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开始了,台上的小提琴演奏员全都静静地等待指挥上台来。指挥是一位老太太。老人的头发全白了,但看上去精神矍铄,脸上洋溢着快乐的微笑,她很开心。
小提琴演奏家、教育家丁芷诺教授已是84岁高龄,但她没闲着,仍然在忙着教学、创作,丁教授最近新编了一组小提琴曲,取材于中国戏曲和民歌。我们今天排练的正是她的新作。
让西洋乐器小提琴演奏中国歌,一直是丁教授今生孜孜不倦的追求。组织这场演出活动的周老师很想请丁教授亲临排练现场指导,谱面上有很多特殊的演奏技法,由作曲家本人来给大家说说才好呢;但又担心丁教授太辛苦,晚上出门对老人来说是很不方便的。丁教授却让周老师不必担心,爽快地说:“我一定要来的。”说完就笑。
丁教授很喜欢笑,笑得很孩子气,年轻时就这样。她的和蔼让她的学生都很喜欢,有个很小的学生就把她叫做“苹果阿姨”。小孩子认为丁老师笑起來很甜,就把她跟自己最喜欢的苹果联系起来了。
大家都用崇敬的目光迎接她,不由得都会去想她年轻时潇洒的演奏姿态,回味她演奏过的许多优美乐曲,记起她在教课、讲学时的真知灼见。台上的人几乎都演奏过丁教授创作的小提琴乐曲,像《二泉映月》《说书人》《沂蒙山之歌》《情深谊长》等,想起自己沉浸于音乐里那极其美妙的亲身感受,更是从心底对丁教授充满了敬仰。
国际比赛成名,立志培养后辈
一个人一辈子钟情于某项事业,其源源不断的动力究竟来自何处?我想让丁教授也来回答这个问题。丁教授笑着说,现在回想起来,热爱音乐的种子应该是从小就播在我心里了。播种人正是她的父亲,著名钢琴家、作曲家丁善德。
丁芷诺在音乐上的记事特别早。1940年丁芷诺两岁时,父亲任教的河北师范学院被日寇炸毁,丁善德便回上海,与陈友新、劳景贤等同窗好友办起了上海音乐馆。那时,小小的丁芷诺最喜欢去听大哥哥大姐姐们上课。她父亲的一些学生后来对她说:那个时候你一点点小,每天挤在琴房里一边咬着手指一边听我们上课。对她影响最大的还是爸爸对音乐事业的矻矻追求。
其父丁善德1928年考入国立音乐学院随苏俄钢琴家查克罗夫学钢琴,毕业时举办个人专场音乐演奏会,可算是中国音乐家举办钢琴独奏音乐会的第一人。丁善德后来随犹太作曲家弗兰克学习作曲,1945年以一部钢琴组曲《春之旅》成名,尔后佳作不断。1961年,更以一部气势磅礴的《长征交响曲》蜚声乐坛。
在丁芷诺的记忆里,爸爸只要在家,不是在练钢琴,就是在作曲;父亲给学生上课的情景也深深刻在她心里。丁善德生前长期担任上海音乐学院副院长,他不仅是一个极其勤奋的钢琴家、作曲家,也是一个教育家,且贡献巨大,中国当代很多钢琴、作曲名家如朱工一、周广仁、胡登跳、施咏康、王酩、陈钢、王西麟、何占豪等都是他的学生。丁芷诺曾和父亲同事30多年,父亲热爱音乐教育事业,忘我工作,扶持新人,及至呕心沥血,丁芷诺都看在眼里,一一记在心里,感佩之余,油然生出誓愿:要像父亲一样工作学习。
丁芷诺的小提琴也是由父亲启蒙的。1949年新中国成立,丁善德从法国学成回上海任教,同时也教子女学乐器。1951年,丁芷诺考进了上海音乐学院少年班,后来以优异成绩升入管弦系本科学习,能证明她足够优秀的,是她在大三时参加第四届国际舒曼弦乐四重奏比赛并获奖。
这是新中国成立后,国家首次派音乐家出国参加弦乐四重奏比赛,文化部对此极其重视,专门组织了一场选拔赛,要求各地音乐院校挑选最优秀的选手积极准备。上海音乐学院荣誉感顿生,学院亦想借此机会来证明本院的实力,当然也更明白此次参赛的意义重大,于是不敢怠慢,即刻精挑细拣,确定比赛选手,特意组织了男女两个弦乐重奏组。女生组由俞丽拿、丁芷诺、吴菲菲、林应荣四个人组成,除林应荣为年轻教师,其余三位都是管弦系三年级学生,丁芷诺担任第二小提琴的演奏。
