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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说的沉默

时间:2023/11/9 作者: 散文 热度: 15930
闫文盛

书的视野

我始终采取这样的姿势读书:坐在这把椅子上,身体前倾,目光凝注在某一个字上。因此,书的视野被打开了。

  书的阴影部分被固定下来。如果不翻页,阴影便是不动的,除非我中途起身,到了别处。但书的阴影部分自然而然地呈现,似乎并不用力地长成。

  我凝视的那个焦点与某一次情爱有关,与春秋时节的虚幻有关。我无所事事,又忙碌异常,仿佛生活正在展开,如果没有火焰,便过不下去了。

  鸟雀过境,孤独聒噪无比。

  我无比用力地阅读和写诗。我认为我只能说出一个句子。但事实上,我用了四十多年,连一个句子都没有正常地说出来。我距离常识的个性太远了。

  时间是黑色的。我忙碌异常,又无所事事。那只鸟被过路人惊飞的时候,我听到你带着一麻袋种子来到河道里。你把那些空荡荡的蓑衣种下了。

  朝霞升起,你看到它们的金光齐声赞叹了吗?

  是的,读书和思念的日子奇妙无比。你肆意地使用同一种姿势接近,而后,你便成了你的第一个句子。你被写了下来。

  黑色的枝条也在弹跳。异常的火焰飞舞。你看到了那些书,你看到了它们奔跑和跳跃的标高了吗?

灵魂被照亮的时刻

思考是有形的,它可以把你的见解同真实的水流融汇。那粼粼波光在晨昏中明暗相间,因此,你可以看到思考者阴晴不定的脸。

  你必须利用斩钉截铁的语言写下,这是你能够据守的最后的堡垒了。无数人问津于生活,他们为此而获得。

  经过那些霞光铺展的区域,我知道时间在须臾中逝去了,众人拾柴,带来了“灵魂被照亮的时刻”。

  写密密麻麻,因此你很难确定它的形象存在的真正启示。只有把“写”进行分解,从它的裂隙处突出入口的温度,你才能够对书写一途热情高涨。这似乎是多余的强调,但对许多人来说,却又充满了反复的必然。

  书写是单独的,它烟雾弥漫。书写是一次汁液淋漓的展览,它替代你历经世事沧桑。

  如果你知道写的存在,那也没有什么,因为它本来即是存在的;如果你对其完全不晓,那也是对的,因为从根本上讲,写的背景浸没了你的骨骼。你的自然生活,就是书写的黑白无常的执着。

  我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得太久了,因为万物如亲见,万事都不新鲜。但秋叶飘扬的时分,我仍然会觉得我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辰光还远远不够,因为我始终没有能力寻根到它们生长的细枝末节。总是在我刚刚对它们的生长略有心得之时看到它们的生命没落,因此,我现在在外面,就像盲目的人在找一个有水的洞窟,有很多我所握不住的光和力,在助我登陆。

  我是不孤单的,因为有很多我所看不见的光和力,在破坏它。

  楼前枯树巨大地覆盖了我在这里居住的四百个日子,这使我感到欣慰无比,因为我曾经对度日如年产生错觉,但现在,我终于跨过去了。在所有的四百个日子都累计起来之后,我看到了度日如年在重重叠叠,像麻花形状的度日如年,象征了我的一生的纠结,结晶成舍利般平淡的花束。

  我们站在沟谷里俯瞰高山顶,光波涌动,颠倒了你的肺腑。最后,是路畔僧人为我们作歌,因为他们语调之重力悠长,使我们埋没于无尽的牧牛的沟谷。光波涌动,既如洪钟苦,又如观者众。

完整的居住

我似乎第一次在这所房子扎根下来,仔细地坐在这里做我人生的功课,体会我所能感受到的每一分钟。

  我似乎从来没有在这里完整地居住过,十个月以来都是如此。我在这里睡一觉即离开,待上几个小时即出门去,或者仅仅拿点东西就与它分别。只留下它在这儿。

  我似乎第一次完整地住下来,体会到“完整的居住”的悠长意蕴。学习那应该学习的明亮和悲欢,制作由我的经验发酵、形成的药丸。完整地居住一个整日,把生命化为露珠之形。

  我似乎仍在学习居住,但没有别的。学习爱但没有更多的爱。学习时间但对时间的把握仍然不足。窗外的布谷声让我想起了漫长而日常的昔年岁月,就像我的衰老仍在,而我只是不肯在它面前低头罢了。

  我在这里住下来。住上完整的一天再换个地方。在这里待完一生再切换到另一生。我认识我的其他生命吗?一定是这样的,这样的邂逅的愿望带动我前行。我也觉得从我的双足开始劲力横生。

