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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场人物二题

时间:2023/11/9 作者: 散文 热度: 15096
严敬

薛阿姨

我们刚到鸡场上班时, 薛阿姨在厨房做饭。厨房有两个女工,负责鸡场几十个人的饭食,两人分工比较明确,一人做饭,一人买菜并打下手, 薛阿姨就是负责买菜兼打下手的。后来,两人经常意见不合,薛阿姨便从食堂出来,给鸡蛋打码去了。

  几年前,薛阿姨的老公离开她,和一个年轻的女人过日子去了,她不甘心,一直不同意和老公离婚。直到最近, 实在没有办法,她才和那男人办了手续。她是那么的不情愿, 人前人后仍然口口声声地称那个男人为老公,好像只要这样叫下去,他们的关系就无法改变。按周围人的看法,她应该恨那个负心的男人才是,然而,她不恨,只一厢情愿地把已经离去的男人当作老公,情不自禁地说我老公如何如何, 好像曾经是她的老公,就一定永远是她的老公。大家本来是同情她的,但这样一来,同情便打了折扣,甚至招来了厌烦。和她一起打码的一个女人,很看不惯,两人又有点矛盾,于是便咄咄发难:“还是你老公吗?叫得烦死人,是你老公,为什么天天睡别个女人而不回家?你就是贱。”薛阿姨目瞪口呆,她本来以为大家都是支持她的, 大家的沉默就是对她最大的安慰,孰料有人竟这样看她。她愣过之后,便泪水滂沱,扔下一板鸡蛋,跑到宿舍放声大哭。她一哭,哭了好长时间,人们觉得这样的哭法是要哭死人的, 骂薛阿姨的那个女人心里害怕, 坐在场门口打自己的嘴巴:“叫你嘴贱,叫你嘴贱。”

  她这一嘴贱,似乎骂出结果来,听不见薛阿姨再叫老公了,但是,也惹出了另外的毛病。薛阿姨从此怕冷,天热热的,总要穿上夹袄,而且经常打冷战。

  薛阿姨有一个男孩, 离婚的时候她要求把孩子判给她,由她抚养,最后孩子归了她。她养一个孩子很吃力,这个孩子大学毕业了,很少到鸡场看她。好像从来没来过,也许来过,我们不知道。

  下班后所有时间,薛阿姨都在种菜。以前卖给食堂,同做饭的阿姨产生龃龉后,她把自己种的菜全部拿到集市上卖。据说,她还把菜送给前夫,不但如此,她把场里供应的鸡蛋也买回,送到前夫的家里。前夫的小女人不太会过日子,叫她着急,她把这个小女人当作自己的姐妹,常常给她一些指点。小女人看出她不是生事来的, 也把她当成了姐妹,两人有了许多往来。前夫打算开一个副食店, 让小女人守店, 但周转资金不够。薛阿姨听说了,便将自己的工资和卖菜的钱全部送来。后来,小女人生孩子,坐月子时,她自告奋勇地去照料人家。

  去前夫的家,和小女人拉着家常,薛阿姨或许还感到生活中有一点点暖意, 但回到鸡场这边,则什么都是冷冰冰的。屋子虽然清洁干净,桌椅和床上的席子抹了又抹,但终究它们不会说话。菜园地里各种蔬菜逐日见长,丝瓜、茄子,这些东西由小变大,它们好像懂得说话,但薛阿姨忽视了它们,菜园子热闹了一茬又一茬, 可薛阿姨的心是冷清的。

  薛阿姨只有四十四五岁, 日子总不能这样过下去吧?有人张罗给她介绍男人,她自己对那个男人也比较满意。男人来时,她又在种菜,男人喜欢会过日子的女人,对薛阿姨好像也很满意。但是那一天,薛阿姨正在给菜浇水,忽然,她一扬手,扔掉塑料水瓢,抱起胳膊,浑身颤抖起来。男人感到奇怪,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搂住胳膊,说,好冷,好冷。

  男人如果像一个小年轻那样抱住她,安慰她说,不冷,我在这里,不冷,就极有可能会慢慢制住薛阿姨的颤抖。但男人不敢造次,手脚无措,帮不上忙。薛阿姨越抖越厉害,脸色青灰,天旋地转,眼看就要跌倒,男人吓得拔腿就跑。

  此后, 薛阿姨怕冷的毛病也一直没有断根。她和同事的关系不好, 同事都不理她。一天,她提两板鸡蛋去前夫的家,但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又去,还是这样。她回来告诉大家:他们搬家了。她经常对着人喃喃地说:“他们为什么要搬家呢? 为什么不告诉我搬到哪儿去了呢?”

柳绦

鸡场绝大部分人是女工。养鸡、捡鸡蛋,这些工作比较适合女人来做。也有男工养鸡、捡蛋,就感觉奇怪得很。天长日久,这个男工说话走路,都十分女性化。我记得这个叫王勇的男工, 二十七八岁, 还没有结婚,高高的个子,走起路来腰肢一扭一扭,说话细声细气,笑起来十分羞怯。他甚至比一般的女孩更害羞。因为动不动就害羞。大家都叫他“姐儿”。后来他不养鸡了,当电工去了,仍然是女声女气。

