲,七言尊。几见田家语而多作七言者乎?”过去确实如此,人们甚少以七古(包括七言歌行)形式写农村田园生活。但如今是大农业,大变化,诗人们不妨体验试试看,以七古写农家生活,写乡镇新面貌。
当然,最重要的是诗人要有心系于农的情结,唯有到田园乡村中去观察、去感悟,即景起兴,因事关心,激发潜能,写之动情,寓之以意,才有望出现一批批新田园诗。
刘庆霖(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副主编):田园诗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如果把“改革开放以来,运用传统诗词曲的形式,以描写农业、农村、农民为主的反映我国广大农村新风貌的现代田园诗”定义为“新田园诗”,也未尝不可。在我看来,只要是当代人写的田园诗,都应该属于“新田园诗”,这里面的关键是——如何抓住田园诗的本质,把田园诗写好。从我个人来说,我是农民的儿子,也是田园诗的爱好者,我觉得写好田园诗应该把握好以下几个问题:一是感情真实一点。强调这一点,是因为有的诗人任意夸大农村的变化和生活。例如:“新郎打的接新娘,车尾装回好嫁妆。抬入洞房开一看,农科书报满三箱。”(《新嫁妆》)再如:“一犁破土散泥香,操舵红衣播绿秧。机响阿哥传短讯,外商预款万吨粮。”(《种粮女》)不难看出,这两个作者在赞美农村的现代化生活,立意是好的,但是,他们的赞美是建立在情感不真的基础上的。情感不真实,诗的表现就像掺了水的酒,让人觉得没有多少味道了。
二是生活深入一点。书写“三农”的诗,如果满足于一般的表现,就会让人觉得像蜻蜓点水,隔靴搔痒。例如:“塑料大棚连百家,向阳坡上放光华。菜蔬嫩绿迷人眼,冬日能尝夏日瓜。”(孙凤洲《冬韵》)“碧水环村映画楼,风摇翠竹舞姿柔。多情最是河边柳,俯仰高低竞自由。”(乔平《山乡藏幽》)以上这两首诗选题都是不错的,只是作者没有深入到农村生活细节中去,流于表面现象,读起来让人不解渴。
三是角度新鲜一点。诗词的角度很重要,如果角度不新,即使不是刻意模仿,也会造成作品的雷同。例如:“春暖山村遍地花,琼楼栉比竞豪华。归来紫燕争相觅,哪座新楼是我家。”(欧阳梅先《田园风光》)这首诗写农村的变化和现代生活,本来不错。但我们再来读一读下面的诗:“朱门尽换竹篱笆,拔起新楼又一家。燕子归来迷旧路,低回不敢近窗纱。”(郭定乾《农村新局》)“春风杨柳拂檐低,连毗新房衬翠微。燕子重来疑换主,呢喃久绕画梁飞。”(陈雪岑《农村新貌》)当你一口读完这几首诗,感觉如何呢?当然,可能作者互相并未有意模仿借鉴,但至少说明诗人创作时没有避开别人的角度。
四是语言个性一点。自古田园诗只有田园乐、田园苦、田园美这三大主题,围绕这三个主题,古今诗人创作出许多田园诗的佳作。大量的优秀的田园诗沉淀之后,就给当代田园诗增加了难度,尤其是出新的难度。如果在立意和角度不能出新的时候,那么语言的出新,也就显得格外重要了。下面这两首,就很有特色。请看《备耕日记》(忘记是哪位作者了):“一号订单传北京,杂粮绿色写分明。夜将农历捧灯下,折叠那张布谷声。”时代不同,语言符号届会有所不同。这里的“订单”“绿色”,尤其是“折叠那张布谷声”,都带着深刻的时代烙印或是明显的时代用语习惯。我们再看沈云的《邻居》:“老巷新楼门对门,油盐柴米总难分。东家有酒西家醉,一树桃花两院春。”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尤其是农村或小镇上的邻居,彼此相处的更加融洽。不但柴米油盐可以串换使用、酒可以吆喝邻居来喝,连桃树桃花都是共享的。一首诗透出了纯朴的民风、和谐的乡邻、美丽的村貌。