  我在这里住下来,倾听每一缕声音。那悦耳的事物都与我无关,那最紧要的悦耳的事物都与我无关?不,我只要住下来就可以接近那悦耳之声。我在清澈的启明中带着我的旧藤椅,住下来。

烟云

我应该能彻头彻尾地打败他,但这完全没有意义。因为失败者和战胜者同样不能持久,无论多么荣耀和卑屈,也转眼成为烟云。

  如今是那夸张地立在你面前的广场凝聚的百年时光倒流,它们兼顾那最瘦弱的毛驴和最强壮的熊虎。我所说的牺牲,便涵盖了它们的骨肉。

  你听我口令,齐声展开你们的笑容。你看我手势,抛弃你们的包袱。你与我同行,以你们风驰电掣的本领。你我之间,横亘多年的,就是这片旷野。

  你还记得吗?那时我们徒步数千里越过了无穷山水。前途广大,但仍如荒漠行云。河风吹寒,使我们的身心都冷静了下来。你应该记得那块大石头,因为我们在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我们的名字。

  我应该彻头彻尾地为自己洗礼?不,我们应该彻头彻尾地绽开自己的夜色,无尽的白银,沙河星月,“真是些动人的句子,都被我们所不识的人攫取去了”。

  真是动人!从此地出门北上数里,你会看到那个高个子小矮人的。他以羽翅游走,以掌蹼驻足。他精神抖擞,见天地人鬼者众,却毫无恐惧之心。

  我记得以前就是这样。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绝非凡类啊。他就是这样去见那个高个子小矮人的。

书写,在流寓中

书写,便是我最初的纪念物,而时间是它的外壳。我认为这样过路真不值得,但是火炬葱茏,它点点滴滴地增厚了。

  火炬真是它的外壳。钢铁洪炉,西部的山水,一列自发运行的火车,占据莫须有的速度。这样道白,比你的隐秘之爱更有意思,更具有宽阔和伦理的颂赞味道。

  我书写,是因为我本来就在书写。我的一切休憩被置于休憩的垄亩之上。书出来了,它增白了一个年度的透明镜面,大小故事。

  无论如何,你都在写。因此,写是唯一的日常。它是归途中简单粗暴的后悔鬼,是夜里酣睡时的雷声和雨水。它是一场密雪,它太快了,因此急于消融,不复存在。

  但这样写是不完整的,其最为关键处是你的视线太密了,是你的空白太密了。是那些甜味调剂全无用处?它们像一次酒后言辞相聚,真是太密了。密不可分。

  你无须证实一切。因为一切太短暂,它们构不成无底洞。你无须写,因为写太短暂,它们是你造不出的日常。一切你所知晓的,都茕茕孑立,是诗的外壳。无路可循时,你何不向南,因此你便向南!

  你要知晓,写是你的私德,因此,你不要这样求告于月老。写是你失去的所在,因此你不要急于定下居所。写是你的居所,因此你不要写,不要居所。你应该浪荡在大地上,那不羁的行旅,就是你的无须写,不再写。

  你无法写。写是想象不及、言语不及。写是生命不及。因此,写,充满了人所共知的艰险。你抓住旧物的缰绳,因此,你的写,便大可以存其行止“在流寓中”。

空白之思

思考和用情的节制,也可以构成岁月的一种基础结构。因为岁月在那里,它不会变(但是会苍茫混沌),会变的是你的各种视觉。声音的建设,喧嚣的隐没,一枝叶、一砖瓦的反复凋枯,都会构成你的视觉;记忆的耸动,联翩的浮想,昼夜相交时分人鬼之影错杂,都会构成你的视觉;温厚的葬礼,天空的落泪,菌斑生殖,光明柱础,都在构成、制造你视觉的根本。因为你的情感荡漾、悲欣之思永不会停滞,所以岁月萌发新容,它在你这里永不停滞。凡你的思考之思,念白、唱打之思,都是岁月之思,都会物化,形成你凝眸的记录。这是你从岁月中返回的时刻,因此你的岁月堆积层累,碎金断玉,有别于其他岁月。但是你的节候并不独立,你的空白之思也头覆青草,身披浓花,具有此间一切的繁茂特征。凡你思考和用情的节制,确可以构成岁月的一种基础结构。那些岁时吉祥、水土安康,都构成了你所在岁月的基础结构。你的目光所穿透的部分,春雪,火焰,微蒙雨水,都使你深沉体味,醉心如一,所以你才有情若此。天地更新,你日日洗涤,因此变成了晨露和秋霜交替、瑞雪丰年或春和景明的岁月。

