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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一周年,缅怀黄蜀芹导演

时间:2023/11/9 作者: 上海采风月刊 热度: 7619
任仲伦 李亦中

  

  

  编者按:

  4月21日,是著名导演黄蜀芹逝世一周年纪念日。

  黄蜀芹导演1939年9月出生于上海,1964年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后,进入上海电影制片厂工作,跟随谢晋在电影《啊!摇篮》和《天云山传奇》中担任副导演。1981年开始独立拍片,先后执导电影《当代人》《青春万岁》《童年的朋友》《超国界行动》《人·鬼·情》《画魂》《我也有爸爸》《嗨,弗兰克》等,执导电视剧《围城》《孽债》《承诺》《上海沧桑》《啼笑因缘》等,执导电视电影《丈夫》和《红粉》,执导昆剧《琵琶行》和话剧《金锁记》。作为中国第四代成就卓著的导演,她的作品多次荣获中国电影“金鸡奖”等国内外重要艺术奖项,影响甚广。其个人也因在电影领域的杰出贡献而获得“国家有突出贡献电影艺术家”“上海文艺家荣誉奖”、第六届上海文学艺术奖“杰出贡献奖”、中国电影导演协会“杰出贡献奖”“中国文联终身成就电影艺术家”等殊荣。

  近日,本刊陆续收到追忆黄蜀芹导演的文章,我们选取其中两篇与读者诸君分享。

  黄蜀芹:人生意味的叙述

  任仲伦

  黄蜀芹电影成就于20世纪80年代,延续于1990年代,影响至今且将深远。那个年代是中国电影最美好的年代,始于解冻,继而解放,然后繁荣;中国电影人意气风发,竞相探索,然后人杰辈出。黄蜀芹是其中标志性的电影艺术家。她以电影《人·鬼·情》为代表作,成为中国女性电影的重要标杆,成为中国第四代导演的重要人物,成为改革开放时期中国电影的崭新成就。

  那时我在大学教书,在黑板上讲授电影,同时兼职《中国电影时报》主持评论版。每天我踩着自行车,白天从玉佛寺附近的家出发,骑到漕河泾畔的上海师大;傍晚从漕河泾骑到坐落于外滩的文汇报社,然后深夜回家……一天四十余公里的骑行,骑了十三个年头。我整天追逐着中国电影的新浪潮,乐此不疲,心时常被点燃。首次观摩《人·鬼·情》是在大光明影院,散场后,著名评论家梅朵要我陪他走走。我知道他的习惯,只要看了好电影,他总要走走。他是被热情灼烧着的评论大家。走到江宁路寓所楼下他说:“这是银幕上没有出现过的影片!……你好好写篇文章吧。”为好作品说话,这是梅朵的信仰。我心领神会。

  中国电影曾经没有性别意识。强烈的政治和社会意识,是中国男性导演和女性导演共同的创作标志。即使在20世纪80年代,中国女性导演成群结队出现,其创作主流依然是社会生活变革,依然是社会理想形象。社会意识压倒女性意识。《人·鬼·情》的出现,意味着中国银幕出现了新的创作流脉:表现女性主体价值和苏醒的女性意识。其时有张暖忻的《青春祭》,史蜀君的《失踪的女中学生》,陆小雅的《红衣少女》等等。就艺术成就而言,《人·鬼·情》是最高的。