蔡世平(国务院参事室华鼎国学研究基金会副秘书长、中国当代诗词研究所所长):虎年伊始,姚泉名先生请我谈一谈新田园诗的特点。题目很好,对此先是觉得无新话可说,继而又觉得有很多话想说。因为早在2015年我写过两万字长文《山水田园诗的昨天与今天——以孟浩然为例》(蔡世平《中华诗词现代化散论》,华中师大出版社2016年版),表达了我对于古今山水田园诗的看法,现在看来这一话题远没有说够、说透。新田园诗应有传统田园诗的精神血脉流淌。新事物是在旧事物的土壤里产生或曰生长出来的。没有传统的新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断难以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对于生命来说,“基因”是一根看不见,剪不断的脐带,它连接过去,通向未来。因此要让“新田园诗”活下来,根须扎进泥土,就得接通传统田园诗的精神血脉。
山水田园诗产生在魏晋那个血与火的时代。那时候是庄园经济,世家大族占有政治、社会资源,各政治集团势力你消我长,杀伐无常,面对残酷的社会现实,士人由是于山水田园中寻找精神慰藉,如谢灵运;或逃避现实,如陶渊明。
魏晋又是鲁迅先生所说的“人的自觉”时代,山水田园是作为诗人的审美对象而人格化了的。诗人从草木荣枯,花开花谢中感知生命。当代社会自是今非昔比,是安定、祥和、富足了的。诗人陶醉于青葱的当代山水田园中,应有感知“生命珍贵”的“人的自觉”,努力去获取一份积极向上,建设美好生活的精神力量。
新田园诗在多大程度上深入表现了“三农”,也就会在多大程度上赢得当代声誉。
农业、农村、农民,谓之“三农”,早在20世纪90年代由湖北一位名叫李昌平的县委书记作为需要引起重视的“问题”提出来的,事关国计民生,引起全国关注。现在“三农”仍是“问题”,远没有得到妥善解决。
“三农”太复杂,一时说不清,举个例子吧。我家湖南农村是丘陵地带,小块小块耕地,以前是种双季稻的,改革开放后的二十多年里农民只种一季,有的农民什么也不种,宁可让土地抛荒,为什么?种田没利润,不合算。今年初(2022)村上开会传达上级精神,要求种双季稻。堂弟是个实诚人,又是喝闷酒,又是骂娘,那个气愤呀,真是难以言状。堂弟今年59岁了,身体不怎么好,子女不在身边,种一季水稻完全是出于对土地的感情。他算了一笔账,种子农药化肥等加起来种小块田还要亏本,一百斤稻谷才买120元钱。在外打一天工,得两百多块现金,可以买两担稻谷。作为词人,我亲历了这个事,自是感受多多,如写诗,如何写呢?写出来算“新田园诗”吗?
“新田园诗”是当代诗人的一个写作载体。人是诗词写作的主体,诗词描写的对象是客体。任何时候主客不可以颠倒。“新田园诗”只是诗人通过“农业、农村、农民”来反映“自己的”情感,也反映“土地的”情感,唯如此新田园诗才有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山水、田园是消化城嚣的一剂良药。乡愁之于田园,有广阔的表达空间。这方面的话题,古今说得多了,就此打住。
言不尽意,字数所限,奈何?
