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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巢南枝

时间:2023/11/9 作者: 散文 热度: 16246
李路平

  四季桂移到门前的空地上,也有三四年了吧。

  树也像人一样,吸引别人的时候不多,更多的,是自己默默地在岁月的长河中,体味一份平淡和真实。树又不像人,人可以想出千百种方法来吸引别人的眼光,树仅有的招式只怕就是开花和结果。树是桂树,经过无数的栽培、杂交,成为观赏性的树木,籽儿倒是到现在都还没有结,花可就开了一茬又一茬,数也数不过来了。

  桂是四季桂,顾名思义,它不是八月桂,不是只在每年的同一个季节开放一次,而是一年四季都能闻见它的花香,把它比作是贫苦人家的女儿,一点儿也不会觉得不合适。因为生在乡野,少了礼教和规俗的圈限,它可以尽情地表现一个女孩儿的天性,虽没有华丽雍容的装扮,却多了几分天地自然陶养的灵气。大家闺秀就大不相同了,一举手一凝眉,无不是礼教与家规狞厉的影子,她从小便穿行在深宅大院之中,除非有了盛大的节日,才被应允到集市游玩或去庙里上香,一份高贵就将来者拒绝在千里之外,像八月桂,给人迷醉却为时甚短。

  终有一次的新奇在一簇一簇的小白花之外。那是一个巢。在树身上众多分枝里的一枝上,由于叶子长年都是青绿浓郁的,平时也没有发现。

  冷香是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它时有时无,闻见了会给人兴致,要再嗅到,可就难了,于是又总令人扫兴。寒凉的天里,只要阳光一暖和起来,人就有到屋子外面走一走的愿望,桂花这时的香味就不是冷的了,那种淡雅清新的芬芳很容易让人不由自主地向它靠近。步子是轻悄的,一路都没有声响。来到了桂树的近旁,又情不自禁地想让人拉低一枝的桂花,凑到鼻子底下尽情地吸上一把。倏然,一袭敏捷的身影斜掠过头顶,即刻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待收神回过头来,蓦地便看见了那个巢。

  它仿佛是绑在桂花的树杈上,几根看似结实的草料紧紧地缠绕着,巢的上下还露出一小块一小块的莹白的塑料膜,边缘沾着几根轻巧的羽绒。它建在靠树梢的地方,就是踮起脚尖再把手伸直了也够不着。巢里有小雀叽叽喳喳地乱叫,隐约还能看见一张张鹅黄的小嘴向上张着。我天生爱鸟,爱随处可见的小动物,看见这番景象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把这一家子给惊着了。于是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才又闻了闻沁雅的花香,不舍地踱回屋子里。

  想想这已是两三年前的往事,记得那之后的某一段时间,这棵桂花树是着实的热闹了一阵子,除了如常的恬淡花香,又平添了许多清越的鸟鸣,隔着窗户看见无风时桂树依旧一颤一颤的,心中有说不出的和畅。

  直到这些天天气又变得暖和起来。前面很长一段时间,大概一两个月是冰冷难耐的,一连下了好几场雪,双手只有整天地揣在口袋里,全身上下更是裹得严严实实,可还是不敢贸然地出门。如此长的时间里,愣是没有闻见曾经“登堂入室”款款而来的桂花的香味。看来花儿也是怕冷的。而今又站在树跟前,微风摇曳着花枝,细如尘埃的花粉在柔和的阳光里清晰分明,不紧不慢地向虚空中扑去。

  突然又是那么急促的一次惊掠!

  一只灰色的鸟儿快速地消失在后面的竹林子里,一片白色的绒羽支撑不住似的从巢穴上回旋着飘落下来。是时才是初春,桃李杨柳都还未苏醒,迁徙的鸟儿也还没有飞回。嘈杂过后巢穴阒然无声,也许这是一只路过的麻雀,昨天夜里它来到这里偶然发现了巢,它一定是在这个巢内忘记了所有的劳顿,而直到刚才也还在沉睡,是我搅扰了它的好梦。

  这不知是第几只路过的鸟儿。我之前丝毫没有察觉,愈加繁密的枝叶几乎要把巢隐藏得不露声色,似乎要趁我不备,从我的记忆中把它偷走,这只鸟儿却把一切看得险象环生,它的行动是一次伟大的突围。它从不怀疑陌生的空置的巢,却总是惊惧陌生的接近的人类。巢穴里有时也埋伏着巨大的危机,人类也并不都是丑恶、凶残的。第一只鸟儿把巢筑好之后,如若没有被风雨、顽童摧毁,留得下来,就会变成一个驿站,巢没有门。当主人的儿女长大之后,它们会一起离巢而去,陌生的鸟儿落到这棵树上,假如觉得合适便会住上一晚,也许第二天就会离开。来去自由,也没有一只鸟儿会费尽心机地把它据为己有,好像这也是它们沿袭的鸟类的习俗,至今已浑然不觉。