弦乐四重奏是室内乐重要的演奏形式,在当时的中国是个空白,学校没有这门课,国内也没有人搞过这种演奏。于是,学院便请当时在上海担任教学的苏联小提琴家别里捷来作指导。谁知,别里捷只同意教男生组,对四个小女孩却摇了摇脑袋,抱歉地笑了笑。面对别里捷的拒绝,姑娘们并不灰心,都对自己说,我们练好了给别里捷看,让他不要小看我们,如果练不好,那就只能怪我们自己不争气了。于是姑娘们都废寝忘食,拼命苦练。男生组上课的第一天,姑娘们决定去旁听。她们很早就去了,专家迟到,男生还在食堂吃晚饭,女孩们便拿起男生们的乐器练了起来。苏联专家到了觉得奇怪:怎么男的变女的了?听了几小节,别里捷态度大变,他也是个惜才爱才之人,于是,主动答应从现在起给姑娘们做指导。专家看出了姑娘们的潜力。
北京选拔比赛结果,上海音乐学院女子组荣获第一,丁芷诺和她的伙伴们如愿获得代表中国去柏林参赛的资格。文化部特地在柏林为她们安排了德国专家指导,又是一个月的备赛强化训练,姑娘们铆足了劲发誓要争取好成绩。紧张的比赛终于落下帷幕,中国弦乐四重奏组获得了第四名,名次虽然不是最高,然而意义非凡,这标志着新中国室内乐事业刚起步就达到了世界先进水平,这是零的突破,也意味着中国室内乐事业发展有了巨大的希望,未来可期。
不久,丁芷诺毕业留校当起了管弦系的老师,她认真地跟自己说:从现在起,就不光是你争个人荣誉的问题了,你必须要担负起为国家培养音乐人才的重任!
丁芷诺没有让自己失望,也没有让寄希望于她的人失望。1985年,由上海音乐学院学生李伟纲、李宏刚、王征、马新骅组成的“上海弦乐四重奏”,赴英国征战第三届朴茨茅斯国际弦乐四重奏比赛,夺得第二名的优异成绩,喜讯传来,令国内音乐界大为振奋。行业内的人都知道,国际室内乐演奏水平在新时代发展很快,中国人能在当下取得如此好的成绩,说明中国音乐家已经跟上时代的步伐,毫不逊色。丁芷诺在这次比赛中担任艺术指导兼带队,功不可没,获得文化部嘉奖。
1988年,由林朝阳、华晓峰、张曼琴、童学文组成的“上海青年弦乐四重奏”又一次参加英国朴茨茅斯国际弦乐四重奏比赛获第四名。1991年,在意大利波契亚尼国际弦乐四重奏比赛中,由孙毅、吴双、孔莹孜、王广组成的“东方”弦乐四重奏组,获得特别奖。丁芷诺很清楚,这几次的成功,无疑得益于这些年国内音乐教育水平的不断提高,同时跟包括她在内的中国音乐家近年来不断加强跟国外同行们的交往,关系密切。
1982年,由她和俞丽拿、黄晓芝组成的中国小提琴教师代表团访问美国,三个月的时间里她们马不停蹄地走了20多个城市,考察了20多所音乐学院。她们带去了有鲜明中国特色的小提琴作品《梁祝》《渔舟唱晚》《新疆之春》等,也从美国了解到当代世界音乐教学动向,明确了赶超世界音乐先进水平的目标。在美国,丁芷诺她们如饥似渴不断地去听世界各地乐团的演奏,还尽可能多地收集原汁原味的古典音乐的乐谱和视频资料,其中也包括一年后获奖的曲目——《巴伯弦乐四重奏》,以及珍贵的海菲茨演奏录像。
在美国,令丁芷诺她们倍感兴奋的是,她们见到了当代小提琴大师海菲茨先生,海菲茨答应邀请中国音乐家去他的寓所做客,还高兴地和他们合了影。海菲茨对所有从事弦乐工作的人来说都是神一样的存在,丁芷诺她们太高兴了,她们明白,这对她们今后在小提琴教育事业上不断探索进取是一个巨大的激励。
自学成为作曲家,对《梁祝》有功不贪功
说起作曲,丁教授说,那是从工作需要开始的。丁芷诺从小看惯了父亲扑在钢琴上,在五线谱上画一个个音符。长期的耳濡目染,使她对作曲的和声、对位等技法有了一些感性认识。自己从事小提琴的演奏和教学工作,常常需要给学生提供符合特定学习要求的曲子,如果现成的没有,那只能自己写;也常会有在心里酝酿成熟的音乐在脑子里冒出来,并很想将其记录下来的念头。