周进(中华诗词学会乡村诗词工作委员会副主任、浙江省诗词与楹联协会副会长):“泥土尤香身上衣,得宜试驭笔为犁。田园蛙唱新如沸,听取惊天动地诗。”(段维诗句)中华诗词学会乡村工委成立以来,不仅作品推陈出新,理论探讨也时常研几探赜。尤其是乡村振兴战略的不断推进,农村城镇化的过程中“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成为新田园诗的广泛题材。那么,新田园诗人该如何作为呢?这是摆在面前的新课题。窃以为关键还在于创作,而创作必须始终把握一个“新”字。去年,我写过一篇“绿水青山都是歌”的文章,其中专门介绍了浙江诗人沿着“四条诗路”以传统诗词演绎当代新农村的新面貌,以新田园诗讴歌新时代,结成一集《绿水青山诗路歌》。对这件诗事我具体归纳为“五个新”:理念新、内容新、群体新、视野新、作用新。今天我提出新田园诗人要有新作为,怎么把握“新”需要研究新角度:真、简、细。
所谓“真”就是诗人要有真情、语言要求真朴、用词力达真意、读者能悟真趣。现在我们经常看到一些农村题材作品不“真”,可能是没有把自己放进去,抑或是人云亦云,也有的可能是模仿古人田园诗,不知句中一瞬间世上已千年。所以诗人只有把对自然、山水、田园以及农业、农村、农民的热爱之情,升华为新田园诗的创作之灵,在作品中注入新的内容,才能激发新的活力,体现出新时代鲜明特征。比如诗人瞿建军先生《皂树春晚》:“万年桥下碧流长,皂树村中摆戏场。挥笔春联含福瑞,扭糖糕点接祺祥。最怜小品传忠孝,亦喜高音演乐章。水笑山欢无限意,村民共唱野花芳。”其作品不一定是一流,但体现诗人的真情,“扭糖糕点”真朴,用词力达真意,因此读来能感悟到“真”。
所谓“简”就是诗人对“三农”要有简心、用语要求简深且力达简远和简妙、读者体悟简达。时代全球化,社会多元化,我们经历了或正在经历着比古人更为丰富多彩的新生活。尤其是新农村建设的不断拓展,乡村振兴的大力推进,共同富裕的试点实践,在农村城镇化的过程中许多新的事物、新的词汇进入寻常百姓家,因而也大量涌入新田园诗中。因此,如果不“简”就会出现为诗而“诗”的状况,特别是用典更要简明,切勿太古奥。比如虞克有先生《梅源梯田》:“谁将翠岭劈成田,不是凡人应是仙。若厌喧嚣寻淡泊,便来此处结耕缘。”就是一首体现“简”的好诗。
所谓“细”就是诗人采风考察要缕细、观察人事要究细、语言使用要入细、用词达意见洪细,从而读来不疏细。随着诗词“六进”的不断深化,千军万马、千家万户投身中华诗词事业,在这可喜现象的同时,由于现代人大都是快节奏,故采风也好创作也罢都力求快,因此而“粗”。我们翻开纸质的各地诗刊,浏览网络的各色推送,“粗”的情况比比皆是,故提出关于细的问题来与新田园诗的作者们共勉。当然这种“细”既可以是新妙精巧的,也可以是粗犷疏拙的,即自然浑成、不事雕琢,如艾青所言“愈是具体的,愈是形象的”那种。
师红儒(朔州市诗词学会会长、《马邑诗词曲》主编):田园诗自从成为了一个独特的吟咏题材,立刻得到历代文人的垂青,千百年来,佳作纷呈,蔚为壮观,成为诗人们追求艺术生活的净土家园。其冲淡、疏野、清幽、淳朴、自然、瑰丽、俊逸……之风格气象,千姿百态,美不胜收,直击人们的内心深处,展现出超凡脱俗的精神气质,多姿多彩的生活趣味和仰之弥高的艺术高度。采菊种豆、锄禾芟麦、鸡犬桑麻、阡陌畴垄等等佳篇名句妇孺皆知,传颂不衰、诗风长健。在追求民富国强、向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前行的今天,新田园诗更是诗人们抒写讴歌的主要内容,以描写新时代农业、农村、农民为主题的反映我国广大农村新风貌的现代田园诗分外引人注目。随着当前新农村建设步伐的加大,城乡差距日渐缩小,新田园诗在思想性、艺术性、趣味性上不断拓深,角度翻新,取材多变,可读性增强。“泥土犹香身上衣,得宜试驭笔为犁。田园蛙唱新如沸,听取惊天动地诗。”(段维《履新中华诗词学会乡村诗词工委主任有寄》)泥土犹香,新蛙如沸,妙手偶得,推陈出新,自然就是惊天动地的诗章,道尽了新田园诗的主旨和艺术追求。创作新田园诗,需要在新奇、活脱、自然、含蓄上下足力气和功夫。一、新奇。