书的存在可以消噬书

书的存在可以消噬书。它书写的方式淹没了一切灵感。大部分书不会自然而然地带来启迪。有绝少的书带来最大量级的启迪,它使后续的造物变得千头万绪,因此形成了至大的钩沉的难度。书就此不见,这既是阅读的微妙的优长又是看不见的弊端。书是杯盘,它狼藉而沉重。

  书莫名伤感?吟诵和空洞的伤感。它不是直接地对应生活的,因此,很多人不阅读书。灵感不会受到书的冲击,它自然存在和渐渐地消散。我们在阅读中追踪的事物也自然地消散。因为线索太多,所以它往来匆匆。你念叨古今,抵达生活的一个尽头了吗?

  你被淹没和窒息于书中,因此你是受束缚的。书就是秋风之辞,它苍莽深重——因此你既隐蔽而局促,又是受束缚的。必须从书中解脱出来,才可以抓住灵感的辫子。必须找到你的珍宝岛,才可以种下许多材料。你不愚钝,同芸芸众生一般,有着最体贴入微的情感。书就是让你纷扰让你解脱的情感。你亲自写下你的名姓到书的扉页上。

  书不在了。它被化为纸浆。这是书的解脱和危机。你的思考的指向茫然有力,因此,你的记忆也是茫然而有力的。从前,你路过了那里,从冰与火中穿越,水流湍急,你看到了什么?书在记录,丹青的纹路历历可见(都在书中)。书的死亡也是历历可见的,它有着最为细密的光斑。你忽略了书的死亡,因此生活变得更为单调、沉闷,但有了直接闻听万物的锐利之契机。

  书消噬书。从此,你可以远离书。你不再写书?因此,书慢慢绝迹了。幻象依然历历,而你不会被激励和欺骗了。你与书之间的通道不再是书。你与生活之间的通道也不再是书。书的余韵在大地上吗?不,大地透明折射,它将那最厚实的光送入人生恬畅的梦中。书惊动书了吗?不,书的言说,在万物之中是最为静默的……

书写不是慰藉

书写不是慰藉,它只是以空空的手臂对自我进行更深的剥离。而从生命本身来讲,它也不需要悲悯,因为在我们书写之前,生命处于荒原上,它坦荡地背对一切有思之物。它的寂静是恒定的,狂风不会吹走它的背影,暴雨不会冲刷它的行迹。它虚无地刻印在岩石上,因此你才看不到时间的屏障,岩石与空中万物已经浑然一体。书写毕竟不能造物,但是,在空荡荡的纸上城堡中,你却只身成就了无涯的大梦;你骤至今朝,顺着时光的洋流奔走,那花红柳绿虽不源于你的力量,但你无所事事时的书写却是真的。东边的山麓沉谷也有无穷的沉寂,正因为书写无以慰藉,所以那里草木凋零的时候,你才会感到孤零零的。书写是刻意而为的事业吗?不,它只是前路漫漫时一切虚妄的见证罢了。

故乡的日出

或许清晰的见证便是羁旅的尽头。因为一切都说完,所以你连回头的可能性也没有了。不应该刻意让自己留有遗憾而活,但至少应该认同残缺才是自然万物最大的客观。我们的思考有了这个限度,才真正当得起思考的辩证。

  在很长一段时期,我觉得残缺就是错的,是最坏的隐喻。追求无瑕疵,事实上是无极限的,但话说回来,如果没有警惕残缺和不完满之心,则残缺就是全部。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替代它的一吻。

  想象任何一种生活都没有错。尽管想象本身可有雷霆万钧之重,但也应该无所畏惧和仔细谨慎地珍视它。就像珍视自然的泉水涌现,就像珍视季节和昼夜的变更,就像珍视对生死、病疾与垂迈的感受。我们可以通过想象回乡吗?当你真正地回味过来,那你的漂泊便告终结。因为,任何陌生的土地都风尘仆仆,它们多情地容纳的,正是“故乡的日出”。

  我总以为一切都在变,但事实上,一切都未变。因此,始终如一便是好的吗?如果能借此得以安慰,那它便是好的。但如果不能,则势必回头,你会因耽于往事而成就一段故事。剧情的中央,你会反复地号啕大哭。

  他们不容你大闹一场,那他们便是好的。他们占据你的心脏和领土,那他们便是好的。你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那他们便是好的?你径自走到目的地了,看看你的衣领,你再也不可能找到那些秘密的脏污了。你号啕大哭,感叹之声震动天地。这真是无比的好啊,胜过了默默无闻和寂寞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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