人们在介绍丁芷诺的时候,常会在演奏家和教育家后面再加上作曲家。丁芷诺写过不少小提琴曲,多在教学中给学生使用,这类曲子流传开的并不见多,被人们广为熟知并十分喜爱的是她创作的小提琴独奏曲《说书人》《细读公报》、弦乐四重奏《情深谊长》、小提琴合奏《沂蒙山之歌》等。有位学者在评论丁芷诺的作品时,用了八个字:技艺精湛,雅俗共赏。笔者以为恰如其分。
丁芷诺在作曲上,并非科班出身,早期的作品创作,可谓无师自通。后来跟海政文工团作曲家张瑞学过一段时间的《柯达伊键盘和声》,也在桑桐院长为作曲系青年教师开的进修班上蹭过课,《情深谊长》《沂蒙山之歌》便是那时的作品。就是说丁芷诺的作曲基本靠自学,靠她的音乐天分很高的悟性。丁芷诺有其独特的学习方法,除了自觉地研读大量作曲理论书籍,还抓住一切机会去各种音乐会听各种作品,向不同风格的作曲家朋友请教,于是,在知识的累积中,在大胆的实践中,不断爆发出音乐灵感的火花。
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如果丁芷诺不是专注于小提琴演奏和教育,我毫不怀疑,她一定能像她父亲一样在作曲上有更大的成就。我们并不感到可惜,因為丁芷诺在音乐演奏和音乐教育中卓有成就,其丰富的理论知识和教学成果足可让我们感叹:她此生没有枉过。
丁芷诺回忆自己第一次作曲,还是在刚上大学的时候,那是1958年年初的事。那时,上音管弦系非常需要排一些全新的节目。一天,何占豪拿着一份《二泉映月》的简谱,来找丁芷诺,说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很好听,如果你也觉得好听,希望你把它配成小提琴和弦乐合奏的版本。丁芷诺对弦乐合奏的写作虽不陌生,但从来没有实践过,犹豫中她问道:为什么要我弄呢?何占豪想当然地说,你爸爸是作曲家,你应该是会的。丁芷诺没多说,看起谱子来,不禁被《二泉映月》的音乐打动,便毅然接受下来,于是她便没有回家,将自己关在学校的琴房里,一头扑在了乐曲的编写上。毕竟是第一次写谱,要写成弦乐多声部的总谱,很复杂,丁芷诺借助钢琴边写边改,记不清究竟写了多少遍。一直到自己觉得满意了,再把乐谱誊抄好,发觉天已大亮,竟然搞了一个通宵。
但她觉得很开心,因为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作曲,涉及和声、对位等多种技法。有意思的是,这时的丁芷诺,并没系统地学过和声学对位法,她说自己只是凭感觉在钢琴上听效果,觉得舒服就好。随后,丁芷诺把改编好的《二泉映月》乐谱带到教室里,请同学们来试奏。一曲全新的《二泉映月》从同学们的手里流了出来,大家都感到很新鲜,很喜欢,也都称赞丁芷诺改编得好。丁芷诺的小提琴老师赵志华正好路过,便把丁芷诺叫到一旁问:是你搞的?丁芷诺想起昨天没回家练琴,赵老师给她布置的功课还没完成,心里有点怕老师责怪,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想到赵老师显出惊喜的神色,夸奖说:非常好!这让丁芷诺很开心,心里就像灌了蜜一样的甜。
《二泉映月》搞成以后,丁芷诺和何占豪及其他同学又陆续改编了《旱天雷》《梆子风》等乐曲,在此基础上,管弦系成立了小提琴民族化实验小组,何占豪任组长,由何占豪、丁芷诺负责创作。这样丁芷诺改编民族乐曲的兴趣越来越浓,也带动了别的同学,一时间创作改编中国风格小提琴曲在上音管弦系蔚然成风。由丁芷诺创作的小提琴独奏《说书人》、小提琴齐奏《丰收船上歌声扬》《洪湖水浪打浪》,由王家阳创作的小提琴齐奏《四季调》,由陈燮阳、王希立创作的小提琴齐奏《山区公路通车了》,这些有着浓郁中国风的乐曲都出自那时。