主要体现在著诗时的选材和角度上,道常人之不敢道,言别人之不敢言,“文章切忌随人后(黄庭坚),”有独特的见识、手眼、胆气、情怀,万事万物皆在诗人胸臆中,检选最合适中意者运诸于章句中,做到立意新、视角奇,再饱含作者的情怀识见道出,使人耳目一新。如山西李慧英《回乡偶遇》:“喜事多多连刷屏,村中锣鼓又欢腾。农民科创革新手,迎娶京城大学生。”农民迎娶大学生回农村,红马甲助农,且不论诗句雅顺蕴藉如何,光读到此类的新人新事就足以振奋人心,浮想联翩,难怪要连连刷屏了。“欣闻街里妆村貌,喜见篱边安路灯。亮化刷新穷僻壤,敢同都市比光明。”(辽宁包仁恒《乡村新貌》)这一类生动具体、描写入微、新鲜词汇喷涌的作品,有如神来之笔,反映出鲜活的现实生活,自然能够打动人。
二、活脱。优秀的诗作都是活泛生动,有着无穷生命力的。体现在新田园诗中,奇趣生鲜,活泛雷人,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飞动驰掷,层次曲折,加上语言的幽默谐理,生趣盎然,变化万千。如河北李文学《山村装修工》:“一双巧手为人忙,装罢省城装四乡。汗水漂来钱袋子,三年奖座二层房。”读来不禁莞尔,生动鲜活的语言都来源于对农村生活仔细观察和体会。汗水漂起了钱袋子,自己给自己的年终奖是小洋楼,拽牛尾,脚滑垫草皮,所谓功夫都在诗外,作者把千钧巨笔运用得虎虎生风,落处却轻快自若,引人回味无穷,意兴遄飞。“谁撒珍珠青绿地,一珠便是一村庄。”(浙江王骏《贺中华诗词学会乡村诗词工作委员会成立》)作品有情趣不但能打动了自己,同样也能打动读者。
三、自然。“以如画之景作画,宜诗之事赋诗,如铺锦增华,事半而功则倍。”(钱锺书)诗贵真实自然,作品思想内容的深浅薄厚,本来就取决于选材的自然真实,不同的只是作者的布局、手法、着眼处,一旦铅华落尽,“去词去意而诗有在”(杨万里),所谓的情理之中,章句之外,一词一句都合理真实,读来就会有很强的带入感。如“侧目花三簇,低头菜两畦”(河北巨志更《灌园》)、“驴友街头游肆阵,支书案上富民经”(浙江韦俊图《花园村春韵》)、“忙挪玉指轻敲键,远隔重洋卖茯苓”(湖北宋自重《村丫》)。真实自然的东西似乎不需要太多的修饰,清水出芙蓉一般,看似轻描淡写,却能引人入胜,可见作者体物之心之情和掌控文字的能力。“葫芦窜过北邻墙,豆角爬出篱栅旁。(山西邸梅兰《[双调·水仙子]菜园》)”当然,没有对农村生活的体验和热爱,是不会写出这样自然淳朴的句子来。
四、含蓄。诗主雅正蕴藉,新田园诗当然不能例外。神韵也好,性灵也罢,都是为了能写出抑扬顿挫、别具一格、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作品来。好的诗词作品深入浅出,形象明朗,文采飞扬。如江西姚晓明《临江仙·山里人家》:“野树高低泼翠,平田远近鸣蛙。小溪弯处几人家。村墙明日色,草径落桐花。陌上耕机欢闹,院中闲着犁耙。小楼近得水喧哗。飘香春酿酒,邀客笑烹茶。”有人说过,读好的诗作如饮美酒,容易醉人,大约就是对味深意隽语真的优秀作品的最佳阐释,雅道正音是诗者代代不懈的追求。而传统诗词毕竟是中华优秀文化瑰宝之上的明珠,岁月不会磨消其光辉,反之会更加明亮,夺人心魄,举世为之注目。
我们有幸看到,当代的新田园诗无论在题材、体裁、思想性、艺术性上都出现了喜人的发展和突破。当然在新田园诗的创作中要尽量避免陈腐僵滞、直俗浮滑、应景打油、千人一面等缺点了。相信在大力弘扬优秀传统文化的今天,诗人们孜孜求索,定会写出大量优秀的新田园诗来回馈社会厚赠生活。最后借用胡迎建老师的诗作,祝愿新田园诗能够铺染新时代的最亮色彩:“山野画屏为我开,天人合一此中来。结盟主旨宜宣告,乡土风情尽取材。”
黄金辉(湖北省中华诗词学会原会长、湖北省中华诗词学会学术研究委员会委员):我在几年前就提出过当代诗词创新的思路“三不同”——不同于古人,不同于今人,不同于本人。新田园诗词,因其时代特征、生产方式、田园主人等方面都不同于古代、近代,甚至改革开放之前的年代,故而更需要从内容到形式的全方位创新。文学本身就是语言的艺术,新田园诗词的语言创新,就显得尤为重要。那么,新田园诗词可从哪些路径进行语言创新呢?除了扬弃式地继承发展传统的炼字炼句炼意、运用各种修辞手法之外,我认为,可从以下几个方面大胆尝试:
一是提炼白话与新词,表现新的时代特征与地域特征、民俗风情。
先看刘庆霖的《棒槌谷秋趣》:“松塔摇铃任打敲,猴头偶向树桠淘。灵芝惬意眼前现,红叶多情肩上飘,噌楞登枝小花鼠,扑咚坠地大核桃。丰收秋日棒槌谷,当比天堂更富饶。”明眼人一看,便知作者是北方人,用的是北方方言,写的是北方风情。松塔、猴头菇、灵芝、红叶、松鼠、核桃,这些小秋收的“山货”,其他地域的山区也许会有。但是,“棒槌谷”这样的地名,“噌楞”这样的象声词,只有东北方言才会这样说。提炼方言象声词置于对仗句首,对动植物进行向上、朝下的动态描写,读诗如同看视频,十分活泼有趣。
再读湖北荆州王崇庆的《水调歌头·一位老农话春种》:“老汉倒闲了,忙碌是公司。铁牛昼夜驰骋,怎得误农时?秧有育秧工厂,栽用插秧机器,服务价相宜。转眼绿千顷,双手哪粘泥……”“公司、铁牛、育秧工厂、插秧机器”,这些在以往田园诗词中不可能出现的“新词”,由一位种了一辈子田的“老汉”随口道来,一点都不显得“隔”,恰到好处地表现了新农民的时代特征。再如《卸甲坪土家族摆手舞歌》,把土家族跳摆手舞、敬竹筒酒的习俗描写得活灵活现:“木桌长长大碗排,土家妹子敬酒来。竹筒倾出香甜梦,银月春风也醉怀。”(节选)
二是借鉴新诗句法,形成“不搭之配、无理之妙”的语言效果。
新诗发展已逾百年,有很多值得我们写旧体诗词的人借鉴,从中吸收养分,拓展语言创新的思路。
刘庆霖《冬天打背柴》:“捆星背月归来晚,踩响村头犬吠声。”《天堂草原》:“远山雪线系苍茫,散落牛羊啃野荒。”“牧歌穿着长靴子,跑在牛羊队伍前。”
蔡世平《一寸金·青山石斧》:“石斧寒芒,切断涛波万重雾。”《浣溪沙·梦里渔郎》:“拔得南山竹一枝,去枝去叶挂麻丝。钓弯童趣喂乡思。”
在这些诗句里,如果按照语文考试评卷的标准来判断,要么主语和宾语“搭配不当”,要么谓语动词与宾语“搭配不当”,总之,都是“病句”,没有道理。然而,这只是逻辑思维的文句判断;形象思维的诗句,倒是很需要这样的“不搭之配”“无理之妙”。这种新颖的造句方式,尽管古已有之,但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新时期”,却是新诗创新出奇的“拿手好戏”。在新诗创作和评论界,这种“不搭之配”的写法,这样“无理之妙”的句式,早已玩得得心应手、见惯不惊。
刘、蔡二位深得新诗句法之妙,才能把诗词写得这样新奇隽永。以“远山雪线系苍茫”为例,正是因为有了“雪线”的“线”字,才能引出“系”这个动词;也正是因为主语有“雪”,“系”的宾语才有可能搭配上“苍茫”。同理,蔡世平的“梦里渔郎”也就能“钓弯童趣喂乡思”了——用一个表示具体动作的及物动词,所及之物却是一个看似与之不搭界的抽象名词、形容词或包含意象的“另类”名词,出现微妙的“间离效果”,这就含有诗意在其中了。在这种诗化的句子成分之间,需要读者参与二度创作,用跳跃性思维链接和补充其间看似“不搭”“无理”的空隙或距离,让读者产生一种有所发现、有所领悟的审美愉悦,从而提升诗词语句的艺术境界。
三是借鉴小说手法,创作有人物故事、情节冲突的新田园叙事诗词。
出生于湖南农家,又长期在农村工作的诗人伍锡学,有意识地用白话微型小说手法来写新田园叙事诗词。来看《定风波·回娘家》:“山远云斜路似弓,野花烂漫树葱茏。新妇骑车听鸟叫,微笑,小郎挑担紧相从。‘看你单车如摆舵,颠簸,小心掉进乱沟中。’脚绊青藤人一滑,鞋脱,篮中跳出叫鸡公。”短短一首词,有环境描写,人物关系,对话中包含关爱之情,随着情节发展,最后出现喜剧效果。微型小说诸要素都有了,最妙的是《定风波》词牌的“规定动作”二字句:“微笑”,写出人物神态;“颠簸”,体现情爱关怀;“鞋脱”,还是情节发展中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直接引出了戏剧化的“高潮”,幽默风趣。