  女工多是本地人,也有从岛外来的。她们年纪参差不齐, 有年长些的, 也有年轻的。本地人皮肤大多偏黑,从内地来的,肤色较白,似乎一望可知。

  柳绦就是从内地来到鸡场的。她是湖南人,二十五六岁,丰满,白皙,漂亮。她的姑妈是公司的老总, 据说是她姑妈让她来海南的。姑妈又是受她的母亲所托,说最好让柳绦去海南。柳绦中专毕业,本来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在一家大医院当开票员,不需要南下这么大的折腾,照样可以衣食无忧。但柳绦的母亲就是忧虑重重, 一定要姑妈替她解决心头之患。姑妈说,海南暂时没有像样的工作, 怕柳绦适应不了。柳绦母亲说,只要有工作,让柳绦离开家乡,到外面就行了。这样,柳绦从湖南来到海南,在鸡场担任过磅员。虽然过磅员与柳绦以前的工作相比差了不少, 但这份工作在鸡场依然让人眼热,叫人羡慕。后来有人探听到,柳绦母亲之所以急着把她赶到海南来,是因为柳绦喜欢上了一个有妇之夫, 和那个男人纠缠不清,让她到海南,就是为了切断他们的关系。柳绦姑妈知道了这层利害关系, 就亲自打电话给柳绦, 让她动身来海南。开始,柳绦是不打算来海南的,但她打电话去找那个男人,男人并不明确表态。姑妈又接二连三地催,柳绦终于说,我想等到夏天。姑妈告诉她,你不知道吗,海南现在就是夏天,海南四季都是夏天。柳绦动身来海南,她启程的时候,湖南还是冰天雪地,走了一两天,过了琼州海峡,眼前忽然青枝绿叶、树影婆娑,真的置身夏天了。

  凡是第一次到海南来的人, 差不多都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以为纵身一跃,便跨过了一个或两个季节。起初,柳绦很想与人分享这种感觉, 但她愿意分享的人远在千里之外。慢慢地,她打消了这种想法,和周围人感叹起季节的更替。她表现出极强的适应能力,和同事们往来融洽,好像过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她姑妈喜出望外,把喜讯报告给她母亲。她母亲庆幸,柳绦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也许不久,就会恋爱和嫁人吧!

  我第一次见到柳绦,是在五月。这是海南真正的夏天,到处是明晃晃的日光,又到处是凉悠悠的荫影。我推着一辆车行走,满身大汗。前面是一个女孩, 上身黑色T 恤衫,下着蓝色牛仔裤,身材窈窕,曲线饱满,背影随着步伐而起伏颤动。我加快了步伐,赶上了她, 在超过她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不想她也看着我。面前的女孩有一双黑色的大眼睛,脸庞丰满得像月亮,肤色像木瓜浸出的汁液。我赶紧扭转头, 这样的女孩,是不敢多看的。

  和我一起进场的有一个姓江的东北的男孩子,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尤其一张大嘴,字正腔圆,能说会道。他一来就瞄上了柳绦,到处寻找木瓜送给柳绦。柳绦坐在长椅上过磅, 小江坐在长椅的另一头。有一天,长椅被谁换成了方椅,柳绦端坐在椅子上过磅。小江大步跨过去,也坐到方椅上,和柳绦挤坐在一起。柳绦一边平衡着身体,一边咯咯笑出声。大家都看出来了,两人在谈恋爱。有一次,两人坐在办公桌前,柳绦按着计算器,汇总磅单。忽然,报纸掉到地上,我俯身捡报纸。桌子底下,小江的大腿和柳绦紧挨一起, 小江的一只手搁在柳绦两腿之间。柳绦姑妈一定很高兴:侄女找到止痛片了。俊男靓女,出双入对,的确让人眼热。鸡场人都见证了他们的热恋。正当人们以为两人要步入婚姻殿堂时, 他们突然分手了,什么原因分手,不得而知。小江去了海口,柳绦留在鸡场。

  夏天过完,就是秋天。但在海南,秋天也像夏天。场里又来了一个年轻人,姓程,广西人, 刚满二十岁。小程比小江稍矮一点,但方脸阔嘴,浓眉大眼,更为精神。他性格也沉稳得多,不像小江那么浮躁外露。他本来还是一个大男孩,但稳重含蓄的举止,让他显出了成熟男人的魅力。柳绦一定从小程身上看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于是千方百计找机会接近小程。以前,总是小江往她身上挨,现在反过来了,她往小程身上靠。

  小程在二楼有一间小保管室, 人们看到,柳绦经常到那间保管室去。有一次,保管室里传出了小程的吼声,接着,柳绦含着泪跑出保管室。

  一个保安人员和小程开玩笑:“送上门的肥肉,干吗不吃?”小程瞟一眼保安,不理睬他。

  另一个保安告诫小程:“这个女人爱自己往上送,千万当心!”小程又瞟他一眼,不置一词。

  小程很沉得住气,不管柳绦如何热情,他都不为所动。大家的眼里,柳绦成了一头热的剃头挑子。柳绦的姑妈本来一心等着喝侄女的喜酒, 结果又落空了。第二年夏天,鸡场来了一对夫妻,女的养鸡,男的姓常,三十多岁,给场长开车。常司机见多识广,经验老到,车开得相当好。柳绦经常坐车到海口去。夏天刚过完, 常司机闹起离婚,据说要娶柳绦。场长尽量不让柳绦乘自己的车外出,但往来鸡场的车很多,柳绦可以轻易改乘别的车。人们都以为,柳绦等着嫁给常司机。

  常司机终于把婚离了, 公司也不再让他给鸡场场长开车,把他辞退了。常司机回内地,柳绦后脚也离开了海南。两人到了更自由的天地,但常司机没有娶柳绦为妻,他回去后复婚了。柳绦嫁给了另外一个人。

  麦哲伦证明地球是圆的, 这个结论后来又被许多人佐证。常司机折腾着离婚,挣脱不了家庭的引力, 还是回到以前的老婆身边。柳绦从湘西小县城出发, 行过了江海,停靠了一些码头,最后还是回到当初出发的地点。她嫁的男人,还是她当初拼死要嫁的那个男人吗? 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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