说起上音的“小提琴民族化实验”活动,自然就会提到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的创作。在庆祝《梁祝》诞生50周年的活动中,《梁祝》作曲者之一何占豪曾经郑重其事地提议: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创作过程中丁芷诺做了很多工作,所以署名中应该加上她。何占豪继而披露道:早期的《梁祝》初稿是他和丁芷诺一起完成的,这个初稿虽然还不成熟,但不可否认已经成为一个雏形,为以后的创作打下基础。陈钢加盟后,丁芷诺选择主动退出,并深明大义地表示,我毕竟不是专业学作曲的,陈钢会更有利于作品的早日成功。
陈钢果然出手不凡,很快将总谱全部完成。正式公演的日子逼近,同学们加紧了排练。一天,陈钢将总谱夹在自行车后座赶去学校排练,熟料,到了学校却发现总谱不见了踪影,不知道什么时候遗失在路上了。怎么办?只有重写了。这么大篇幅,这么复杂的乐谱,重写谈何容易?大家都没有退缩,都愿意帮着何占豪、陈钢一起重写,丁芷诺也自告奋勇担任了其中“草桥结拜”小快板的重新配器。丁芷诺是《梁祝》乐队的首席,经过几次的排练,她对总谱有了一定的印象。可是对于作品署名的提议,丁芷诺却当即诚恳地表示:万万不可。
她的理由是:其实不光是我,当时我们管弦系的师生,每个人都以能为《梁祝》的诞生出一份力而感到光荣。大家常会针对某一段落展开热烈的讨论;试奏或排练时,随时会有人提出新的设想,赵志华老师就曾经为“惜别”一段加上过优美动人的乐句。
丁芷诺特别提到了管弦系支部书记刘品,她称刘品是《梁祝》创作中的灵魂人物。刘品来自部队文工团,对当时中央提倡的“应当大量吸收外国的进步文化,作为我们自己文化的食粮”十分推崇,为此专门在系里展开“小提琴要不要民族化”的大讨论。院里还组织管弦系师生赴浙江温州采风创作,《梁祝》的选题就是何占豪在开往温州的船上提出来的。在几个创作选题中,院领导最后拍板选定了《梁祝》。刘品为此特地坐了三天的船赶到温州向大家通报,鼓励大家:你们一定要把《梁祝》写出来。当何占豪产生畏难情绪时,又是刘品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听何占豪唱各种越剧曲调,启发他从中选择提炼主题,边给他打气,鼓励他勇往直前。但是,刘品对何占豪和丁芷诺写的初稿,却不太满意,他找丁芷诺谈话,对她说:写一部大型作品一定要有专家的帮助,你回去跟你父亲说,请他来指导《梁祝》的创作,还要请他说服他的学生陈钢来参加创作。刘品这个想法得到了丁善德和党委书记孟波的同意,从此《梁祝》就在丁善德的直接指导下,继续进行创作。丁善德每周都要专门给何占豪和陈钢上课,从乐曲框架的确定,到乐队配器设计,一一作出具体指导;《梁祝》最后确定用奏鸣曲式的单乐章来写,就是丁善德最后敲定的。
在《梁祝》的署名问题上,当时,有人提议以集体创作的名义,也有人说,丁副院长应该算一个。丁善德的看法是,这部作品以后有可能会走向世界,所以以个人署名为好,工作主要是何占豪和陈钢做的,署名就是何占豪、陈钢,一锤定音。
丁芷诺动情地说:《梁祝》成功后,刘品书记却躲了起来,现在都找不到一张刘品与《梁祝》有关系的照片,也找不到一篇刘品对《梁祝》有贡献的文章。所以,在刘品面前,在大家面前,她为《梁祝》做的一点点事情真是微不足道。她要真诚地说一句,何占豪和陈钢都是非常优秀的作曲家,他们的贡献有目共睹,于《梁祝》是名副其实,由他们俩代表所有参与者,完全够格。看到作品成功,誉满天下,她心满意足。
照理来说,艺术创作是非常个人化的事情,像《梁祝》这样的艺术珍品在诞生过程中,包含了从上到下这么多人的参与支撑,实为特例。那时群情蒸腾,数亿人口不分老幼勠力同心,几乎全在为国家的快速发展而你追我赶,到处都是一派热气腾腾的景象。我们是否可以从中受到某种启迪?