张金英(中华诗词学会评论委员会副主任、中华诗词学会高研班导师):在中国文学史上,陶渊明第一个以田园景色和田园生活为题材进行了大量的诗歌创作,他的田园诗创立了中国古典诗歌的一个新流派——田园诗派,被历代诗人推崇备至。任何文艺都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的,我们不可能再像陶渊明那样过着“采菊东篱下”的生活。因此,探索当下的新田园诗创作很有必要。如何在创作过程中注入当代元素,体现田园诗之“新”以区别历代的田园诗,我认为可从以下几方面着手:一、新鲜的生活内容需要诗人真实的情感。当下的田园生活内容已经随着社会的发展注入了许多新鲜的元素,田园诗的范畴当有所改变。文明生态村的建设使得农村趋于城市化,而城市的绿化工程又使得城市趋于园林化,农村与城市已无明显的区别。另外,城市诗人利用假期徜徉山水、享受“农家乐”等新鲜的生活内容亦是新田园诗的一部分。在表现这些内容时,应当抒发当代人对今天田园生活的真实感受,而不应停留在古代人那种隐士情怀。
二、新颖的写作视角需要诗人独特的构思。新田园诗内容的变化要求我们须有新颖的写作视角,应以反映时代特色出发,选好写作角度。当代田园的面貌、耕作方式与古代大不一样,应选择合适的切入点,以点带面,大处着眼,小处着手,才能写出新田园诗的独特景观。新田园诗不仅要描写田园风光,而且要表现当代农民的生活。当代的农庄主已和古代的农民大不相同,如何反映他们的精神面貌,需要诗人们独特的构思,更需要诗人们走进他们的内心世界,方能写出合乎当代农民的诗词作品来。外出打工的农民以及由此派生出的留守老人、妇女、儿童亦是新田园诗关注的对象,如何倾注诗人的人文关怀是新田园诗的一个题材,考量着每一位诗人构思的独特性。
三、新式的田园诗词挑战诗人的创新思维。新田园诗是反映时代生活的一个载体,从形式到内容对当代诗人都具有挑战性。创新性思维应是破解这道难题的关键所在,尤其是没有农村生活经验的诗人,写这类题材更是“雾里看花”,更需要这种创造性思维。创新性思维在于变“平面写作”为“立体写作”,多方位、多角度地去反映日趋变化的新田园,做到立意新、结构新、语式新、语言新、情感新。当然,创新性思维不是一味地求奇求巧,而应立足于田园的本质生活,从实际出发,最终回归田园之味。
四、新潮的田园追求挑战诗人的语言能力。现在的田园生活是新潮的,从某方面来说,这种新潮与古典是一对矛盾体,稍不注意,所写的田园诗就会索然无味。所以,要达成当代田园“新”的追求,直接挑战我们的语言驾驭能力。陶渊明、谢灵运时代的田园诗独具古风之味,即便到了唐代的王维,其《辋川集》亦多有古风。当然,我们的语言未必如同古人,但诗语之味是必须的,因此,我们一方面要将时代语言融入诗中,另一方面还要将现代语言“古典化”,以达到“似新犹古、似古犹新”的语言境界,自然就会呈现出古雅而清新的诗词意境来,但切忌“新不新、古不古”的状况出现。
郭星明(浙江大学工学博士,教授,浙江省诗词与楹联学会副会长、浙江省之江诗社社长):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广大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乎与之同时复苏、同时勃兴、同时发展、同时繁荣的中华传统诗词也走出了自己的新天地,这种历史的机缘巧合、同步共振和呼应前行,无疑为新时代条件下的田园诗风注入了新的活力。显然,在新的时代背景条件下,以田园生活为题材、以田园景观为对象、以田园人物为主角的新田园诗,必然会展示出与古代田园诗的不同之处。这种不同,一以言之,应当体现在懂得新农业、知晓新农村、热爱新农民的基础之上,谓之“新农业、新农村、新农民”所催生的新田园诗。首先,新田园诗之新,在于题材上突破了旧田园诗之“村居”“农事”等狭窄的视野,以及弃官厌官、尚慕隐居的避世性情,更多地着眼于围绕国家农业政策,在不同的阶段,鼓呼政策之源起,直陈政策之落实,参与政策之实施,宣传政策之成就,当然也会反映政策之不足,成为新田园诗在新农业领域咨政参政议政的重要体现。这和我们国家的国体政体一脉相承,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弘扬使命在田园诗领域的印记。