  黄蜀芹塑造女主角秋芸是聚焦她作为女性表演者的生存情境。影片“核心唱段”是秋芸与钟馗的那段夜话,这是秋芸的灵魂对话,犹如弗洛伊德说的“本我”与“超我”的对话。钟馗问道:“你劳累了吧?”秋芸答:“不!不劳累!我是心甘情愿嫁给舞台的。”有人认为这意味着秋芸献身艺术的境界。其实这恰恰点化了她的人生孤独。从某种意义上,秋芸嫁给舞台是“逼嫁”。作为健康的女性,秋芸渴望艺术,也渴望情爱,但她被生活的磨难销蚀得残缺不全。她以女性身心扮演男性钟馗,在男性角色中掩蔽女性意识。影片中出现“钟馗嫁妹”的情景,演“嫁妹”而自己“不嫁”,渲染了扮演者秋芸的内心无奈。影片深刻体验到:女性作为“第二性”的事实,不仅是男性文化压抑的结果,也是女性对于“女性角色”默认的结果。有理论家在评述英国女作家弗·伍尔夫小说《自己的房间》时提出:女性艺术家要观察自己生活,必须正视她作为被动者的遭遇,需要放弃公认的因果关系的逻辑。由于父权制传统经久不衰的影响,它凝固成公认的价值和逻辑,只有突破这一切,女性意识才会融化进女性形象中。《人·鬼·情》深化着这种意识,创作了最有女性意识的银幕形象。当然女性意识不等于女权主义。后来《画魂》延续着这种探索。

  最早看黄蜀芹的电影是《青春万岁》。她说把那个年代美好和真挚的东西筛选出来,呈现给当代社会和当代人,留作永恒的纪念。影片尽情渲染一批高中生的青春生活,抒写他们对未来憧憬,贯穿着“青春的金线”和“幸福的缨络”。她不仅抒写人物的青春,也在追怀自己的青春。“抖落岁月的尘沙,以纯银一样的声音,和你的梦对话”,舒婷的诗句可以描述这代导演的集体心绪。他们属于在共和国成长的一代,拥有炽热的社会理想,即使经过历史磨难,“红领巾情结”终究没有泯灭。我曾经把这种美学特征概括为“蓝色基调”,借用英语中BLUE的基本含义:“蓝色”和“忧郁”。他们的影片正是纯净蔚蓝与淡淡忧郁的融合。他们用纯净的善和美来观照甚至净化人生,洋溢着蔚蓝色调。他们有忧郁,它是对善与美构筑的和谐秩序破碎的眷恋。忧郁是淡淡的,不是愤世嫉俗,更不是撕破人生的叛逆。《城南旧事》《我们的田野》《乡音》等大抵这样。《青春万岁》更加纯净,甚至纯粹。

  从《青春万岁》到《人·鬼·情》,黄蜀芹的创作进入自觉和自由的境界。她宁静创作,喜欢凝视自己内心,由里到外创造形象。《人·鬼·情》是典型。她最初想拍摄“女性奋斗者”,等她凝视秋芸内心,就开始凝视自己内心,在彼此对话中,不由自主进入女性深层而独特的状态。人生意义深化为人生意味。她回避创作喧嚣,甚至厌烦那种蛊惑人心的喧嚣,意识化的或者商业化的。我曾经读到这样的讲述:在完成最后一部影片《嗨,弗兰克》后,黄蜀芹感叹:“我觉得自己不灵光了。”有人认为,商业电影大潮汹涌导致这部影片的落寞。我震动与沉思,并为她庆幸。黄蜀芹电影成就于那个思想解放的年代,她熱爱那个年代,那个年代热爱甚至溺爱她。思想解放,解放了她的艺术才情;创作自由,让她自由探索人性表达。这是一种如鱼得水的自由,她那份纯粹的艺术意识和天性得以尊重,你可以相信她的内心是喜悦的,直到电视剧《围城》《孽债》等出现,这是极为幸运的。创作者自有创作者的苦楚,但只要是艺术范畴内的,理解或误解,艺术家甘愿去承受。只有那种思想之花不愿凋谢于世俗,又不得不屈服于商业的焦虑;那种艺术之树渴望自然伸展,又不得不接受非艺术意志的随意修剪,这对艺术家是严酷的。我们致敬黄蜀芹和她的优秀作品,也致敬成就黄蜀芹电影的创作年代。《诗经·小雅》有诗说:“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学习蜀芹大姐“冷幽默”

