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诗词 散文 小说 杂文 校园 文苑 历史 人物 人生 生活 幽默 美文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亦舒与西西的友谊为何破碎

时间:2023/11/9 作者: 上海采风月刊 热度: 10989
黄佟佟

  岁末年关,又失去一位大师,这一位是香港著名作家西西。

  西西原名张彦,是继金庸、刘以鬯之后最具代表性的香港作家,她的作品质朴天然,充满童心,作品包括《我城》《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候鸟》《飞毡》《哀悼乳房》《缝熊记》等,她从20世纪50年代起就开始创作,诗、散文、长短篇小说、书评、影评都有涉及,享年85岁。

  我认识西西,还早在20世纪90年代,那时内地刚刚开放,台港文学曾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文学乳汁,西西和黄碧云、李碧华是一起介绍进内地的,我至今还能记得刚刚看到他们作品时的震撼,《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深深打动了我。

  而西西的另一个身份,则是我的偶像亦舒欣赏的好朋友。

  亦舒说身边最出色的女性的前三,排第一位的还是西西,她说“西西可敬”,张彦是君子。看得出,对人要求极高的亦舒分外欣赏西西,她欣赏她的文学才华,也欣赏她人品,常常在专栏里不经意地提到西西,全是赞赏之词。

  这段友谊一度很亲密:“有一个时期,我们常常见面,以致穗侄(倪匡的女儿,倪震的妹妹)问:姑姐,你同西西阿姨行咗几耐?倪太连忙更正:‘阿女,男同女谓之行,女同女不用此字。但也由此可知,我俩曾经是亲密的。”

  但就算如此,她与西西的友谊也很快就无疾而终,亦舒亲笔写过她与西西的破裂时间:“1975年夏季约会,还可以从中午到傍晚一直谈五六个钟头,1977年在杜杜家见面,已经有点隔膜……到1982年在置地广场偶遇,一起喝过一杯咖啡,就不曾再见面。”

  但对于与西西的这段友谊,亦舒是非常珍惜的,屡次写文提及:“难得有独自静思的机会,想到较年轻及较快乐的生活片段,忍不住落泪……以后每次吃香蕉船,都想起西西。既然那么高兴,为什么泪盈于睫?时间总要过去,人总会老,曾经为这样的小事这样高兴过,夫复何求。”两位大作家相识于少女时代,曾经同出同入多年,并肩战斗在《中国学生周报》《南国电影》……一起做采访,看电影,访明星,度过青春时期,曾经那么好,为什么又会疏远呢?

  我猜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因为成长的不同步,志向的不同步。

  西西和亦舒应该都欣赏过同一个男人蔡浩泉,亦舒的第一任丈夫是蔡浩泉,蔡浩泉是潇洒不羁画画的才子,亦舒主动追求他:“她爱上了青年画家蔡浩泉,两人结了婚,在小房子里孵豆芽,后来亦舒跟蔡浩泉闹翻了,一班人便很少往来。”但蔡浩泉与西西保持了终生的友谊,西西在以蔡浩泉为原型的一篇著名小说里写过一段这样话:“我的两个孩子,有不同的母亲,不是你。我结过两次婚,结果是,我爱的妻子不爱我了,请不要在我面前批评我的妻子;我不爱的妻子缠绕我如一条蛇,请不要在我儿子面前批评他们的母亲。她们的波段在我的记忆中已经不深,只有你,你是我的红颜知己,是你在我的病榻日夜与我相伴,最好是你执着我的手。我是什么人呢?值得你对我如此关怀与呵护。”

  这一段话里,可以生出许多八卦,根据亦舒与蔡浩泉的闹僵的状态,应该是蔡口中“我不爱的妻子”,而那位不离不弃的红颜知己似乎就是西西,因为后来蔡浩泉的儿子拍的纪录片里也提到父亲的好友就是西西。亦舒早在20世纪60年代后期已经与蔡浩泉闹翻,马上有了新的恋人,蔡后来也有了第二任妻子,而且亦舒与西西到“1975年夏季约会,还可以从中午到傍晚一直谈五六个钟头”,可见亦舒与西西并不存在所谓闺蜜抢男人的状态,但不可否认西西一直欣赏蔡浩泉,她是一直等到蔡离完第二次婚之后才成了他的红颜知己。细想一下,这真是一段草蛇灰迹的感情,但可以想见,西西后来不愿与亦舒来往多多少少也在为此,等于闺蜜离婚了,你又更愿意与闺蜜的前夫来往,更欣赏闺蜜的前夫,这段友谊多多少少不可持续,这是可以理解的。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成长之后人生观的互不认同。