农业是立国之本,21世纪以来,中央共发布了19个指导“三农”工作的中央一号文件,相继提出了取消农业税、扶贫脱困、基础设施建设、乡村振兴等一系列重要举措,可见农业在当代国民经济和社会生活中举足轻重,这是中国几千年来历代王朝所不曾有的。这种情况下,新田园诗将更多的笔触投向了与国家农业发展同呼吸共命运的诗性空间。比如2006年1月1日起,我国实行了2600多年的农业税正式彻底取消,激起的农民兴奋之情难以言表,遂嗟叹为诗,“种田今日不交粮,解困扶贫政府帮。桔绿橙黄生态美,农村处处换新妆。”(衢州盛忠英《赞“三农”政策》,2006)再比如从1986年到2020年,三十五年的扶贫脱困各个阶段,广大党员干部身先士卒,奔波在扶贫脱困第一线,“一间寒舍灶连床,守道安家布隔墙。尤信春风能化雪,肩挑泥土护花香。”(丽水叶志深《访下岗职工困难户》,2000)体现的是农村基层党员干部坚决响应中央号召,团结带领人民攻坚克难、开拓前进的初心使命。“奇花异草植棚中,养胃滋阴声誉隆。健体强身功效著,堪称仙药胜参茸。”(丽水刘正火《咏铁皮石斛》,2018),体现了坚持群众主体,激发内生动力,持续推进开发式扶贫的决心、措施和成效。经过全党全国人民的共同努力,2020年我国脱贫攻坚取得了决定的胜利,诗人们的笔触也充满了喜悦、豪迈和再奋进之情,“移居锦地话民根,壮了家魂壮国魂。离土拓开新事业,下山撑起大家园。一方美景围溪口,八面风情绕柳门。更有和谐增志气,催人快步小康奔。”(丽水叶志深《访下山脱贫小区》,2007)
其次,新田园诗之新,在于意象、景观突破了旧田园诗之“茅店”“蓬门”“板桥”等农耕时代的景象,代之以“新楼”“靓村”“轿车”“电脑”这样的新农村中的新鲜事,显然,这是时代赋予新田园诗的鲜活生命力。写好、用好这些富有时代特色的新意象,既是现实客观之于主观的诗词创作内在规律要求,也是诗人主观之于客观的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国家民族社会认同的必由之路。“楠溪深处觅源头,学会同仁探胜游。古宅林坑风景丽,山村水郭酒旗悠。廊桥木座迎儒雅,篁竹松杉隐客幽。拍相写生随意动,诗词韵句手机留。”(温州徐建植《诗意林坑》,2018),用手机拍相,该是千古未有的新生事物吧?“村外春山胜画图,门前流水绕平湖。云开百嶂如青染,雨过千花似锦铺。松竹扶疏生态好,楼亭靓丽景观殊。轿车彩电寻常事,争创文明五美区。”(宁波傅中兴《咏新农村之湖头下畈》,2018)将“轿车”“彩电”这些“寻常事”,和“争创文明五美区”这一政府倡导联系在一起,正是从一个小小的切入视角,证明了我国的政治体制与满足人民生活需要关系的螺旋上升,在新田园诗中的客观反映,是马克思主义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之间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重要呈现。再如,“横飞铁坝截江流,百里河山景色幽。沟壑成湖湖似海,峰峦化岛岛如舟。机声震谷明灯照,宾客临滩仙境游。虾壮鱼肥民变富,功归当代利千秋。”(丽水祝春芳《仙宫湖赞》,2020)仙宫湖是丽水瓯江流域紧水滩水电站截流水库形成的,自1988年全部并网投产以后,紧水滩水电站不仅以发电兼带防洪、灌溉、航运及淡水渔业等综合发展,而且着力开发旅游景观产业,在“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贯彻落实道路上走出了自己的新天地。这种改天换地、造福人类而又永续使用的绿色生态理念,无疑是新田园诗的又一个重要生命力象征。
第三,新田园诗之新,还在于以富裕起来的、且又掌握了现代文化知识的新农民为创作群体,创作反映了一批展示当代新农民生活、学习、工作新风貌的新田园新诗作。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国家扶贫脱困取得决定性胜利,农村人口占全国人口之比由世纪初的80%左右,逐渐降低到目前的40%左右,仍有近六亿人口,受教育程度在90%左右,其中高中以上文化程度的新农民占比却只有6%左右。这就产生一个显著的特征。