丁芷诺为人谦和,顾全大局,从不争名逐利,这在她面对《梁祝》巨大的荣誉时,表现得淋漓尽致。她那一番婉拒何占豪提议的话,让大家听了无不为之动容。
创办丁校,鞠躬尽瘁培育人才没有休止符
在小提琴教育中,一向开朗乐观的丁芷诺也会有郁闷的时候。这种情绪每在音乐学院招生季都会出现。上音是国内一流的艺术学校,招生选拔人才的要求自然也高,加上每年的录取名额极少,所以,不论是大学本科,还是附中附小,每次招生总会让无数落榜的家长和考生感到失望。随着人们物质生活的提高,人们对精神生活的需求也不断增加,学小提琴的人越来越多,希望从事艺术工作的人也与日俱增。由于录取名额所限,每年都会让很多条件不错的孩子错失受专业音乐教育的机会。怎样让这些有可能成才的孩子,也能接受到正规的音乐教育,解决需求和满足之间的尖锐矛盾呢?这个问题常令丁芷诺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办法还是有的,丁芷诺常会想起1980年代初访问美国的所见所闻。丁芷诺发现美国的音乐学院并不设附中和附小,他们培养孩子音乐特长是采用周末音乐学校和音乐夏令营的方式。这在美国非常普及。丁芷诺还到夏令营和周末学校做实地考察,学习他们的具体做法。
1991年,丁芷诺决定和澳大利亚专家合作,先在厦门鼓浪屿办了一个弦乐夏令营。运作下来,效果很好,孩子们利用假期相对空闲的时间,置身环境优美的大自然中学习或演奏,开阔了视野,愉悦了心情,都感觉收获很大。之后,弦乐夏令营每年都办,不但在厦门办,也在景色同样优美的雁荡山、黄山、云台山、成都、哈尔滨、苏州等地办。丁芷诺将夏令营定位为国际性的,她希望不但要受到国内各地喜欢拉小提琴孩子的欢迎,也要吸引世界各国有志于小提琴教育的专家和小提琴爱好者来参加,以此促进世界各国文化艺术的交流。
1994年,丁芷诺还和同事张欣、吴菲菲合作,在上海办起了一所音乐学校,以父亲的名字命名。丁善德音乐学校只在周末开班,专门教热爱音乐的孩子学习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她们设想,學校必须提供正规的高质量音乐教育,除了一对一的小课,还要训练孩子的合作能力,要让孩子掌握室内乐乃至大乐队的基本演奏技能;不但要有专业课,还要有视唱练耳的基础课。办这样一所学校,配置优良的老师就显得特别重要。学校规定,凡任教老师,必须有在专业音乐学校从业的经验;音乐学院的老师们,可以利用周末时间来教这些业余的孩子。让丁芷诺宽慰的是,光是看2014年的一次统计,丁校就培养了404名弦乐学生,有100多名学生在国际或国内的各类专业比赛中获奖。到现在,已经向上海各个音乐学院输送了100多名学生,有的学生在音乐学院毕业后也当起了音乐老师。本来也许会淹没在普通人群中的一大批音乐人才,在丁芷诺等老师的爱护下又焕发了音乐的生命。
丁芷诺谈起丁校显得特别高兴:1994年第一班入学的学生已经都长大、成才了!她提起了她的学生吴正瑜。吴正瑜十岁时就开始随丁芷诺学琴,曾是丁校的第一届学生,高考时,以优异成绩被上海音乐学院录取,后又留学英国和西班牙,学成归来,当过上海爱乐乐团的首席,现在在上音弦乐队任指挥,同时把丁校从丁芷诺的手中接过来,现在负责丁校的正是她。丁芷诺说吴正瑜是有一定影响的青年小提琴家,又擅长管理,也懂文化产业的运作,把丁校交给她,我們老一辈人很放心。
说到对人才的爱护和提携,丁芷诺回忆起了发生在他父亲丁善德身上的一件事。