  一段友谊成于志同道合,败也败于志同道合,当初好的原因有很多,例如她们俩生活的背景极为相似,两个人都是从上海来香港的小姑娘,西西比亦舒大八岁。她们差不多是同时来到了香港,西西是1950年,亦舒是1951年,相同的成长背景和相同的移民经历肯定让两个人有更多相同的话题。亦舒19岁产子,很快就离婚,又恋上男明星,1973年,亦舒去英国曼彻斯特留学,但到1977年为什么就已经有点隔膜呢?

  我猜想应该是职业的变化让她们难以有共同的语言。

  1970年代的西西热衷于文学,1975年至1977年她担任过《中国学生周报》诗页编辑以及创办文艺杂志《大拇指周报》,1981年至1984年又担任纯文学杂志《素叶文学》的编辑。而这些报纸的稿费收入微薄。而此时的亦舒处在职业转型期,她去学了酒店管理,转型成为白领丽人,1977年亦舒已任职圆山饭店半年,回来在美丽华酒店任职,一个日夜操劳的酒店白领与一位心思纯净的文学编辑确实没有太多共同语言。

  而到1982年在置地广场偶遇,亦舒已经担任新闻官,是正宗的白领,业余时间写专栏,已然开始在言情小说这个领域开疆拓土,忙得不可开交,和相对闲散的文艺青年确实已经说不到一起。

  亦舒自己是这么解释的:“主要原因是我觉得年过三十,应当有个打算,尽为理想,恐怕要吃苦。在英国读书三年,因经济情况差,屋里没暖气设备,出无车,食无鱼,使人深切了解,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总得先想法子把经济搞起来。回到香港,一人兼数职,礼拜天都跑到电台做节目,一切从头开始,夹着原稿四处找出版社 ,带着文凭整日在中环见工,非常辛苦,非常钻营,非常疲倦,放下工作,已无话可说,是这样疏远的吧。”

  这就是人生的分叉点, 一个是现实的,一个是幻想的;一个是热爱物质的,一个是追求精神的;一个是要钱的,一个是不要钱的。

  西西可以住三十多平米的小房子,可以在厨房里的椅子上写作,而亦舒不行,亦舒希望依靠个人的奋斗,可以一个人住上靠山面海有大露台的公寓。西西是纯粹的文艺青年的小布尔乔亚的生活方式,而亦舒是一个要过更好生活的小说家,她知道文艺不能当饭吃,她相信过分清苦的生活会使人面目变化。从某个角度看,亦舒更世俗,她要好的婚姻,好的家庭,她要生儿育女,她要让生活重起来,使她脚踏实地地生活下去。

  但在某种意义上,两位女作家又有相似的一面。

  她们出生于乱世,对于文学有着深沉的爱,行动上又都是沉着而实干的,一直在坚持写作,事实上,西西并没有如亦舒一样,让清苦的生活改变了灵魂,她在清苦的生活中活出了自己的风采,成就了精彩有益的一生;

  而亦舒呢?亦没有变成钻进钱眼里的全职太太,她没有琼瑶那样的商业头脑,也无法操控一个庞大的影视王国,她独沽一味,就是写写写,写了三百多本书。

  两位优秀的文学家,走了不同的路,她们怀抱住内心不同的火焰,过了自己想要过的一生。

  有时很感伤,友谊就是这样的脆弱,你最珍视的朋友,因为道路的不同,际遇的不同,志向的不同,无法再一起同行。亦舒写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朋友总有疏远的一日,其他的还可以勉强忍受,每次想起西西,往事不住浮现,感觉十分苍茫。”

  是啊,只有苍茫二字可解,每个人都生活在以自我的圆心里,从自我出发,看待世界,对于自己的人生有不同的期待,对于他人的生活有不同的评价,谁也无法真的理解谁,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就越发感受到人生的无奈,情感对于我们的生活如此重要,但情感却是那样易碎的东西。

  “過去的人与事,无论愉快不愉快,多想无益。”70岁的亦舒仍然在感叹,可是人生的际遇,是无法左右的,人类对于他人处境从来没有办法真正接受和理解,幽微之处,正是分道扬镳之际。

  自此一刻起,大雾弥漫,各自孤独出走,也许,这正是人生最苍茫的地方。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