  李亦中

  佐临伯伯和我父亲桑弧的友谊长达数十年,我们两家成为世交。蜀芹大姐写过一篇《桑弧导演引领我进摄影棚》,回忆1947年她第一次上银幕演《不了情》的趣闻。我童年时期,父亲常带我去佐临伯伯家做客,印象最深的是每次在他家的花园草丛里捉蚱蜢玩儿。不过,我一次都没见到蜀芹大姐,她长我十来岁,应该是到北京上大学了。这里有一个故事,黄蜀芹高中毕业后,为了报考正在建造中的北京电影学院,足足等了两个年头,一直等到学院落成,如愿以偿考入导演系。这两年她没有虚度光阴,主动到市郊嘉定马陆插队务农,增加自己的社会历练。由此可见,蜀芹大姐的成才之路与众不同,甚至具有戏剧性。

  身为中国第四代电影导演的一员,黄蜀芹直到1981年才有机会执导处女作。此时她已届不惑之年,长期以来被压抑的创作激情终于喷发了,决心把損失的时间夺回来。此后二十年间,蜀芹大姐总共执导15部影片和电视剧,她的那股子精气神有几张工作照为证,那是拍摄《围城》期间,她腿部骨折,硬是坐轮椅、拄双拐临场指挥摄制组。蜀芹大姐曾仿照希区柯克的创意,也布置过用胶片拷贝盒堆成一人高的场景,地面上铺满电影海报和剧照。在我看来,她“著作等身”背后所付出的努力和艰辛,可以说比希区柯克更多。希区柯克年逾八旬,他一生的创作分布较为均匀;而黄蜀芹这代导演大器晚成,厚积薄发,明显呈现“两头松,中间紧”的创作轨迹,可谓“蜡烛两头点”。

  我回想起蜀芹大姐说过一句非常睿智、非常恳切、非常警醒的话——“时刻准备着!”中国电影一路走来,发展道路是曲折的,“17年”期间电影曾四起四落,有过历史经验和教训。“天时地利人和”的时间窗口往往很短暂,你能够抓住这种机会,你想拍的片子就能立项,就能开机,就能过审。有作为的编导决不守株待兔,也不埋怨客观环境等等,自己的内心必须有坚守,并且“时刻准备着”,要跨前一步甚至跨前几步,只有这样,方能把握稍纵即逝的历史机遇。从蜀芹大姐拍成的几部力作来看,无不验证了这个信条。

  我父亲长期在上影厂艺委会工作,讨论剧本,审看样片,在第一时间迎接每部新作品孕育和诞生。父亲称赞蜀芹大姐有才华、有灵气,尤其对《人·鬼·情》高度评价。我也欣赏这部影片,累计看过三遍,结合蜀芹大姐自己写的“导演评注本”(这是导演案头工作一种创新),可以看出她践行佐临先生所倡导的“写意与写实相结合”的东方戏剧观,将电影艺术“假定性特质”运用到极致,银幕上打通了“秋芸的世界”和“钟馗的世界”,镜头游走于戏班后台与侧幕,也就是现实生活和舞台演出的交叉地带。全片影像表意虚实相间,“间离效果”浑然天成,让观众获得极大的审美满足。

  蜀芹大姐写过一篇《我的爸爸黄佐临》,深情回忆生活里的父亲,文中提到:“爸爸一向说话不多,却常常一语惊人。”我认为,蜀芹大姐也是这样。记得三十多年前,上影电影资料馆在冬天举办“中外电影观摩研讨会”,我有幸作为高校电影专业教师参与。那天在开幕式上,蜀芹大姐代表上影创作人员讲话。她用平静的语速讲述着,不经意间忽然说出四个字——“冬令进补”,以此形容电影人辛劳一年,利用年底短暂的歇工期,集中观摩中外优秀影片,开阔自己的艺术视野。她话音刚落,全场发出一阵会心的笑声和掌声。从此“冬令进补”这句妙语,年复一年地流传至今。

  如果初次接触黄蜀芹,或许会觉得她有点“高冷”,不苟言笑。实际上她外冷内热,思维敏捷,不说一句客套话。在黄蜀芹纪念座谈会现场看到蜀芹大姐微笑的照片,她亲切的面容使我联想到一种意象,正好作为结束语,那就是——“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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