1977年的一天,一对夫妇领着个小男孩找到了丁善德,来人眼里满含期待却又吞吞吐吐。在丁善德的耐心询问下,来人才带着哭腔求道:请丁院长为我们主持公道,给我们的小儿公平受教育的权利!细问之下,来者道出缘由:小儿吴夷,今年八岁,自幼学习钢琴,已达相当高的程度,老师和亲友都赞其有天分。不久前,中央音乐学院来上海招考,吴夷初试复试都通过,却最终被放弃,询问原因,校方明确告知:政审未获通过。其父愤愤不平道,家庭出身不好就要影响孩子的前途吗?就算大人有错,跟小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前几天,上音附小招生,小吴夷又去报考,哪想连初试也没让过,一问之下,又是家庭出身的原因。有人给其父母出主意:上音的副院长丁善德爱才如命,且为人厚道,不如去求他给个公道试试。他们这就找来了。
丁善德不再问,只让孩子弹琴给他听。孩子一点不怵,落落大方地上琴弹奏了一首肖邦的《叙事曲》。这首对钢琴家来说都有难度的曲子,孩子却弹得轻松自如……丁善德一听不禁叹道:的确是块难得的好材料,值得培养。丁善德想了想,没有多说话,只对其父母说,明天你们再带孩子来找我。
次日,在上音附小钢琴招考的复试现场,一众评委完成了对所有考生的考评,正欲离席,只见丁善德领着吴夷进来了。丁善德对面面相觑的评委老师说:且慢,还漏了一个复试的考生,请大家继续。丁善德继续说道:这个孩子大家应该是知道的,我只想说,按他的个人情况,完全有资格参加复试,请各位对他考评,我只要求各位实事求是打分就可以了,至于别的问题,如果有必要,我们学校会来解决,我负责。
最终,吴夷以优异的考试成绩被上音附小录取。在录取过程中,丁善德力排众议,坚持家庭出身不应该影响一个孩子的前途。
须知,当时这样做,尤其是对一个领导干部来说,是要担风险的。“文革”刚结束,很多事情还是按老规矩在做,学校录取学生必须要通过政审这是硬性规定,很多人都为丁善德捏把汗。面对家人的担心,丁善德坦然一笑说,我是公事公办,是为国家选拔人才,并无私情,我没做错。
几个月后,有一条爆炸性新闻在全社会迅速传开,邓小平在一次研究国家恢复高考的会议上提出:取消对学生的政审制度!他严肃地指出,“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血统论决不是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家庭出身不应该成为有志青年身上的枷锁,必须打破。今后对考生只看两条:本人表现,择优录取。
人们奔走相告,纷纷为国家拨乱反正的英明之举叫好。
1980年代中期,吴夷全家移居阿根廷。从17岁开始,吴夷先后在纪念李斯特钢琴比赛、阿肯卡钢琴比赛以及荷尼斯国际钢琴大赛中夺冠,成为一颗闪亮的钢琴新星,加拿大报纸以“钢琴音乐巨匠光芒四射”为题,给予吴夷极高评价。
成名之后,吴夷放弃美国哥伦比亚艺术家演出经纪公司的演出合约,接受上海师范大学音乐学院的聘书,毅然回到上海任教。并且,吴夷只要求拿跟国内教授一样的报酬,记者问他为什么?他深情地说,是上海给了我音乐的生命,培养了我,我是来回报的。
丁芷诺说着已经过去了40多年的往事,依然激动,对笔者说:我所做的一切可以说都是受到父亲的影响,我只有努力再努力,争取做得更多,做得更好。