一方面,这样一批具有哪怕是小学文化程度的新农民,对于身边发生的新气象、新变化,也会不由自主地“我手写我心”,造成了诗作数量和诗人队伍的庞大,比如,“石路纵横楼跨街,清渠入户涤胸怀。九堂联额传消息,暖日春风不湿鞋。”(温州刘周晰《芝堰孝廉古村》,2017)描述的是浙江兰溪芝堰村全域旅游经济开发之后,引来游客的惊喜感受。但另一方面,初中小学文化这样的教育水平,也严重制约了他们观察事物、体察精微、联想宏富的能力,使得诗作的质量少有精品力作。古今教育制度的巨大差异和传播手段的不同,导致旧田园诗与当时社会的匹配度、情感度和艺术感染力方面远高于当今一些新田园诗,在现代传播工具极大便利的条件下,新田园诗的传播鱼龙混杂,“有数量缺质量,有高原没高峰”,是当代新田园诗的一个重要特征与缺憾,也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重要问题。比如“兜兜转转临海行,观公园球场盎然。幢幢洋房显幸福,年味年韵令回忆。蓝天白云无尘染,江南典范数向阳!”(学员习作《临海向阳村》,2022)作品显然有生动的现场感受,但是诗作既无韵脚,更无平仄之分,这样的新田园诗,是和新时代乡村文化振兴背道而驰的。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提到,“无产阶级的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独立的运动”。新农民以新田园诗写新农民,既是一场新时代条件下的诗词复兴运动,也是一场新农民实现自身进一步解放的思想运动。比如,“风有甜香水碧蓝,溪山妩媚雁途耽。果农粗布短衣衫。园圃红提真紫玉,晒场新谷仿金帘。天真岁月笑仍酣。”(丽水董影娥《浣溪沙·红提采摘观光园》,2018)新农民的天真淳朴跃纸上,对新田园的热爱也跃然纸上,只有正确认识、紧密团结和科学引导这一支新时代诗词的“同盟军”,才能将新田园诗引向更加美好的明天。
综上所述,新农业、新农村、新农民催生着新田园诗的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同时,新田园诗也为新时代乡村振兴的“三农”事业发展起着重大的推动作用。毛泽东年轻时就说过:“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祖国发展成就带来的乡村田园沧桑巨变如斯,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诗人不写,又有谁能来写?!所以,民族要复兴,乡村必振兴。进入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新征程,“三农”工作重心已历史性地转向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新田园诗理应发挥“鼓与呼”的文艺轻骑兵的作用。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让广大农民生活“芝麻开花节节高”,离不开新田园诗的“殷勤吆喝”与“网红打卡”。新田园诗应当以新颁布的《乡村振兴促进法》为契机,在促进乡村产业振兴、人才振兴、文化振兴、生态振兴、组织振兴等方面发挥自己的独特作用,弘扬红色文化,传承和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新田园诗应当以丰富农民文化生活为己任,在提倡孝老爱亲、勤俭节约、诚实守信,促进男女平等,创建文明村镇、文明家庭,培育文明乡风、良好家风、淳朴民风,建设文明乡村等方面发挥积极作用。通过新田园诗的创作、交流与传播,逐步提高中华传统文化在乡村文化建设中的比重,衷心祝愿新田园诗在服务乡村振兴的道路上,正确处理好诗与新农业、新农村,特别是与新农民的辩证关系,凯歌高奏,意气奋发,为中华诗词传承弘扬的千秋伟业作出新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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