  人的一生,房屋也可算最可宝贵的东西之一,他们拼尽全力,为的就是能够把自己的房子锁住,然后愉快地把钥匙别到裤腰带上。没有哪一处的房子会没有门,让每一个路过的人能够在里面安然地度过一晚,能够让陌生人入住的房子叫作宾馆或者招待所,不过每过一个晚上都要付出代价。

  还是不要让这些被鸟儿知道,至少家门前的桂树上,不知道是哪一只好心的鸟儿筑起的巢穴,还是能够接纳陌生的鸟儿。我不会给它安上房门,挂上一把好锁,然后摆出柜台,去鸟类密集的地方贴上“招租”或者“住宿”,不会。

  在桂花飘香的时节,陌生的鸟儿,我轻手轻脚地靠近,并非心怀恶意。

  孑孓

  开会始终是一件无聊的事情。

  地点总是那间办公室,座位也是固定的。灰色的窗帘时而拉紧,时而打开,打开的时候,可以看见外面的一排老单元楼。房顶为了装饰,建有一些梁柱,横摆或斜靠在一起,贴着颜色不一的瓷砖。正对窗口的部分,远远看去,很像一张小人的脸。眼睛直愣愣地看向这里,好像很好奇会议的内容。

  办公室狭小,但总还是有点样子,主办公桌外,靠边摆着书橱,中间是茶几和简易沙发,几个人面对面坐在一起,像一家人,又纯然是同事关系。茶几上有时候放着杂志或稿子,大多时候只有绿植。枯燥的办公生活,似乎只有绿色能够带来安慰。绿萝都带水,装水的玻璃瓶,就是平时喝完牛奶的瓶子,圆润小巧,很容易就冲洗干净。绿萝的根系不发达,透明的水里只有几根白色的根芽,其余的地方空空如也。

  开会时看着对面人的脸,是最尴尬的,每个人都试图找到自己最舒适的动作,靠背,低头,看手机,假装记笔记,需要议论时,才会抬起头。但总有人的目光游移不定,在房间里的各个角落扫视着,轻风拂动的窗帘,桌上积蓄经年的灰尘,米色沙发的弧形把手,一小盒从未开封的普洱。

  透明的瓶身被扫视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看见一个小黑点,在窗户反射过来的阳光前,曲直着身子,一闪而过。细看起来,却不止一只,好几个在清澈的水中无规律地浮沉。

  会议还在继续,枯燥的内容可有可无,令人意欲逃离。瓶中的黑点似乎不想错过这些高光时刻,被一双或无数双眼睛注视。没有一只愿随着微小的重力,渐渐沉至瓶底。每一只搅动成的凌乱弧线,都透露着与自然的对抗,它们把挣扎表现得如此明显,仿佛是一部微缩的极简生活史。

  由于距离太远(更主要的原因是它们的身形太小),它们几乎丧失了所有的外部特征,除了细瘦、黝黑。它们更像是被截断的蚯蚓的缩影,由于疼痛扭动着身子,想要摆脱敌手,摆脱死亡的命运。

  但它们的扭动并非是疼痛造成的。它们在掠取、追逐和吞噬着水中的细菌和单细胞藻类。相对它们而言,硕大的瓶身犹如一个巨大的腹腔,它们悠游其中。充沛的水源就是营养丰富的汁液,这个亚热代的城市里的办公室,温暖适宜,无人搅扰,它们在寄宿的腹腔中生長,然后繁殖。

  遵从生命蜕变的基因,不久之后,它们将从水里探出头来,然后舒展细小湿润的翅羽,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刻,从水面上一跃而起,变成一只令人生厌的蚊子。它们的嗡嗡声很容易让人确定它们的方位,双手一拍,或将电蚊拍轻轻挥舞过去,让它们的一生急遽停止。

  作为孑孓,它们看起来舒适安全、人畜无害,它们被水囚禁,水又被瓶身所囚禁。没有谁会刻意地注视瓶中透明的水,除非它已无法覆盖绿萝的根系,或因植物的死亡,造成水体的混浊与恶臭。但它们仍然是隐秘的,很少有眼睛,会把眼前的所见当作“看见”,就像有些记忆,会被脆弱的大脑悄悄过滤。它们隐身,或被当作某种无关紧要的未知的物种,又或是水中柔软的垃圾,因为水的流动而灵活曲直,看似拥有生命。

  这双无聊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它们,在油漆的桌面反射过来的银色光线中,在圆形瓶身的放大下,它们犹如一些散落的音符,从水面沉落水底,又从水底轻轻泛起。伴随着会议令人昏昏欲睡的语音,它们赋予了这双眼睛超常的宁静。

  耳畔安宁,目光潮湿,注视它们的人好像也沉入了瓶中。也许他就想潜入进去(就像他每一次出神时那样),用双手钳住它们,像钳住一匹暴烈的海马,在另一个世界中激烈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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