2017年8月,丁善德音乐学校第十八届夏令营开幕,她的学生考虑丁老师已经79岁了,提议把开幕音乐会办成一场演奏会,以纪念丁芷诺从事音乐教育60周年,他们想以此来感恩丁教授对他们的培养,也想以此表明自己的决心——要把丁教授为音乐事业奋斗一生的接力棒接过来传下去,也要像丁教授一样,一生挚爱音乐,薪火相传,造福社会。
演奏会在东方艺术中心隆重举行,丁芷诺的徒子徒孙几乎都来了,有从外地赶来的,也有的远渡重洋来自海外,他们都想用琴声来感恩丁教授的培育,祝愿丁教授健康长寿。
演奏会是一次纪念,也是一次检阅,更是一次年轻的音乐工作者对理想不懈追求的宣告。
笔者不厌其烦,将丁芷诺部分学生的现状作了一个罗列,目的是想以此管中窥豹,让我们领略一下丁芷诺教授60年的教育成果——林朝阳:中央音乐学院教授;郑炜珉:上海音乐学院副教授;魏景文:武汉音乐学院教授;李新庭:江西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教授;李柯:西南大学音乐学院教授;朴英:上海大学音乐系教授;胡静:浙江音乐学院管弦系副教授副主任;黄鹏:广西艺术学院教授;马骏一:澳大利亚悉尼歌剧院艺术总监兼首席;孙毅:澳大利亚悉尼交响乐团副首席;王小毛:中央芭蕾舞团交响乐团首席;何凡、卢闻强:双双担任浙江交响乐团首席;刘勇:四川爱乐乐团首席;还有许多老学生,分别担任着各地交响乐团的骨干和各地音乐学校教学骨干,他们目前全都从事与小提琴有关的工作。正是:桃李满天下,花开争芳艳。
丁芷诺从1990年至今,共出版小提琴教材和教学理论书籍50多本,其中《小提琴基本功强化训练教材》被评为文化部优秀教材一等奖。《弦乐合奏基础训练分谱》《新编小提琴基础教程》被评为上海音乐学院“教材创新奖”。近年来她又与她的学生合作编写教材,与胡静合编《小提琴演奏基础教学法》,与马岩合编《小提琴趣味启蒙教程》,与郑炜珉合编《新编小提琴音阶》,还跟吴正瑜一起,对传统的小提琴练习曲、小提琴奏鸣曲进行了系统整理和编定。教学相长,成果累累,可庆可贺。
丁教授甜甜地笑着回忆说,在演奏会上老学生们纷纷争着上台,组成两个弦乐队轮番表演,她在指挥时看着已经长大了的他们,回忆起以往与他们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感到无比幸福。年少的丁校学生,也以大齐奏方式参与了演奏,他们演奏非常真诚,是倾注了情感的。一曲《母亲教我的歌》,可以听出像是怀着对自己母亲的感谢在演奏。是的,有母亲般的喜欢,才会有竭尽全力的付出。她就是像喜欢自己孩子一样喜欢他们。她爱小提琴,也爱孩子。因为孩子是中国音乐事业永远保持繁荣昌盛的希望。
这场演奏会,主办者将其冠名为“一生挚爱”,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60年的教育生涯,几乎是一辈子,丁芷诺白了头发,差不多要耗尽了全部的心血,教授真的是老了,不过她一点没有为自己的逐渐衰老而感到惋惜,她欣慰地对我说:看到这么多学生终于成才,并且都在不停地追求理想,这是自己最感欣慰的。要问我什么最幸福,这就是。
教授功德圆满该是可以休息了,但她却不愿意为自己写下休止符,还在忙着给学生上课,开讲座,指导乐团……邀约不断,丁芷诺都来者不拒,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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